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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算牽到什麼時候去?”

雨珠沿著她的眉骨,眼尾,臉頰蜿蜒而下,滑過白皙的頸,落入不可探的衣襟裡。

崔慕禮的手心陡鬆。

謝渺輕甩泛紅的手掌,正想走遠幾步,忽被一樣東西引去注意力。

崔慕禮的腰間掛著一枚天青色杭綢繡竹蘭香囊,針腳規整,繡工精致,看著眼熟至極。

當然眼熟,這是她繡的東西!

她難以置信地眨眼,確認沒有眼花後,飛快地伸手去抓——

崔慕禮彆身一躲,“阿渺這是做什麼?”

謝渺杏眸圓睜,“還給我。”

他道:“你既送與我,便歸我。”

“可笑。”謝渺不留情麵地道:“棄如敝屣的東西,何必拿出來丟人現眼?”

空氣似凝,他靜了片霎,道:“沒有棄如敝屣,我隻是意澀言鈍。”

好一個意澀言鈍的狀元郎!

謝渺眼神愈冷,%e8%83%b8口起伏不定,“那便一直澀鈍下去,對你我都好。”

她不再試圖搶回香囊,走到角落裡背身,用絹帕擦拭雨水。崔慕禮亦淋濕半邊身子,雨珠沾染在他漂亮到過分的眉眼間,增添幾分陌生而難喻的脆弱易碎。

明明往前幾步就能碰到她,何故覺得中間隔著難以跨越的溝壑,將她推得那樣遠,遠到不可親,不可碰?

轉瞬即逝的迷茫消匿在眼底,他變回運籌帷幄的崔二公子:那又如何?他今生認定了她,哪怕破釜沉舟也要娶到她。

“沒有辜小姐,沒有蘇小姐,以後也不會有其他人。”他道:“阿渺,我心中隻有你。”

謝渺的動作幾不可見一頓,很快又平靜如常。

不遠處,拂綠四人站在古樹下躲雨,其中隻有沉楊會武,隱約聽見幾句對話。他不像喬木那般擔憂,反倒對自家公子頗有信心:公子既然喜歡,必定會不遺餘力地爭取……嗯,今後得對表小姐恭敬些,再恭敬些。畢竟,這是他未來的女主子呢!

*

亭簷落雨,恰作珠簾,淅淅瀝地低聲輕語。輕霧氤氳繚繞,整個林子如臨仙境。

遠處傳來紛亂的腳步聲,有兩人撐傘往亭子跑來,後頭還跟著三四個仆從。沉楊臉色一凜,抱劍上前,大喝一聲,“來者何人?”

傘麵上抬,露出一張氣血虧損的淡青色俊臉,居然是張明暢,“我乃左相之子張明暢,你是個什麼東西,敢擋住我的去路?!”

沉楊並不露怯,道:“我家公子正在亭內避雨。”

“你家公子算個什麼東西,也敢跟我搶——”張明暢正罵得順口,晃眼看清亭中男子相貌,恨不得將話全咽回肚裡。

啊,崔家二公子,他未來的大舅子!

他訕訕然地摸著鼻梁,朝那邊揮揮手,喊道:“崔二公子!是我,張明暢!”

崔慕禮看向沉楊,沉楊便退回樹下。張明暢樂顛顛地往前走,腰帶忽被人一勾。

“公子……”鴛鴦戲水麵的油紙傘下,關月照嬌滴滴地喚。

張明暢本想叫她跟仆從一道走,對上她小鹿般溼潤的眼眸後,又憐香惜玉起來。

罷了,一個玩意兒而已,帶著就帶著吧。何況,那崔二公子身側不也帶著一個嗎?男人本色,當能互相理解。

二人走進亭子,張明暢下意識地望向那抹淡裙身影,哪知崔慕禮有意無意地側身,將她嚴實地護在身後。

張明暢臉上湧現曖昧,揶揄道:“崔二公子,沒想到你也是同道中人,觀竹林風景,攜美人同行。不知你身後這位姑娘是哪樓的——”

“張公子,慎言。”崔慕禮眸光冷然,打斷他的話,“這是我家表妹。”

張明暢渾身一個激靈,忙改口:“原來是你家表妹,嗬嗬,是我眼拙,是我眼拙。”

崔慕禮頷首,不再說話,氣氛陷入尷尬。

張明暢有些後悔方才的臨時心軟,這都第二次了,他帶著關月照遇上崔慕禮——唉,他還想著求娶崔夕珺呢!

隨即他又理直氣壯地想:男子漢大丈夫,三妻四妾實乃正常。他娶崔夕珺是做正妻,與納妾沒有任何衝突。哪個男子私底下不玩女人?就連他爹那樣成日忙碌,後院都會定時增添鮮嫩的美人兒,但也從未影響過他母親的地位。

想是這麼想,麵上卻避嫌,朝關月照丟個不耐的眼神,“去去去,彆在這裡礙眼。”

關月照柔柔福身,乖順地站到另一個角落裡。

張明暢用袖子擦擦臉,沒話找話,“崔二公子,近段時間怎麼沒見到夕珺小姐出門?可是有哪裡不適?”

崔慕禮惜字如金,“舍妹一切都好。”

張明暢熱情道:“聽說你喜歡收集古書畫,正好我手裡有副王羲之的真跡,改日約個時間帶給你。”

崔慕禮道:“無功不受祿,謝過張公子的好意。”

張明暢絞儘腦汁,又道:“那夕珺小姐愛馬,不若我替她尋匹赤兔馬來。”

崔慕禮道:“她已有坐騎,不勞煩張公子費事。”

張明暢是從小被寵大的主,幾時受過接二連三的拒絕,當下臉色便黑如鍋底。他娘的,崔家二房的兩兄妹怎得油鹽不進!但一想到崔夕珺嬌蠻刁鑽的模樣,他便心癢難耐,恨不得被她再罵上幾句才心裡舒坦。

況且,娶了崔夕珺,便等於將崔慕禮拉入張家陣營,父親定會對他刮目相看。

他暗自將算盤打得震天響,再對上崔慕禮,笑容和沐如三月春風,“崔二公子,往日因為周念南那小子從中搗亂,你我未曾好好了解彼此。其實呢我這個人再單純不過,隻要你肯敞開心扉,給我個機會,讓我走入你的生活——”

“噗嗤。”這番話太過滑稽,惹得謝渺忍俊不禁。

張明暢被截斷真心剖白,老大不樂意地瞪過去,崔慕禮卻比他更快,轉身一本正經地問:“怎麼打噴嚏了,可是覺得冷?”

……

張明暢恨不得蹶他一臉:格老子的,當他耳鳴嗎,明明是嘲笑聲!

謝渺用帕子掩住唇,配合地甕聲甕氣,“是有些。”

崔慕禮道:“再等等,待雨停我們便回府。”

一時間,張明暢醞釀好的套路被悉數破壞,隻得另起話頭。與此同時,角落裡的關月照正不著痕跡地觀察謝渺。

第62章

關月照長得如花似玉, 從小被送進花月樓,在老鴇的精心調教下,習得一身魅人本領。她很早便見識過男子的道貌岸然, 哪怕人前裝得再正直,暗裡都會迷失在溫柔鄉。

左相的升遷宴上,她遇到了崔二公子,如傳言中般, 這位貴公子潔身自好,不近女色。

在僅有的幾次會麵中, 關月照還心存幻想,若將來有機會,定要使出渾身解數, 與他發展段風流韻事……

畢竟她姿色不俗,亦能歌善舞, 擅琴曉律。

關月照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青樓出來的女子,談真情是奢求,倒不如追求及時行樂的歡愉。今日之前, 她從未覺得這樣的想法有何不對,直至她在這小小的遇雨亭中, 見到了崔二公子的表妹。

少女約莫十六七歲,穿著一條緙絲暗紋交領淡色襦裙,樣貌姣美, 遠不到絕色, 然而她氣質出眾, 從容而淡定, 站在崔二公子身邊都未有絲毫遜色。

關月照低頭端詳自己。

她穿著一件香葉紅繡桃李海棠紋齊%e8%83%b8襦裙, 腕上戴著絞絲金鐲,指尖塗著鮮紅丹蔻,裝扮精致,渾身香氣襲人。

與少女的落落大方相比,她美則美矣,卻處處透露著輕浮。

再觀崔二公子待他表妹,不僅將她嚴實地擋在身後,阻止張明暢對她出言不遜,更在她失笑後,麵不改色地替她打圓場。原來清冷矜傲的崔二公子在麵對喜歡的女子時,竟能這般體貼周到。

而張明暢待她……討他歡喜時,便為她一擲千金,但轉過身,又能將她送到宴席上伺候彆人。

說到底,一個玩物而已。

關月照忽然覺得有些豔羨。┇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同為女子,對方投了個好胎,成為崔二公子的表妹,便能處處得到優待;而自己卻一直生活在泥濘中,平日裡所接觸的,儘是如張明暢般的好色淺薄之輩。

她垂落長睫,遮去複雜眼神,思緒難抑製地飄遠:若能有機會到崔二公子身邊,得到他的喜歡,哪怕隻有丁點……

謝渺察覺到她的打量,卻不知關月照的內心活動如此豐富。與關月照不同,她並不好奇對方的身份,橫豎與崔府、定遠侯府的興亡無關。

而張明暢……

想到將來他與崔夕珺惹下的禍端,謝渺輕輕歎了聲。

當真是可恨又可悲的家夥。

*

驟雨初歇,竹葉碧綠如新,彩虹躍於天際。

與張明暢分彆後,崔慕禮帶著謝渺一同下山,誰都沒有主動再提敏[gǎn]話題。

謝渺是個固拗的性子,崔慕禮知曉逼迫無用,也罷,此事不急在一時,他最不缺的便是耐心。

謝渺回到海花苑,洗漱完畢,換好衣裳,拂綠端著碗薑湯進來。

謝渺慢吞吞地喝到最後,聽拂綠說道:“小姐,這是二公子特意叫人送來的薑湯。”

謝渺口裡含著薑湯,咽不是,吐也不是,光用一雙眼睛指控她。

你怎麼不等到明年再說!

拂綠無辜地道:“一碗薑湯而已。”

謝渺憤憤咽下薑湯,用帕子胡亂抹嘴,“行了行了,下去吧,我休息會。”說完往榻上一躺,用涼被蓋住臉,輕聲哼哼:“這幾天誰來我都不見。”

拂綠退到外麵,輕手輕腳地關上門,沒走多遠便被桂圓和荔枝兩個小丫頭一左一右地拉著臂彎,架到了拐角處。

“拂綠姐姐,早上二公子是特意去找小姐的嗎?”

“拂綠姐姐,二公子是不是喜歡小姐呀?”

“拂綠姐姐,我過去聽人說小姐喜歡二公子,二公子不喜小姐,但來海花苑後一看,似乎反了啊,明明是二公子追著小姐身後跑!”

“就是就是,所以小姐會嫁給二公子嗎?拂綠姐姐,你跟我們好好說說……”

拂綠被吵得腦殼疼,抽出手來按按太陽%e7%a9%b4,嗬斥道:“那都是主子們的事情,我們當丫鬟的做好本分就行,彆成天隻曉得說長論短。管好你們的嘴,要是敢在外麵亂傳,小心二公子將你們打一頓再賣出府去!”

兩個小丫頭登時噤若寒蟬。

教訓完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拂綠端著空碗打算去廚房一趟,剛出院子便與崔夕寧碰個正著。

崔夕寧問:“拂綠,你家小姐呢?”

“二小姐。”拂綠側身行禮,道:“小姐剛喝完薑湯,正在屋裡休息。”

崔夕寧示意她站到角落,好奇中難耐期待地問:“今日遇見二哥了嗎?”

拂綠點頭,“遇是遇到了,但是——”

崔夕寧湧現不好的預感:但是?

拂綠用手掩著唇,小聲道:“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