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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壓枝低 蓮卿 4295 字 6個月前

為他們籌錢。”

又一輪歡快的舞曲打斷了議論,每個人仿佛肌肉記憶一般地揚起唇角,起身滑入場地中央,翩翩而舞。

可安靜的那一處,仍是安靜的,畢竟有他在的地方,沒人會同坐。

林知許托著腮,另隻手裡摩挲著一塊銀質的懷表。

他獨占了一張圓桌,眼睛不斷流轉在每個人的臉上,璀璨的燈光隨之轉動在清透的瞳孔之中,微閃著掩飾眼底的疲憊。

他麵色十分蒼白,透著大病未愈的單薄,眉眼偏又精致的仿佛一尊瓷像,與這歡樂場中眉飛色舞的人們相比,有著一絲不帶人氣兒的淡漠,引人頻頻側目。

今日似乎沒有從榕城新來的人,林知許垂首,不願再多費一絲注意,目光隻聚焦在手中打開的懷表上。

表已經壞了,白色的貝母表盤裡有已經乾涸的,殷紅的血跡。那天流了太多的血,段茂真說他一點意識都沒有,偏幾個人都掰不開握著懷表的這隻手。

血浸在裡麵,浸壞了。

但他並不在乎這隻表是否還能運轉,林知許隻是懊惱自己怎麼就不早點鬆開手,或許照片就不會被血浸泡。

不長眼的血跡剛好就從段雲瑞的身上淌過,模糊了他的麵容。

就好像不祥之兆一樣。

林知許的心頭猛然一跳,他啪地一聲合上表蓋,阻止了自己這不吉利的胡思亂想。

滿屋的人不都還在議論猜忌,甚至謾罵著他,所以他一定是在那兩隻惡獸之間遊刃有餘,儘在掌握。

他還活著。

可無論怎樣用力安慰自己,心卻越跳越快,就連呼吸都開始變得急促。林知許放下懷表,用已經發麻的手指把藥拿出來,和著水顫唞著吞下去。

令人窒息的咳喘可以平複,可心頭的不安卻愈演愈烈。

林知許像是感應到了什麼驀然抬頭,目光穿過人群,與入口處迅來的段茂真猛烈相撞,快到段茂真還來不及粉飾眼底那一絲慌張的悲愴。

他愣愣地站起,看著段茂真奮力撥開人群向自己而來,熱鬨的舞曲卻在此刻乍停,舞池之中快樂旋轉的男男女女詫異地停下,林知許也轉頭看向舞台上的,那個一臉喜氣,阻止了樂隊演奏的中年男人。

“特大喜訊!特大喜訊啊!!”

林知許的手臂猛然一緊,段茂真已來到身側,也不顧被撞得傾倒的座椅,赤紅著一雙眼拉起他就向外走,

“池醫生怎麼說的,讓你休息,休息!你又來做什麼,他們這些人隻會說風涼話,隻會詆毀!”

過大的動靜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尤其台上之人,目光掃過拉扯著向外走的二人,神情中帶上了鄙夷的快意。

但他很快將目光收回,從容地拿起一旁的話筒,聲音響徹大廳,

“最新的消息,戰事有了重大轉機!”

被拉扯著向外走的林知許驀然站定,可下一秒卻又被段茂真拖起,

“彆聽他們胡說八道,嘴裡沒一句實話!”

“你知道他要說什麼。”幾個小時未發一聲,林知許的嗓音有著微微的暗啞,段茂真不用回答,他下意識躲避的雙眼已道明了一切。

其實段茂真已經來不及將他帶離,男人激動高亢的聲音被話筒放大了無數倍,足以穿透一切。

“聯合軍已將叛軍反壓至榕城,他們雖還在負隅頑抗,但也不過是些殘兵敗卒,剿滅指日可待!”

幾秒鐘的沉默之後,人群中爆發出了震耳欲聾的掌聲與歡呼聲,有些人激動不已的,霎時間紅了眼眶,落下淚來。

但台上的男人顯然還賣了關子,他微笑著抬手向下壓了壓,待人群安靜之後再次將話筒放在了嘴邊,

“謝天武勢如破竹,差一點就攻破了京城,可就在這節骨眼上,他死了。”

話音一落,底下一片嘩然,更有性急的直接大聲問道,“是如何死的!”

“說來既是天意,又是報應!”男人露出大快人心的神情,“賣國賊段雲瑞不知從哪裡得的消息,說是什麼有座古墓中有錢財無數。謝天武,還有那個見錢眼開的洋鬼伯格與他一起下了墓。”

就跟聽書似的,所有人瞪大雙眼,屏息以待,段茂真想將林知許拉走,可手伸到一半,又咬牙放下,背過身去。

“老祖宗可不慣著他們,他三人進了墓,一天一夜都沒動靜,謝天武和伯格的人急了也進去,結果進去多少就失蹤多少,沒一個出來的!”男人眉飛色舞,“蒼天有眼,那群狗賊沒了頭狗,馬上潰不成軍,要不了多久咱們就能回去了!”

驚雷一般的歡呼聲瘋狂地敲擊著耳膜,段茂真轉過頭,在目光觸及林知許的瞬間忽而一陣寒意,周身冰冷。

他並沒有如段茂真所預想的那樣,或崩潰,或痛哭,又或者與他一樣,當場就呆愣住,神識都好似離自己遠去,整個人如同傻了一般呆立。

林知許輕抿著隻有淡淡血色的雙?唇,眼神中是慍怒,是不屑,還有一絲淡淡的鄙夷。他轉過身,微蹙起眉頭看向段茂真,冷冷道,

“你說的果然沒錯,這些人隻會胡說八道。”

“知許……”段茂真並沒有附和,他顫唞著雙?唇,似乎是在壓抑著什麼,聲音帶著低低的,仿佛被砂礫摩攃過的暗啞,

“他說的……是真的。”

第109章 我要回去。

“去春和路。”

“你去那兒做什麼!”

一個已經坐上了黃包車,另一個卻要拉他下來,拉扯間黃包車夫為難道,

“兩位先生,到底走不走?”

段茂真一怔,慢慢鬆開了緊握的手指,從懷裡拿錢交給車夫,

“去,你拉著他去。”

車鈴叮當,黃包車輕快地啟程,很快耳邊沒了舞廳飄出來的,隱隱約約的樂曲聲,再漸漸的,就隻剩下車鏈拉動輪胎那一點細碎的動靜。

還有始終從車後方照來的,兩道筆直的車燈。

車夫回頭看看,幾次欲言又止,他想問問車上的客人為什麼有汽車不坐,非要坐他的黃包車。

可在車篷的昏黑的暗影之下,他看到客人抬起手臂蓋在臉上,始終沒有變換過姿勢,或許是睡著了,車夫忍了忍,沒說話。

耳邊從寂靜又漸漸重歸喧囂,一陣遙遙而來的有軌電車鈴聲驚醒了“熟睡”中的;林知許,他眨了好幾次眼,似乎用了些力氣才看清了周遭的環境,原是已到了港島最繁華熱鬨的春和路。

車夫低頭抬手,嘴裡習慣性地念叨著您慢點兒,讓人扶著他的手臂下車。不過一個平常動作,車夫卻瞧見客人的衣袖上似乎有些許濡濕的痕跡。

他怔了怔,偷偷看了一眼,不過一瞬他就瞧見有些那雙帶著些緋紅的溼潤眼角。

“知許。”段茂真將車子停在街口,匆匆趕來,“你想找什麼?”

林知許似乎根本沒有發現段茂真的到來,他左右看著,終於在前方尋著了什麼,眸底一亮,疾步就朝那方向而去。

然而一陣急促的鈴聲乍響在耳邊,段茂真嚇出一身冷汗,一把將踏上了軌道的林知許拉回,下一刻,一輛電車自他二人身邊駛過,帶來的微風揚起了額前的發,似乎也讓林知許找回了冷靜與神誌。

“我沒事。”

他的聲音還是這般鎮靜,可段茂真不敢再信,他緊緊抓住林知許的手腕,放緩了聲音,

“你想做什麼,想去那兒,我和你一起。”

林知許想去的,隻是報亭。

他買下了今天所有的報紙,就路燈下一張一張地看著,每一個縫隙都不錯過。

段茂真這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不是不信,是不願信,不肯信,是怕自己信了之後,唯一的支撐會瞬間崩塌。@思@兔@網@

看似冷靜的軀殼之內,是瀕臨崩潰的驚濤駭浪。

“今天的報紙上……還沒有。”段茂真鼻子一酸,聲音中已帶了哽咽,“其實我幾天前接到了肖哥的電話,他們真的去了皇陵,也真的……沒有出來。”

翻動報紙的手驀地停頓,緩緩放下。

“肖哥說他已經等了三天,一個人都沒出來過。”段茂真幾乎要咬著牙說話,才能抑製住喉間的顫唞,“他到最近的鎮上打給我打了這個電話,我沒說是因為我也在等待轉機,直到今天,我聽到了大捷的消息。

“知許,謝天武死了,伯格死了,我哥他……”段茂真被突然的哽咽打斷,“我哥他……”

“謝天武死了,伯格死了,並不代表少爺也死了。”林知許抬眸,路燈剛巧就這麼折射在眼底,將瞳孔的每一處都點上了昏黃柔和的燈,“若是真的。”

林知許微微停頓,轉過身去,聲音被輕輕的微風稀釋,飄忽入耳,

“我是不會讓他等那麼久的。”

段茂真驀然一震,強烈的不安洶湧著將他吞沒,他像是忽然想起什麼走至林知許身前,“肖哥還問,說我哥曾給你寫過一封信,問你可收到。”

信?

林知許眼中閃過一絲茫然,他搖頭。

“對,我也問過孟冬和杜鶯音,他們兩個人也說沒見到過。”段茂真的語調愈發急促,“定是因為戰亂卡在哪裡,在這麼緊急的情況下,肖哥還特意問起,一定是一封特彆重要的信。現在亂的很,信一定是因為戰亂被阻在了哪裡,我們等好不好,等這封信寄到。”

少爺到底要和他說什麼,為什麼會在如此混亂的時刻還要寄一封信給他?

幾乎被挖空的心在這一刻被渴求的欲望塞得滿滿,哪怕他知道這是段茂真的權宜之計。

“好。”林知許點頭,“我等。”

港城的冬來得很慢,是幾乎感知不到的慢。

早上還披著一件薄薄的外套,到了中午,太陽下就熱得人背後一片微刺的汗。

郵局的人已經熟悉了林知許,見他進來就搖搖頭,連話都不用多講一句。

剛踏進門半步的腳停滯,收回轉身,背後是妝容精致的杜鶯音微笑的臉,

“走,陪姐姐去燙頭發。”說著,杜鶯音挽起林知許的手臂,“天氣冷了,我還想去裁縫那兒量身衣服,你也做一身。”

杜鶯音是和孟冬一起來到港城的,當初若不是她在客人談話中察覺出一絲端倪,又加以掩護,孟冬早已死在楊元龍手中,更不用說能跑到棠園求助。

他二人是在段雲瑞的安排之下逃到了港城,並在此定居。初見到時的確讓林知許有些驚訝,沒想到他們竟在一起,並且已經登記結婚。

總歸是圓滿的。

他們到已有港島四個月,局勢逐漸平穩,不少從東南府逃來港城的人都開始準備回去,就連袁定波也派人來接了袁曼麗回榕城。

沒有段雲瑞的任何消息,是生是死,杳無音信,更無人提及。

每個人都好像十分了解他,故意在他麵前隻字不提,小心翼翼地遵守著暗自約定好的說辭,甚至是表情。

偶爾說漏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