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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象並非還在祠堂禁閉的崔夕珺,而是名聲欠佳的表小姐謝渺。

天知道崔慕禮使了什麼手段,能叫這位天之嬌女折下`身骨,來向她這般“蚍蜉”道歉。

慶陽郡主一改高傲姿態,言辭誠懇,似真心反悔,“螢火之燭,亦能與日月爭輝。謝大人生前砥礪清節,造福羅城,請原諒慶陽淺薄,對他出言不遜。”

轉瞬即逝的鄙薄卻沒逃過謝渺的眼。

謝渺亦是虛與委蛇,心底思忖,這位慶陽郡主倒是個能屈能伸的狠辣角色,要是讓她知道周念南向自己求過親——

謝渺打了個哆嗦,恨不得立馬就地成佛。

*

成佛是不可能成佛的,因為崔慕禮不許。然他近期公務繁忙,抽空處理完慶陽郡主的事後,便幾乎宿在衙署內。

時隔多年,紅河穀災銀案重新有了線索,茲事體大,整個刑部與大理寺都費足功夫去再次梳理案情。

深夜,崔慕禮正在案前翻看當年章見虎與姚天罡被關押時的獄史記錄,在翻看到某處時,指尖陡然一頓。

春三到五月,姚天罡被關押時,身患輕症……

燭光側映出他的臉,神情不可捉摸。

子時三更,鑼聲剛響,留值的同僚打著哈欠,一臉惺忪地來敲門,稱羅尚書有召。

崔慕禮用了已涼的半盞茶,整理好衣冠,敲響羅必禹的書房。

羅必禹坐在書案後,身材精瘦,外貌極其普通,唯獨一雙眼含銳光,仿佛能將人心看透。

他問:“紅河穀災銀案,你可有什麼發現?”

前麵說過,崔慕禮是個極為謹慎之人,不到十成把握,絕不會貿然邀功。

崔慕禮恭敬道:“此案牽扯諸多,下官正在梳理案情,目前暫未發覺異常。”

話顯然是往好聽了說,梳理案情,梳理什麼案情?崔慕禮一個五品郎中,上峰隻丟了點細碎茹毛的雜事給他,最重要的證據他根本沾不到。

羅必禹臉色擺臭,倒沒有說出不中聽的話,從抽屜裡拿出一疊發黃的信件,丟到案上,道:“過來,將這些信一字一句地看,仔仔細細地讀。”

這些正是當年姚天罡與神秘人的通信,前段時間被大理寺卿搶先一步奪回去研究,前幾日才落到羅必禹的手裡。

羅必禹將大理寺卿於俊峰罵了幾萬遍,研究研究,研究個屁,當年就是他主辦此案,也沒見他抓到真凶!

哼,等案子辦結,他定要去聖上麵前參那老匹夫個“玩忽職守,辦事不利”之罪!

如此重要的證據,崔慕禮自然不會笨到帶出書房,而是在一旁的小案上,就著油燈,仔細研讀。

羅必禹用眼角瞥了他一眼,心道還算識相,便低頭琢磨彆的去了。

雞鳴破曉,書房裡的二人仍在埋頭做事,不知過去多久,羅必禹往紫檀太師椅一靠,閉上眼,小憩片刻後,啞聲開口:“崔家小子。”

崔慕禮一夜未眠,卻不顯憔悴,仍是雅人清致,“大人。”

羅必禹問:“看出門道沒?”

“一共九封信件,無署名,無日期。但下官以此對比當初護銀軍的駐紮記載,從天氣、環境等細節入手,發現竟有意外重合,以此推算,寫信那人應當每駐紮一處,便向姚天罡書信一封。”小案上,崔慕禮已將信件依次擺好,道:“從而,下官亦發現古怪之處。”

羅必禹問:“什麼古怪?”

“一共十二處駐紮,信件卻是九封。”崔慕禮道:“有缺。”

他看出來了。

羅必禹心思萬千,麵不改色道:“有缺又如何?”

崔慕禮道:“華山峻峰,窺角難望其險。行軍作戰,失寸便全軍覆滅。”

如同一塊地圖,丟失幾塊,便再拚不出原本風貌。

羅必禹眼神閃過一抹讚賞,語氣古怪,“你倒是異乎尋常。”年紀雖小,不僅沒有官家貴族子弟的不可一世,反倒沉穩從容,謙和有禮。能力亦是有目共睹,入刑部一年,無論多硬氣的犯人落到他手裡,扛不住兩日,便會對他全盤托出。經他手的案子,無一例外都拾整妥帖,無可挑剔之處。

麵善,卻絕非心慈手軟之輩。謀略過人,卻不矜不伐,厚積薄發。

難怪聖上對此子多有讚譽。

羅必禹動了動發僵的脖子,起身道:“本官乏了,缺個車夫送我回府。”

崔慕禮從善如流,“下官願意代勞。”

於是,芝蘭玉樹的崔家二公子,聖上欽點的狀元郎,在熬完夜後,還要趕馬送尚書大人回府。

崔慕禮送羅必禹進府,臨彆前,羅必禹扔下一句,“明日起,隨我一起調查此案。”

這便是要親自教導崔慕禮的意思。

崔慕禮笑道:“慕禮定不負大人重望。”

離開羅府沒幾步,崔慕禮聽到身後傳來一道似曾相識的聲音,轉身相看,隻見秀才孫慎元在羅府門前,與那門房說道:“勞煩通報一聲,慎元來訪。”

門房客氣道:“大人吩咐過了,孫公子直接進去就行……”

孫慎元。

崔慕禮若有所思,總覺得,有些事情似乎脫離了他的掌控。

*

崔慕禮回到府中,還未換下官袍,便聽喬木通稟,說是周念南來拜訪。

自從周念南入羽林軍後,他們倒是鮮少碰麵。

崔慕禮換上一套常服,簡單用了些吃食便前往書房。

周念南等得無聊,正擺了一副棋局在耍。崔慕禮見狀,不多廢話,直接坐到對麵與他撚棋廝殺。

一番你爭我奪、互不退讓的較量,終以周念南惜敗兩子結束。

他目光沉沉地看著棋盤,笑得不那麼真切,“崔二,你慣會扮豬吃虎。”總是以守為攻,暗布陷阱,待敵人深入後再露出爪牙,將它們一網打儘。

崔慕禮道:“兵不厭詐。”

周念南用舌尖%e8%88%94了%e8%88%94後槽牙,笑了一聲,“言之有理。”

崔慕禮捧起茶盞,聞了聞茶香,“入羽林衛後感覺如何?”

周念南道:“先時隻知曉宮裡臥虎藏龍,去了才知道,何止嗬!簡直是《山海經》裡的妖魔鬼怪都塞到了一處。”

“深宮高牆,危險環伺。”崔慕禮道:“你需處處小心。”

他又問起鄒遠道回京,定遠侯是否與他敘舊。周念南道定遠侯不日便要啟程回北疆,臨行前想宴請鄒遠道,但鄒遠道拒絕了,隻願與他私下小聚。

“昔年舊友,物是人非……好在鄒嬸舊疾痊愈,他們有了聰兒,一家三口也算其樂融融。”周念南歎道,忽又話語一轉,“對了,我今日來有事要拜托你。”

崔慕禮掃過他腳邊那盆無法忽視的並蒂牡丹,“何事?”

周念南大咧咧地道:“我曾經打壞過謝渺一顆並蒂柿,喏,賠她一株並蒂牡丹。”

不值錢的並蒂柿,一萬兩白銀的並蒂牡丹。

崔慕禮淡道:“念南。”

“那日在花朝宴,幸虧有你及時出現,幫謝渺躲過慶陽的刁難。”周念南星眸坦蕩,道:“崔二,我記下了這份人情。”

幫得是謝渺,卻由他來記人情,其中深意,耐人尋味。

崔慕禮飲茶不語。

周念南轉念一想,乾脆開門見山,“崔二,我要娶謝渺。”

第51章

窗外樹影憧憧, 枝葉簌簌作響。一片淡櫻乘風進屋,旖旎飄搖,最終停棲在那一盤已分出勝負的棋局上。

兩人視線輕輕一碰, 或不動聲色, 或勢在必得, 誰都不曾膽怯退縮。

“崔二,我要娶謝渺。”周念南重複道。

崔慕禮拾起那片花瓣, 挑在指尖細看, 又將它攏入袖中, “你想清楚了?”

周念南應是,“父親在北疆聲望赫赫,手握三十萬兵權, 若侯府再與權貴聯姻,定會惹起聖上忌憚。為人臣子,最忌功高震主,與其等物極必反,倒不如以退為進。”

崔慕禮道:“京中有許多家世普通的姑娘。”∞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周念南輕笑,“誰清楚她們背後會不會有其他勢力?倒不如選謝渺,身無父母,又是你家遠親, 沒有後顧之慮。”

崔慕禮似心和氣平,“你喜歡她?”

同樣的問題,不久前問時, 周念南斬釘截鐵地否認, 這會卻斟酌半晌才道:“你知道的, 從小到大, 我未對女子上過心。”

遇到謝渺之前, 他對女色興味索然。遇到她之後……

世上女子百千,無一像她。與她相處時,即便是被罵被打,他都覺得興致盎然,好似沒有厭棄的時候。

一場旖夢點醒了他內心深處的隱秘渴望,不知從何時起,他對謝渺竟然——

“崔二。”他道:“我想要她。”

崔慕禮望著他眼底呼之欲出的情愫,摩挲著杯沿,鳳眸清淺,“情之一字,講究兩相情願。”

周念南笑容微斂,又聽他道:“表妹不喜你。”

周念南臉色難看,倏然站起身。身為他的兄弟,崔二本該努力撮合他與謝渺,而非在花朝宴牽走謝渺後,還要駁斥他的求助——更確切地說,是試探。

原因根本不用猜!

他咬著牙問:“崔二,你什麼時候——”對謝渺動的心?

崔慕禮由他居高臨下地俯視,即便坐著,氣勢半點不落下風,“我與她朝夕相處四年,很奇怪嗎?”

神來的朝夕相處,他過去與謝渺連話都沒說過幾句!

周念南被他的不要臉氣笑,來回焦急踱步,憤聲道:“她討好你的時候,你對她避如蛇蠍。如今,如今我要娶她,你偏來插上一腳!崔二,你未免太沒有道義!”

道義?

崔慕禮道:“一家有女百家求,謝渺並不喜歡你。”

周念南冷笑,“放心,她更不喜歡你。”

……行吧,二人勉強打成個平手。

崔慕禮問:“念南,你在怕什麼?”

他怕個球!

“我——”周念南飆了句粗話,甩袖道:“崔二,我把話擱在這裡,我絕不會顧忌什麼兄弟之情,哼,咱們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說完便摔門而去,沒過一會又轉回來,捧起地上的一萬兩銀子,趾高氣揚地離開。

崔慕禮不複方才得氣定神閒,略顯煩躁地扯鬆衣領,走到窗前負手而立。

是啊,為何?她從前討好時他不以為意,等到她避之不及,他卻後知後覺她的好,悄然動了心?

當真是自討苦吃。

*

周念南不知用什麼法子,仍是將並蒂牡丹送進了海花苑。

謝渺看得兩眼發直,不多時便喊來拂綠,讓她將東西送回周三公子手裡,末了還要叮囑:“這可是一萬兩白銀,千萬要拿好!”

拂綠雙手一抖,差點沒將花盆扔出去。

就這?要一萬兩白銀?貴族子弟們,果然是有錢燒的……

拂綠在定遠侯府門口守到了周念南的貼身侍衛左青,如釋重負般將東西往他懷裡一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