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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壓枝低 蓮卿 4293 字 6個月前

前些時日得了一張舊照,裡麵的孟老板風華正茂,也就十七八歲的年紀,身上穿的可是京城名校,啟文高中的校服。還有……”驀然升騰起的白煙遮住了段雲瑞的麵容,卻讓那原本就低沉是嗓音更像是自地底傳來般幽深,“孟老板是不想姓謝了是嗎?”

孟冬臉色突變,這才驚覺原來他們都以為被蒙在鼓裡的男人,知道的遠比他們以為的多得多!

腿上一軟,孟冬重新跌回椅子,細軟的額發低垂,更顯頹然,

“我……本名季紹青。”

季紹青,是首都國立大學堂的老師,也是麗都歌舞廳的老板,孟冬。

早年一篇文章被奸人過度解讀,說他擁護舊皇權,意圖複辟,公開詆毀新政府。沒有過多調查,也不容他申辯就判了死刑,是謝天武偷天換日,將他改頭換麵帶到了桐城。

一死一生,同樣是因為這篇文章,因為那幾句模棱兩可的話。

季紹青原以為自己會安安靜靜地做一輩子學問,卻沒想到因為此事,他就被迫與虎謀皮,這輩子到死都要蒙著孟冬這張皮。

“謝天武肯大費周章地救下我,正是看中了這篇文章,因為他……”孟冬抬起頭,目光已是坦然至極,“他一心想推翻新政府,複辟皇權,做皇帝。”

段雲瑞欲抬的手頓住,滯了許久,任由火光將剩下的半支煙徐徐吞噬。

如果平時聽到這番言論,恐怕所有人都會譏諷一番,大笑癡心妄想。

可若是謝天武,沒人笑得出來。

“他準備到什麼程度了。”

“可以說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他缺的是大量的錢財以支撐他起事。”既說了,孟冬一股腦全倒出來,“謝天武他籌錢的路子非常多,林知許潛入二爺身邊,也是其中一環。”

說著,孟冬謹慎地查看段雲瑞的臉色,卻看不出任何端倪。

“最初我也以為謝天武是圖您這些產業,可目前卻不像,林知許……似乎另有目的。”

“你知道多少?”

“我知道的僅有這些,謝天武為人極為謹慎,林知許的目的除了他兩個,不會再有第二人知曉。但除了您的產業之外,我也猜不出還有什麼值得他如此大費周章地將人安插在您身邊。”

孟冬不知道,可段雲瑞卻心頭猛顫,除了產業,就隻有那個秘密,那個段家世代守護的秘密。

“行,知道了。”段雲瑞將煙按滅在煙缸,眼神輕閃,轉了話題,“跟我說說林知許以前的事。”

“啊……?”孟冬微怔,卻馬上反應過來答道,“謝天武早在二十年前就建了兩座慈幼院,名為收養孤兒,其實如同養蠱一般,裡麵的孩子自小就是廝殺出來,小小年紀身上都不知背負了多少人命。但林知許是個極特彆的,他受的苦,是與旁人都不同的……”

第84章 阿棠,海棠花的棠

被抵在門上時,林知許的額發尖上還顫巍巍地,滴下了最後一滴承載不下的水珠,他愕然地抬起頭,心底裡糅雜的是終於盼來的激動,還是麵對未知的惶恐,就連他自己都分不清。

段雲瑞抬起手,在林知許下意識的瑟縮下輕輕用指背滑過他的眉眼,鼻尖,雙?唇。記憶裡的那個小小的孩子慢慢與現在的他重疊。

最初的幾年,段雲瑞也曾偶爾想起這個漂亮的孩子,猜想他被抓回去會過什麼樣的日子。

好的,壞的,他都想過,可直到剛才他才知道,原來自己的所以為的,最差的境況都顯得那麼仁慈。

十年的時間,這樣一個能夠輕易被折斷的身體,是如何在那些折磨之下活下來的,單單回想一下孟冬曾說過的話,酸澀不已的疼就不受控製的蔓延,從心頭到指尖,一寸又一寸。

但這不是愧疚,他清楚。

“少……?”

似乎是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林知許緊緊攥住段雲瑞的雙臂,他想開口,卻被手指封了雙?唇,輕易阻止了他的意圖。

段雲瑞低著頭,輕輕嗅了一下那若有似無的香氣,靠近耳邊,輕道,

“知道我曾經有多少次想殺了你嗎?”

被手臂抵在方寸之間的身體猛然僵直,慘白的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隨著這句話消失無蹤,怔了怔,林知許緩緩鬆下了繃緊到酸痛的喉嚨,就連如擂鼓般的的心跳似乎都已遠去,漸漸感覺不到。

他應該不需要再講話,所等待的不過是一個不容辯駁的判決。甚至在這毫秒之間,林知許已經替段雲瑞想好了如何處置自己。

一槍斃了未免太便宜,自己騙了他這麼久,總不該死得太痛快。

林知許抬起頭,原本以為可以平靜接受一切的心,在觸及段雲瑞的眸光時卻忽然錐痛,他暗咬著頰肉,慌忙逃避。

然而強勁有力的手指阻止了他的企圖,段雲瑞強迫林知許看向自己,即使他的雙目已透露出驚恐的絕望,依然不肯放過。

“第一次接近,我就知道你並不單純。第二次,更顯刻意,你大概也在疑慮,怎麼第三次我卻留下了你。”

手指穿過濕發,摩挲過耳後,經過那顆朱砂痣時明明沒有感覺,可林知許卻瞳孔微縮,頭頂陣陣發麻。

“因為我發現一個已經死在記憶裡十年的人重新出現在我麵前,帶著滿身叵測的秘密蓄意接近,我突然就想知道他這十年是怎麼過的,他想得到的究竟是什麼。”

“於是心軟了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我將這一切不尋常歸結為舊識,推給愧疚,甚至當做逃不開的宿命。”

十年,舊識,愧疚,宿命。

每一個詞都宛若一團黑壓壓的迷霧,看似輕飄飄地入了耳,卻在進入身體的瞬間擠壓成為一塊沉甸甸巨石,狠命地敲擊一個名為刻意遺忘的硬殼,不過短短幾秒鐘,就被瓦解殆儘。

“但後來我想,稱之為宿命或許也沒有錯,從你十年前選擇求我幫你,這場宿命就逃不掉了。”段雲瑞俯下`身,在林知許震驚不已的眼神中附在他耳邊,輕道,“那天晚上我的確沒去救你,但我也不欠你的,那天……”

忽地靜下,段雲瑞止住了,他隻是覺得這件事不必再深究對錯,於誰而言都是宿命,包括母親。

“不過我一直都記得你的名字。阿棠,海棠花的棠。”

“什麼……?”林知許難以置信地猛然抬頭,眼前轟然一陣發黑,麻得渾身僵直。

他聽懂了每一個字,但他無法相信說出這些話的人是段雲瑞,他是那個人,他怎麼可能是那個人!?

身體似乎被霎時間抽空,他甚至失去了一切可以支撐自己的能力,難以抑製的痛苦向長了手的藤蔓撕扯攀爬,每一寸骨頭,每一寸皮膚都疼得發顫。

林知許拚命地瞪大雙眼,看著眼前自己已經再熟悉不過的眉眼和輪廓,他努力回想,卻發現記憶中的那張臉竟然是模糊的。

但他知道段雲瑞說的是真的。

阿棠,海棠花的棠。

自己從未對彆人說過。

但你為什麼不來救我,你那樣信誓旦旦,甚至把身上最貴重的物件都交給了我,為什麼會食言!

那是第一次擁有希望,卻被摔得體無完膚。

所以到後來……我甚至在想,那會不會是我編撰出來的一場夢境,是我太想逃了,於是幻想出一個人來帶我離開。

可是口中總能泛起麥芽糖餅的味道,還有被不斷灌在嘴裡的白糖,甜到令人膽顫,令人惡心的味道。

還有那塊懷表,時時刻刻地提醒著,真的曾經有那麼一個機會,可又沒了。

表被踩碎的那一刻,其實我如釋重負,因為我可以安安心心地把那當做一場夢,當做……

一滴蓄謀已久的淚珠在這一刻擊破了眼眶,林知許頓時手足無措,慌亂地想擦去,可接二連三的,衣袖幾乎透了,視線卻是越來越模糊,就連呼吸都變成了時停時續的抽噎。

好像此刻除了放肆地流淚,林知許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於是他乾脆自暴自棄,任憑眼淚失控地湧出。痛快地將這十年,或者說自己生而為人這些年,故意埋在身體最深處的,那個名為委屈的情緒,發泄殆儘。①思①兔①網①

段雲瑞微微歎了口氣,乾脆如同抱一個孩童一般將他的頭按在了自己肩上,任他哭個夠。

但所謂宿命也不過是給自己一個逃不開的借口,段雲瑞不是不諳世事之人,一切或許始於好奇,但現在,他知道一切其實用兩個字解釋就夠了。

那就是喜歡。

這為時三天的冷落不是在因為他的隱瞞,也不是因為他對利維的主動,而是在細細回想,自己究竟是哪一時,哪一刻動了心。

當然,就算是他自己,也尋不到一個正確的答案。

他知道林知許也一樣,因為他的眼中也不知何時開始有了與自己一樣的東西,隻是他不懂那是什麼。

肩頭的抽噎聲漸漸止住,可林知許沒有抬頭,依舊將臉貼在被淚水浸到潮濕發涼的衣物上,明明不舒服,卻不舍得起來。

段雲瑞任由他趴著,甚至還騰出手撥了通電話,把今天所有的事推得一乾二淨。

“哭夠了嗎?”段雲瑞拍了拍他,“有什麼想問的,今天我有時間,儘管問。”

林知許先是點點頭,後又搖頭。

他早已習慣於接受,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問過為什麼。

畢竟命運已定,若是知道自己曾經有機會逃離,那會比不知道更為痛苦。

如果自己終有一日逃不出父親的掌控,那就用自己的方法來保護他吧。林知許伏在段雲瑞的肩頭,空望著的眼神由茫然漸漸凝聚。

他淡淡想,一張無人見過的圖,誰又能辨彆真假,那到時候無論自己交出的是什麼東西,又有何關係。

他隻是想安靜地留在這一刻,讓身體裡遊走的這股暖流持續的久一點,再久一點。

但寧靜總是暫時的。

“所以……少爺是打算怎麼處置我?”

緊攥著襯衣的手指一個一個鬆開,林知許深吸一口氣,抬起頭,哭過的臉上到處都透著狼狽的紅暈,皮膚上淺淺一道印,是衣物褶皺的痕跡。

一副嚴肅坦然到可憐的模樣,可說出的話卻讓段雲瑞忍不住心頭喟然,扶了扶額角。

若要處置,怎可能任由他趴在自己身上,把一件昂貴的襯衫哭廢掉。

林知許善於偽裝順從,偽裝乖巧,偽裝一切,可他長大的那個地方有一樣東西永遠不可能教給他。

那就是學會被愛。

段雲瑞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俯身%e5%90%bb住了那雙微顫冰冷的雙?唇。

沒關係,自己可以慢慢教會他。

隻是這一刻寧靜之下的二人不知道的是,在遙遠的大洋彼岸,伯格此刻帶著一支堪比軍隊的傭兵隊伍,懷著對未知的曆史與財富的興奮,從容地踏上了遠洋的航輪。

窗縫忽然一陣尖銳的嗚咽,已完全沉溺在唇齒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