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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一生都會被鋪展在世人麵前,以供茶餘飯後消遣。或許會有人憐憫她的悲慘遭遇,但更多是鋪天蓋地的惡意、譏諷、辱罵甚至黑白顛倒。鄒將軍的擔憂不無道理,這世上的惡,遠比善意要來得洶湧。

呂香禾笑了,卻比哭還令人悲哀。

她道:“崔大人,我非稚稚小兒,清楚知道世道對女子有多苛刻。我自小跟隨叔伯學醫,無數人阻撓嘲笑,稱男女授受不親,我身為一介女子,豈能替人解衣治病……待我長大後,儘管已經醫術斐然,仍有人因女子身份對我鄙夷不屑。”

她哽咽了下,繼續道:“但我從不在乎,醫者仁心,懸壺濟世,功或名都是身外事。”

她抬起顫唞的手,上麵布滿薄繭和細小的傷痕,“這雙手救過無數人,老人孩童,女子男兒……卻救不了我自己,救不了我的丈夫。”

淚水再度滿溢,打濕她蒼白的臉頰,“崔大人,我一生問心無愧,唯有此事……若非我當初懦弱,不敢上官府報案,遠道也不會犯下滔天罪孽。”

她閉上眼,無聲地落淚,“崔大人,求你帶我去見聖上吧。”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崔慕禮雖被觸動,卻另有考量,“鄒夫人,即便您麵見聖上,稟明真相,又焉知聖上會為你和鄒將軍做主?”

呂香禾一呆:這話是何意?

“您或許不知,朝廷仍未找到一百萬兩災銀的下落。”崔慕禮一字一頓道:“鄒將軍騙了我。”

“什,什麼?”呂香禾愕然瞠目,隨即矢口否認:“不可能,遠道既已決心投案,又何必藏匿災銀消息?崔大人,遠道絕不會騙你!”

崔慕禮道:“鄒將軍的心思,下官實在難以捉摸。除非夫人能提供災銀的線索,否則翻案一事絕無機會。”

呂香禾手足無措,嘴唇張合許久,竟說不出半個字。

看來鄒夫人亦不知情。

崔慕禮陷入沉思,災銀啊災銀,到底會在何處?

“隻要找到災銀下落,表哥便能匡扶正義,揭開曲子銘的惡行嗎?”謝渺忽然開口。

崔慕禮思緒微動,側眸道:“是。”

謝渺深吸一口氣,握住呂香禾的手,“鄒夫人不妨再等等,等表哥找回災銀,收集好曲子銘的罪證,再到聖上麵前替您討回公道。”

會有這麼一天嗎?

呂香禾枯萎的臉龐浮現絲絲生機,望向崔慕禮,“崔大人,會有這麼一天嗎?”

在她沉重而希冀的眼神中,崔慕禮點下頭,“天網恢恢,疏而不失,鄒夫人,本官定會尋回災銀,讓惡徒得到應有的懲治。”

言罷,他迎上謝渺的目光,“阿渺,你以為呢?”

謝渺斬釘截鐵道:“表哥定會如願找回災銀。”

*

翌日中午,崔慕禮便收到熟悉而字體歪扭的信件,依舊是言簡意賅的風格,短短十五字,不僅寫明災銀的藏身之處,還給出了兩個名字。

崔慕禮看似鎮靜,內心卻是雲起風湧,無他,蓋因一百萬兩災銀竟藏在定遠侯周斯辰堂兄,諫議大夫周斯輝的江南彆院之中!

經過前幾封信,崔慕禮絕不懷疑內容的真實性,他稍加思索便想通其中緊要,心驚膽戰之餘,冒出一身冷汗。

若是……豈非……

想到謝渺,又是心神寧定。

不知不覺間,他已登上一艘由她掌舵的巨輪,任日暮途窮,前程渺茫,隻要她在,便能劈波斬浪,重遇曦光。

*

茲事體大,崔慕禮立刻安排人護送鄒夫人和聰兒出城,又去信給周念南,約他到登雲閣見麵。

周念南頗為詫異,因謝渺的事,他們二人已有段時間未聯係。此番崔二主動邀約,莫不是知難而退,決定放棄謝渺了?

周念南喜形於色,躍身上馬,樂顛顛地趕到登雲閣,豈料崔慕禮來得比他更早。

“崔二!”周念南掀開袍角,擠到崔慕禮身邊坐下,朝他的肩膀捶了一拳,“你總算想通了,我早說過,謝渺不適合你,你啊,更適合知書達理的貴女。我在這呢,就提前祝你新婚夷愉,早生貴子……”

崔慕禮閃身避開,語氣疏淡,“你還沒睡醒?”

啥?

周念南變臉如翻書,嘁了一聲,換到他對麵坐著,翹起二郎腿,懶洋洋地道:“我一散值便趕來見你,晚膳都還沒用,這頓你請。”

崔慕禮慨然應允。

用過膳,夥計奉上茶水,周念南潤了潤喉,斂容肅色道:“今日你不找我,我也要來尋你。”

崔慕禮心如明鏡,道:“侯爺想上折請聖上再審?”

周念南點頭。

災銀案本就受萬眾矚目,鄒遠道畏罪自殺的事情一出,便引起舉朝轟動。比起旁人的憤慨,定遠侯府則是難以置信。他們一家與鄒遠道相交甚篤,周念南更受過鄒遠道的親自教導,感情非同一般。

定遠侯恐其中另有隱情,周念南同樣存疑。

崔慕禮卻搖頭,“念南,我調查得很清楚,鄒將軍並無冤屈。”

周念南難免失望:崔二是此案督辦,此話一出,必然是鄒叔犯罪的證據確鑿……

他瞬時歎悵,眉間深擰出個川字,“鄒叔怎會作出如此糊塗之事?”

崔慕禮不欲透露呂香禾之事,隻道:“你告訴侯爺,千萬彆輕舉妄動。”

周念南摩挲著茶盞花紋,“好。”

“還有一事……”

崔慕禮示意周念南附耳過來,悄聲說了幾句話,隻見周念南猛地起身,失聲道:“怎——怎麼可能?你從哪裡得來的消息,說不定是那人張口妄言!”

“念南。”崔慕禮冷靜地道:“消息絕對屬實。”

周念南知他不會妄言,一拍桌案,怒不可遏道:“我大伯最是剛正不阿,絕不會勾結鄒叔截取災銀。定有人在背後作祟,想陷害整個周家!”

崔慕禮道:“先有流民動亂,再有災銀之禍,他們步步緊逼,其心可誅。”若讓他們得逞,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周念南從震怒中恢複理智,毅然道:“我明日便向聖上告假,親自領人去趟杭州府,驗證你的消息是否準確。”

崔慕禮道:“路上小心,隨時保持通信,切記不能走漏風聲。”

周念南遷思回慮,忍不住握拳透掌,“崔二,要是官銀真在大伯的彆院裡……”

崔慕禮淡道:“那便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

天未亮,周念南便帶領心腹趕往杭州府,路途遙遙,他們快馬加鞭,累垮數匹良駒,隻耗費平常的一半時間便抵達杭州府。

說起來,周斯輝的這所彆院建成於七年前,也就是紅河穀災銀案後的一年後。

在普遍秀氣雅致的江南宅院裡,周斯輝的彆院軒敞氣派,是典型的京式建築風格。周斯輝在京中做官,隔幾年才有空到此小住,其餘時間,彆院便空著,由幾名管家下人留守。

月黑風高,萬籟俱靜,幾條敏捷的身影蹺躍在夜色中,悄然翻進彆院。

周念南事先摸探過地形,準確無誤地來到偏院中,以腳踱量,在離牆角十步遠的地方站定。

黑布遮住他的下半張臉,更襯得他修眉俊目,瞳光剔亮。

“挖。”

隨著一聲令下,其餘幾人拿起鐵鍬,齊刷刷地開始挖土——動靜不小,幸好彆院的仆從們都已被藥倒,此刻都在呼呼大睡。

坑越挖越深,接近五尺多深時,鐵鍬鏟到了硬|物。

左青連忙收手,朝周念南低喊:“公子,挖到東西了。”

周念南疾步上前,左青跳入坑中,用手扒開泥土,冒出一角紅布,他用力拉扯,紅布應聲而裂,裡頭的白銀渙著微光,暴露在眾人視線中。

左青拾起一塊銀錠,用袖子擦乾淨上頭的土,方才遞給周念南,“公子。”

周念南接過,在手中顛了顛重量,又仔細端詳——

左鑄“大齊永安”,右鑄“明德十六”,中間則是碩大的一個“官”字。^o^思^o^兔^o^文^o^檔^o^共^o^享^o^與^o^線^o^上^o^閱^o^讀^o^

周念南看似無動於衷,額際青筋卻在隱隱跳動,不多時,左右又傳來其他聲音。

“公子,這裡也有!”

“公子,屬下也挖到了!”

“公子,屬下……”

周念南低頭,目不轉睛地盯著腳下。

他踩得這片土地下,埋藏著一百萬兩災銀,更埋藏著一個針對周家,針對定遠侯府的滔天陰謀。

百年前,大齊開朝建都,周家先祖有從龍之功,此後周家男兒世代從軍,以鮮血和性命保家衛國,才博來定遠侯府世襲罔替的榮耀。

忠烈保君王,顯赫數十載,終究躲不過盛極而衰的定律。

欲加之罪,欲加之罪啊——

周念南眼中劃過漫天星碎,道道凜然,鋒芒畢露。這一刻,矜傲的青年終於意識到,既已行走在刀鋒之上,便該拿出獸窮則噬的魄力來。

泓熙攀登皇位時的荊棘,便由他來儘數斬除。

第72章

烈烈蒼穹, 一隻紅隼不斷盤旋在崔府上空,隨著短促嘹亮的口哨聲響起,它俯衝進熟悉的院落, 停棲在窗外懸橫的翠綠竹段上。

崔慕禮正站在窗邊, 伸出修長的手指, 輕輕撣弄它的頭頂。紅隼似通人性, 闔翅眯眼,一副舒服到極致的模樣。

他又端來精巧食盆, 趁著紅隼進食的空檔,解下它足上綁著的紙條。

拆開紙條,快速瀏覽後,他陷入短暫沉%e5%90%9f。

不出所料,念南在周斯輝的江南彆院中找到了災銀, 按時間推算,恐怕在建造期間便被人埋進地底。

崔慕禮想到謝渺信上給出的另外一個名字, 兵部尚書王永奇。

回溯紅河穀災銀案,王永奇的名字赫在其中。慘案發生後,他與老懷王、大理寺卿於俊峰一同前往隴西查案剿匪。若是他察覺端倪,暗中查清真相, 收攏關鍵證據, 神不知鬼不覺地轉移災銀,再蟄伏八年,在適當的時機拋磚引玉, 用鄒將軍犯罪的事實, 往定遠侯府頭頂潑上一盆臟水……

須知, 栽贓陷害的最高境界便是真真假假, 難辨虛實。

即便立場不同, 崔慕禮亦不免為他們的耐心籌謀叫上一聲妙哉。若非阿渺來信提醒,周家恐怕渾身張嘴都說不清個所以然。

想來四皇子一派已被九皇子的出生逼得勞神焦思。

崔慕禮燒毀信紙,恰好沉楊提來一隻鐵籠,裡頭關著隻肥碩的白鼠,小家夥不知死到臨頭,仍抱著塊板栗啃得香。

紅隼目光如炬,立刻離開食盆,發出難耐的一聲低鳴。崔慕禮輕笑,挑開鐵門,紅隼猛地紮進籠中,利爪牢牢擒住白鼠,伴隨著恐懼的吱吱聲,紅隼大朵快頤……

沉楊提著籠子退下。

崔慕禮走回書案前坐下,取出信紙,筆若遊龍飛走。

念南已經控製住彆院中的幾名仆從,暗中安排轉移災銀,並在信裡提到了一個名字。

杭州府尹王科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