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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壓枝低 蓮卿 4314 字 6個月前

字,都連忙噤聲,謹慎地觀察他神情的變化。

其實他沒那麼脆弱,隻是這個世界上於他而言,先前就沒什麼可眷戀的,而現在,唯一的眷戀也沒了。

他隻是想確認一下,確認一下還需不需要留在這個世上,可每個人都不願意給他一個正確的答案。

“哦對了,我想給我母親也做身衣服。”杜鶯音對於林知許時不時地發怔已見怪不怪,故意用著極平常的,仿若閒聊的語氣道,“她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準備接她到這兒來。”

母親?

這個對林知許來說很少會思及的詞驀然鑽進耳中,卻讓他在塵封的記憶裡尋到了一個地方。

“我要回去。”林知許突然開口,沒等杜鶯音回應,他便接著道,“回榕城。”

去金台寺。

第110章 你會不會……

榕城的冬已然冷透,連日來時有時無的細雨將路麵打得潮濕,一輛騾車晃蕩著走過,隨著車輪碾進泥土,那股特有土腥氣時不時就往鼻子裡鑽。

“小少爺,現在金台寺可不比從前太平,你要是想上香,最好還是過陣子再來。”趕車的裹了裹身上的毛氈,忍不住又回頭勸道,“難民大多已散去,現在剩下的說是無家可歸,可不少是敗兵流寇,窮凶極惡的。”

“我是去尋人的。”

聲音自車篷裡幽幽傳來,趕車的怔了怔,轉回頭的眼神中不由地帶上了淡淡的同情。

許多失散了親人的,都將金台寺當做最後的救命稻草,但真正能尋著的,又能有幾個。

隨著又一陣冷風刮過,金台寺肅穆悲憫的鐘聲已隱約聽到,再轉過了幾道彎,一道隱在蒼柏之間的紅牆已若隱若現。

林知許的心隨著入眼的紅牆微微一悸,竟泛起了些許怯意。

他們剛到榕城半日,棠園裡狼藉一片,他是趁著其他人無暇顧及之際獨自出來的。獨行慣了,直至坐上了這輛出城的騾車,林知許才驚覺應當與段茂真知會一聲的。

“小少爺,到了。”騾車停在寺門,趕車的喚他,“我卸了貨後給騾子上上草料,歇歇腳,估摸著要個把小時後回城,到時候還在這兒等著你。”

林知許頷首,掏出幾塊大洋塞給趕車的,踏上了石階。

腦海中盤旋的仍是初次來時的那抹靜寂,可當那條幽長的小路映入眼簾時,林知許愕然怔住,心頭一震。

隻見寺門與靠近外麵的幾株古柏上遍布了斑駁彈孔,可見當初戰況之激烈,就算是佛家之地也不能幸免。

“施主。”儘頭一個正在打掃的小沙彌迎了過來,待看清了林知許後雖有些微訝,但仍頷首合十,“您來了。”

小沙彌仍記得林知許,是因為他是段雲瑞這些年來唯一帶來的一個外人,也無需多言,他引領著林知許向地藏菩薩殿而去。

原來寺裡真如趕車的所言並不清淨,昏暗的偏殿之中依稀能看到一些草席鋪蓋,房簷下也三三兩兩蹲坐著一些人,好奇地打量著他。

這其中既有婦孺老人,也不乏一些壯年,林知許敏銳地察覺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之中,有著不懷好意的審視。

甚至有人已經起身,狀似不經意地閒逛,卻越跟越近,但林知許連頭也未回,他清楚,這些人不敢進殿。

地藏殿依然是那般幽靜,林知許甚至還清晰地記得上次那道打在肩頭,金黃溫暖的陽光,記得在光裡上下翻飛的微塵,記得滿殿的香火氣,尤其是股濃重的,紙錢燃燒的煙火味。

但現在隻有陰沉的幽邃深殿和撲麵而來的潮濕氣,物資的匱乏讓往日燈火長明的大殿隻在供台上燃了幾盞搖晃著火苗的長明燈。

可即便如此,林知許還是一眼看到了三塊排列整齊的牌位。

是三塊。

姚氏玉芳之位。

段氏雲澤之位。

還有……林氏靜姝之位。

林知許完完全全地怔住了,難以置信地睜大了雙眼。

林靜姝,這是一個恐怕連他母親自己都已經模糊了的名字,卻出現在這裡,出現在與段雲瑞母親相鄰的供台之上。

就連在他的記憶裡,母親一直都是那個豔俗至極的花名。

靜姝,這個母親真正的閨名,是她口中那個滿腹經綸的外公想了幾天幾夜為她取下的名字。

“可惜啊。”他還記得母親一邊抽著煙,一邊挑起精心描繪的細眉,“他命太短,但凡能熬到給我定了親,我也不會淪落到這種地方。”

“阿棠,你說我是不是命裡帶克啊?”母親用腳碾滅了煙,噴吐著煙氣靠近他,在他的咳嗽聲中捏了捏他的臉,“說不定你也會被我克死。”

沒有。

林知許想,命裡帶克的應該是他才對,克死了母親,克死了謝天武,也克死了……

“林知許。”

身後驀然出現的聲音打斷了林知許不由自主的思緒,他轉身,神情中不含一絲驚訝,“肖少爺。”

“大家都在找你,我來碰碰運氣,沒想到你真的在這兒。”肖望笙跨進大殿,目光同樣落在了那尊多出來的牌位上。

“雲瑞立下你母親的牌位時我並未多想,可如今想來,他大約是知道自己可能回不來,所以把能想到的事都做了。”

林知許的身形幾不可見地搖晃了下,他退了兩步,讓身體倚靠在立柱上,借由著外力堪堪維持著站立的姿態,“肖少爺,能與我說說嗎?”

原來當時形勢已十分緊張,謝天武勢在必得,伯格則是黃雀在後。

段雲瑞試著不著痕跡的挑撥他二人,可伯格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不願在此時與其起衝突,若繼續試探下去惟恐察覺,於是隻得作罷。

但這兩個人有一個共同的企圖,那就是皇陵。

“他說皇陵中機關密布,陷阱重重,他打算設計讓二人同進陵墓一網打儘,以絕後患。可想請君入甕,自己又豈能置身事外。”肖望笙眼底泛起化不開的痛苦,“雲瑞同我說,段家嫡子自成年之後就要將所有進出道路,生門死門牢記於心。他與我保證,將謝天武和伯格引入陷阱之後他必能全身而退,而我……我就這麼蠢的信了。”

“若不入險境,狡狼又豈會相信。”林知許已經猜到了結局,因為他與他,本就是一樣的人。

“他下墓前是顯得那麼自信從容,就算是我,對他一舉一動都熟悉至極的我都被他給騙了。”肖望笙的聲音,已帶上了不由自主的顫唞,“雲瑞利用了謝天武與伯格的互不信任,讓他二人也親自與他一起下墓探路。原說好了隻探三個小時就出來,可我們等了整整一天。”

“謝天武和伯格帶來的人急了,再次帶人進去,自然也是有去無回。自此,便無人再敢進入。”肖望笙無意識地握緊了拳,似乎又回到了讓人焦灼絕望的時刻,“我等了三天,三天後想辦法給茂真打了電話。”

林知許點點頭,後麵的他都知道了。

窗外一陣踩碎枯葉的輕響讓兩人噤聲對視,肖望笙垂眸掩過眼底的微閃。

“知許。”他道,“雲瑞曾與我說過,他與你已有了約定。但他怕你沒聽到,如今想來,他與我說那些話的目的,大概就是等這麼一天,讓我與你轉達。”

“他說,論年紀我比他長了這許多歲,必然是我先走的。到時我會在奈何橋邊等著,讓他不必著急,多看看著這世間的好,等來找我時,我們大約也都差不多模樣,他也不必嫌棄我老了。”

原來我之所思,亦是他之所慮。

原來無需透露分毫,我與他,本就絲毫不差。

若分離是結局,那為何一遍又一遍地相遇;若重逢是宿命,那又為何一定要相愛,以愛為名,讓他們來承受這世間最絕望的生離死彆。

越圓滿,就越痛。

每一道思緒都如一把帶著倒刺的利刃在心頭劃過,表麵不過一道平滑的傷口,內裡卻被狠狠剜過,血肉模糊。

淚水無聲地漫過眼眶,直到劃過臉龐的濡濕痕跡被路過的風輕輕吹涼,林知許才察覺自己原已淚流滿麵。②本②作②品②由②思②兔②在②線②閱②讀②網②友②整②理②上②傳②

“知許。”肖望笙遲疑少傾,問出了那個盤桓在心中許久的問題,“你會……會不會……”

“尋死嗎?”林知許替他問出,聲線已無法保持平穩,“為什麼不呢?”

“於你們而言,死或許是聞之色變,甚至極其遙遠的事,可我卻曾經無時無刻不在想著、甚至盼著這件事。”林知許似乎已經“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緒,他抬眸,雙目之中是深不見底的平靜,“世事就是這般無常,想死的時候死不了,終於想活了,卻又活不圓滿。”

“所以死對我來說,從來都不是一件可怕的事。”他淡淡一笑,“現在就更不是了。”

肖望笙心頭一陣撼然,他輕抿著微顫的雙?唇,欲言又止。

“肖少爺,彆阻止我。”林知許的後背離開了立柱,他已不需要這個來支撐自己的身體,他微微揚起下頜,“你們的本事,阻止不了我。”

輕歎幾不可聞,肖望笙緩緩鬆開了一直死死握緊的拳,就連關節都為之扯痛。他近了幾步,輕道,

“來,跟我走。”

第111章 終章。永生不負。

林知許沒想到,自金台寺出來後肖望笙竟帶他來到了新民街。

作為榕城最繁華的街道,所遭受的創傷自然也是最重的。

然而一眼望去,店鋪的損毀卻是參差不齊,但凡是洋人的店麵,半點兒損失也沒折損。

這其中,段家的藥鋪整齊地立在周遭被搶砸店鋪之中,顯得尤為紮眼。

林知許借著彎腰下車,不著痕跡地向斜後方瞥去,那輛自打他們從金台寺出來後,就一直不遠不近地跟著的車,也停靠在了街邊。

這一睨之下,一叢被陽光穿過的,金棕色的頭發閃進了餘光。

是洋人。

林知許心頭閃過一絲異樣,怎麼還會有洋人跟蹤他們。他睨向肖望笙,而其故意一副全然不知的輕鬆神情,反倒更讓他確定,一直以來肖望笙可能都被洋人監視著。

可為什麼要監視他?

並不容許他多想,肖望笙轉身蹙起眉頭,雙眼之中帶著悲戚,“慢著些。”

林知許的反應極快,他虛虛抬腳要踏上台階,卻仿佛因為太過悲痛而雙腿癱軟,踉蹌著被肖望笙和趕緊迎出來的夥計攙扶了進去。

“肖少爺,那洋鬼裝作路過鋪子,朝裡麵張望,我看應當不止一人。”扶林知許進來的夥計身形結實,目露精光,一看便知不是普通的藥鋪夥計。

他身後還有一個與林知許身形相仿之人,林知許眉頭一跳,看向肖望笙。

“把衣服換給他們。”

烏雲遮起,一絲涼意落在臉頰上,方才還算晴朗的天再次被陰雨所覆蓋。

溫度霎時間降低了許多,林知許裹了裹身上不算太合身的大衣,又將圍巾向上拉了下,把口鼻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