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塊暗紅色的絲絨布上,將懷表取走,然後會出現在自己手心。
沉重、冰涼、圓潤。
他甚至已經能夠感到表硌在掌心的感覺,這是十年間自己從未忘記過的觸?感。
“小少爺,一個人在這兒乾嘛呢?”
沉浸在回憶中的林知許猛然回頭,可未等他呼救,一股清苦的氣味已竄入鼻腔,而後死死按住,不給他一絲掙紮的機會。
瞬息之間,舊貨店的櫥窗前已空無一人,隻有對麵的老嫗半閉著眼,一動不動地守著她的火灶,等著壺裡的水再次燒開。
段雲瑞也出了店門,他手裡握著那個懷表,表鏈纏繞在指尖,隨著呼吸的起伏來幅度輕微的搖擺著。
他抬眸,看向的是那扇極乾淨的玻璃窗上,突兀的幾個指印,眼波無瀾。
第39章 誰來救他
顛顛搖搖間,林知許覺得自己眼皮雖沉重,意識卻是漸漸回了。
他本就被練過,這種低劣的迷[yào]對他來說效力要比普通人差很多,可人雖醒了,林知許卻沒動,現在若鬨騰起來必然會被他們打暈,也就隻能任由他們扛著走。
汗液的酸氣混合著八仙膏的苦辣竄進鼻子,胃也被這人的肩膀頂得難受,但他放鬆了身體,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了聽力。
這裡靜多了,但依然可以聽到遠處的喧鬨聲,這裡應當與主街相去不遠,耳邊粗重的呼吸聲此起彼伏,有三個人。
這幾個人敢在街上拍花子,那說明這兒是他們的地盤,範圍不會太大,所以他肯定仍在十裡鋪。
江南岸這兒早些年是有兩個大幫派,可新政府來的時候沒看清時勢,舉著土槍想對著乾,被轟了個渣都不剩,如今雖說也出了不少欺行霸市,盤踞一方的勢力,但都還不成氣候。
三個人扛著他到一幢黑漆漆的房子門口,進去了一個,一會兒又出來搖搖頭道,
“沒在,回鄉下了,明天上午回來。”
“那怎麼辦?”扛著的人喘著粗氣,已經疲累的他顯然十分不滿,“要不就綁這兒,明天再來拿錢。”
“這可是個高貨,你放這兒他們不承認,咱不白忙活一晚上。”這人頓了下,伸手去尋垂著的下巴,捏起來左右看了看,“要不先帶回去,反正是個男的。”
耳旁呼嘯的喘氣聲滯了滯,嘿嘿笑了兩聲,“還是哥哥想得周到,咱也好久沒開過葷了。”
“你可收著點,身上弄不好看了,彆人要壓價的。”
身子又顛了起來,他們打算把他弄回去,林知許依舊緊閉著雙眼,垂著的雙手在男人%e8%83%b8`前晃蕩,一副軟綿綿的模樣。
段雲瑞呢?
他肯定發現自己不見了,這會兒應該也在找吧。
但十裡鋪這兒他應該不太熟悉,若拐回去找宋燾,再叫人來,沒有個把小時恐怕不行。
吵鬨聲越來越遠,七拐八繞的,愈發僻靜。仍不算太遠,但這裡不比江北馬路寬闊筆直,越往裡房子就越是蓋得沒有章法,不是這裡的人踏進來就猶如迷宮,就是想找都難。
再說,他不過是個玩物,段雲瑞不會嫌麻煩不找了吧。
林知許的心跳開始不受控製地加快,在這樣寂靜的夜裡,咕咚咕咚地震動著耳膜,這是大忌,會被人發現的。
扛著他的人似乎也有所察覺,輕輕咦了一聲,步子有點遲疑。
但不容他查看,一個不屬於他們的沙沙聲響起,從對麵,由遠及近,路那頭來人了。
三個人停住,同時屏住了呼吸,緊張地等著對麵的人走近,一身粗布衫,個頭不高,是個有些瘦小的男人,男人看了他們一眼,麵色麻木。
他們交錯的位置很窄,三個人鬆了口氣,往邊上略讓了讓,卻還是有點擠,男人經過的時候蹭著了林知許,還是那樣混沌的眼睛,掃了一眼,步子卻沒停,到前頭拐了個彎,不見了。
遇見個路人也是很平常的事,這附近沒人敢惹這些流氓,他們朝男人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繼續往前走著,倒忘了剛才感受到的異樣心跳。
林知許已經平靜下來了,方才也不過是轉瞬間,他卻想了很多。
也許段雲瑞是真的不熟悉這裡,他尋不著正常。
但也許……他根本沒來尋。
畢竟有他沒他對於段雲瑞來說也沒什麼區彆,實在是犯不著大費周章地來救。
黑暗之中,沒人發現他右手的手指蜷了起來,裡頭握著一個疊起的彈簧刀,正是剛才交錯而過的男人偷偷塞進他手裡的。
這不可能是段雲瑞的人,定是父親的。
隨著推門的吱呀聲,他們到了,一直扛著他的男人抱怨不已,說等下他必須第一個上,另兩個在笑話他。
嚓地一聲,火硝味竄進鼻子,桌上燃起了一盞油燈,這夜不算太長了,三個男人嘀嘀咕咕地盤算著,說一個人隻準玩小半個時辰,接著又在爭辯誰先誰後。
藏在身後的手指靈巧地將刀轉到趁手的位置,隻要有人靠近他,立刻就能讓其斃命,另外那兩個,不用等他們反應過來,就能解決。
可如果段雲瑞找來了呢,三個屍體,渾身浴血,這可不是劃自己一刀就能搪塞過去的。
父親交代的任務還沒有頭緒,怎麼能就這麼放棄了,就算是段雲瑞不找他了,不過是……不過是幾個男人罷了,他反正又不是什麼乾淨的東西。
林知許心頭有些發悶,手上卻果斷,將那柄小刀藏在了褥子下,權當沒有拿過。
這座小院樣子普通,進來時隻掩了院門,沒鎖。
一是這附近都是些一窮二白的人家沒人惦記,二是他們三個大男人,料定沒人敢惹。
宋燾隱在巷口朝那間半掩著門的院子望去,這裡縱橫交錯,也沒燈,藏起來很容易。
但在宋燾看來,這幾個小地痞隨便就能製服,他不明白為何少爺讓他們按兵不動,僅僅是跟著。
段雲瑞自是有他的考量。
他租給孟冬的那棟樓已經開業,新的歌舞廳叫大世界,比麗都又豪華了不少,不僅國人愛去,就連洋人也幾乎占了半場。
段雲瑞利用合作的關係安插了人進去,對孟冬的背景進行了調查,可無論怎麼查都是指向了京城,一切就猶如調查林知許一樣,天衣無縫。
唯一一個破綻,是一張從證件上揭下來的照片,那上麵的孟冬還很年輕,微笑的眼睛裡滿是喜悅與憧憬,與現在的總是陰惻惻的眼神相去甚遠,唯一相像的大概就是那種飽讀詩書的書卷氣。
照片後麵是用藍色墨水書寫的一個字,季。
這是姓還是名,還是其他什麼的,無從得知。
但所有線索就此斷了,要麼是孟冬本就清白,要麼就是他身後有一隻大手,能通天的大手。
為避免再深究下去引起懷疑,孟冬這邊他先按兵不動,那麼林知許呢?
如果他孤身一人陷入險境,那麼他背後的人會不會出手,他自己又是否會撕下麵具。
所以當林知許好奇地看向江南時,他心下一動,順勢而為,一路招搖地引來了人拐子,然後再不著痕跡地留他一人。
明明隻是臨時起意的試探,卻好像事先演練一般太過順利。
段雲瑞幽深的雙眼藏在黑暗之下,鎖定在那間破落的小院上,他在等,等一個結果。
手無意識地探進懷裡,直到碰到剛買的懷表才微微一怔,指腹反複摩挲過凹凸不平的紋路,這種久違的,熟悉又陌生的觸?感突然讓他產生了少有的踟躇。
十年前的自己沒有信守承諾,他並沒有去客棧救阿棠,他大概是緊握著那塊懷表從希望到失望,然後是絕望吧。
自己沒有去救他,就如同現在。
驀地,一陣極輕的腳步聲響起,月夜下一個有些單薄的身影靠近了那間院子,猶猶豫豫,跼蹐不安,手裡提著個網兜,裡頭還裝著三個梨。
段雲瑞屏息,眉心緊蹙,竟看不透了。*思*兔*在*線*閱*讀*
出現的人,怎會是白靜秋?
第40章 陰差陽錯
許言禮沒想到這麼晚了白靜秋竟不在家裡,廖媽媽雖心虛,卻仗著人不在理直氣壯,說白少爺就這麼徑自出去了,也沒說去做什麼,總之好久沒回來。
以往每到集市白靜秋就嫌煩,按他的脾氣是決計不會出門湊這個熱鬨的,是臨時起意,或者……遇見了什麼事?
許言禮壓下了心中隱隱的不安,他獨自在屋裡坐了會兒,覺得有些悶,又下來到了院裡,靠在門邊點了支煙,朝對過兒熱鬨的主街看過去,
“非要住這破地方,亂糟糟的。”
許言禮狠狠抽了一口,一明一暗的火光引了對麵一個人的注意,仔細瞧了瞧湊了上來,躬身塌腰,一臉諂笑,
“三少爺來了,白少爺還沒回來呢?”
“你看見了他?”
“可不,白少爺平時不怎麼出門,我也是覺得稀罕多看了兩眼。”這人見許言禮願與他搭話,高興的兩眼放了光,“不過我不是在這兒看見的,是在大街上。”
這人似乎想起什麼,神色一僵,有些猶豫道,“我看見白少爺買了梨往回走,突然就愣住一直朝弄堂裡頭看,我好奇隨著他看過去,見是麻子他們幾個扛了個人過去,白少爺就那麼盯著,神色不是太好,感覺好像認識。”
許言禮一直靠著門框的身子直了起來,湊在唇邊的煙頓了下,才放進口中,“什麼時候瞧見的。”
“喲,可好些時候了。”這人神色凝重起來,滿腹擔憂的模樣,“我當時也沒一直看著他,買了幾樣東西再抬頭白少爺就不見了,我還以為是回來了,這還沒回來不會是……”
許言禮心頭倏地一沉,他擰著眉頭思忖少傾,將煙碾滅在了腳下,“這個麻子是乾嘛的,一般都在哪兒活動。”
夜色愈發沉鬱,十裡鋪的深處沒通電,房屋、樹木、路邊的一塊石頭,都成了黑暗的一部分。
燈油最近貴了不少,這個時間沒有哪間屋子還舍得點燈,隻除了一戶,窗紙映出了昏黃的燈光,和人影的晃動。
一隻手按在林知許身上的時候,他忽然“驚醒”了。
麵對已經色欲熏心的男人,他看似害怕地一躲,巧妙地鑽出了男人身下,可這張木板床就隻有這麼點兒大,躲避也不過是拖延一點時間罷了。
林知許沒在等誰。
父親是不可能來的,他絕不會在這種小事上暴露了與自己的關係,能塞一把刀,已是最大的仁慈。
至於段雲瑞,自己會將戲演到最後,若他不來,那這任務便就此斷了,不複相見。
林知許紅著一雙眼驚恐地哭著,心下卻愈加冷然。
自己所遺憾的,應該是那隻差一點就拿到的表吧。
所以不論從前還是現在,他都差那麼一點。
當初父親挑他的時候,大概是忘記算算他的運數,真不是一般的差。
屋內傳出動靜的時候,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