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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壓枝低 蓮卿 4299 字 6個月前

,林知許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心定,為什麼呆在對這個待到今後一定會殺死自己的人身邊,會覺得安全。

這是一個對林知許而言極為陌生卻奇妙的情緒。

好像自打從有記憶起,他都不曾覺得哪裡安全,也不曾過對誰全然定過心,哪怕是母親。

畢竟那時候她忙得很,院子裡的姐姐們也忙得很,每個人見到他總會說上一句,這孩子可要看好了,彆被人給占了便宜,要不以後就不值錢了。

母親總是點頭稱是,拿指尖點著他的額頭,讓他警醒著點。

所以他小小年紀就會特彆注意,不管是陌生人還是熟客,都警覺著,小心翼翼地保護著自己的那點價值。

可是沒用,人家想擄走他根本用不著騙,不過是一個帕子捂上來,再醒來他的價格就已定好,林知許不知道多少錢,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值錢。

“又發什麼愣,要哪個?”

林知許微晃著身體,隨手拿了一個,是豆乾還是蘭花豆他不知道,也無所謂。

“少爺……”他想說些什麼,可又不知有什麼可說的,最後就嚼著豆子說了句好吃。

喧鬨之下,白靜秋是十分煩躁的,每逢十五街上就要吵鬨到後半夜,樓上哪怕緊閉了窗也無濟於事,這讓他禁不住考慮,要不就聽了許言禮的勸,換個地方住。

睡不著,口中發渴,白靜秋叫廖媽媽切個梨送上來,自己推開了窗,支著腮邊朝下頭擁擠的人群望去,權當打發這無法入睡的時間。

梨子很快送來,廖媽媽往窗下的桌上一放轉身就下了樓,白靜秋拿起一塊放入口中,不過嚼了一下心頭便是壓不住的火。

這滿口硬渣,顯然是最劣等的梨子,每月給她那麼多家用錢,竟這樣明目張膽的克扣。

失眠的焦躁瞬間將怒火放大,白靜秋將嘴裡酸澀的梨子啐了,正打算叫廖媽媽上來,可餘光裡一人閃過,教他愣在了原地。

黑壓壓的人群根本蓋不住他的風華,白靜秋僅僅用餘光就看到,吸了神誌。

心毫無征兆地狂跳起來,這個往日裡與他有著萬裡鴻溝的男人,現在就在他的窗下,手裡拿著一個放著吃食的紙卷,低頭與旁邊跟隨著的人說著什麼,明明看不到神情,卻能感到無限寵溺。

這隨著的人……

白靜秋謔地站了起來,轉身就朝樓下疾步而去,咚咚咚的腳步聲將廖媽媽嚇得忙出來查看,

“白少爺,您這是去哪兒?”

這一聲仿佛喚回了白靜秋的神誌,他怔了怔,用力剜了廖媽媽一眼,從玄關處扯下了一個網兜,

“去買梨。”

第38章 想要?買給你。

豆乾鹵得略鹹了些,吃著愈發的口乾。

拐過去的弄堂裡人少,路口有一位老嫗擺攤賣茶水,擺了張看不出本色的木桌和一個條凳。

林知許看見了,拉著段雲瑞就走過去,然後示意他掏錢。

“現在和我都不客氣一下了 。”

所以這到底是你的本性,還是刻意的演繹。

段雲瑞當然不會將這句話說出,但他似乎很享受此刻這般隨性的愜意,毫不介意地拉著林知許坐在條凳上,要了壺茶。

直到這時林知許才瞧見,段雲瑞的皮鞋和褲腳上沾了不少汙泥,反觀自己,倒清爽不少。

恍惚間林知許才反應過來,自己因做癡狀一直左顧右盼,哪裡會管腳下踩了什麼,走路全靠段雲瑞拉著。

也怪不得自己總覺得段雲瑞一會兒鬆一會兒緊的,把自己拽得東倒西歪,原是為了躲避這些爛泥,可自己的衣裳卻不管不顧。

他到底是為什麼這樣顧著自己?

林知許驀地茫然,渾身上下泛起了一陣不自在。

他習慣於他人的惡意,輕蔑,或者狠毒。要不乾脆不必把他當人看,就像許言禮那樣,一句輕飄飄的打死了也不妨事,才該是他應得的。

林知許被粗瓷碗不太悅耳的碰撞聲恍了神,因為底不夠平,放在木桌上還有些搖晃。老嫗每個碗裡都倒了一點茶湯,當著他倆的麵晃蕩兩下,潑到了地上,這就算是洗了。

茶湯泛著淡淡的黃,還有大片的茶葉和茶梗碎末跟著一起留在了碗底,一看就知道是極劣質的茶。

林知許渴壞了,捧起來就咕咚咕咚喝了半碗,他沒馬上放下,而是借著碗與手的縫隙裡看去,瞧著段雲瑞絲毫沒有停頓,自然而然地端起了他麵前的那碗茶喝了兩口。

身旁的街上水泄不通,他們雖仍滿耳喧鬨,可這桌凳的方寸之地卻顯得清淨,也覺著呼吸順暢了些。

這茶不太可口,可二人卻有了不成言的默契,讓老嫗又續了一壺,兩包吃食就放在桌麵上,一會兒捏一個,沒人說話。

在段雲瑞的眼裡,他既不是任人糟蹋的阿棠,也不是隨便誰都能欺辱的林知許,他甚至沒刻意照顧自己的“癡傻”,隻是將他當做了一個普普通通的人,說些平常話,做些平常事。

對,就是平常,是自己從沒未體會過的平常。

似乎段雲瑞早已習慣他時不時地發呆,茶續上,他又將蘭花豆塞到林知許手上,

“彆吃那個了,太鹹,就著茶吃這個。”

林知許接過來,沒吭聲,低著頭認認真真地吃起來。

他旁邊就是掛在攤子上的,已經鏽跡班班的煤油燈,火苗兢兢業業地亮著,卻被蒙塵的劣質玻璃罩阻隔,隻能透出一些朦朧昏暗的光線。

光照在了林知許的手上,也照在了那卷成錐桶的報紙上,他轉動著紙筒,似乎是想挑一顆最美味的,可手中的不止是豆子,報紙上的一行標題也同樣入了眼簾。

[英華輪埠公司昨日……]

後麵的卷進去了,林知許看不見,可這幾個字卻瞬間將他從胡思亂想中拉回,讓他記起了自己是誰,該做的是什麼。

原來剛才在司令府,段雲瑞與袁定波所交談的,自己沒猜出的那個詞,是輪埠。

南橋,輪埠。

難道他不在榕城的那段時間,當真是去做與航運有關的事,那他又為什麼舍近求遠,要去南橋開辟碼頭航線。

林知許不動聲色,撿出一顆豆子,微笑著塞進了嘴裡,狀似無意地張望,就還是那個心無城府的小傻子。

隔著條繁忙的街道,白靜秋提著一個網兜,裡頭裝了三個白淨的梨子,就站在一個賣笤帚簸箕的攤子邊上,藏在高高的貨物後頭,望著兩個人湊在一起挑挑揀揀地吃著粗製的吃食,喝著低劣的茶水,神色複雜。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就這樣衝動地追了出來,跟了快百米,現下這樣躲在這兒偷窺了半天,也不敢上前露個麵。

白靜秋此刻覺得自己的心像是一條浸滿水的毛巾,也不顧他疼不疼,被死命地擰著,把最後一滴水也要榨乾。

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段雲瑞是他傾心了一年多的人,滿心都以為自己是與眾不同的那個,就連現下也不過是他氣運差,班主要賣他的時候,段雲瑞陰差陽錯不在榕城。

可那個傻子又憑什麼能得到他這般特殊的看待,自己又憑什麼不行。

耳邊的叫賣聲一直沒有停歇,震得白靜秋耳朵有些嗡嗡,他卻一直沒挪動,攥著網兜的手被勒得愈發的緊,手指肚都紅紅白白的。

身邊的攤主白了他一眼,應是嫌棄他站久了還不買東西,又專衝著他的方向用力吆喝了兩聲。

白靜秋一震,驀地醒了,心頭空落落地跳了幾下,有些慌。

自己早已下了決心好好跟著三少爺,如今做出這種舉動已是不該,又怎能心存妄想。

隻是這麼一想,白靜秋就覺得心頭那把枷鎖“哢噠”一聲開了,氣血從那兒飛速地遊走著,奔進四肢百骸,彈指間似是通了。

白靜秋搖頭輕笑,轉過身正欲走,身後卻有幾人在低聲嘀咕起來。

“個子小,穿藍衫子的那個我看了半天,好像不太靈光。”

“腦子不靈光,勁兒可不小,我腳都被他踩腫了。”②思②兔②網②

“又漂亮又夠勁兒,肯定能賣個好價。”

“盯緊了,他旁邊那個看起來不好惹,看什麼時候落單……”

聲音逐漸低下去,不懷好意的笑隱藏在聳動的肩膀裡。

白靜秋的足尖微滯了一瞬,然後好像什麼都沒聽見似的,徑自朝家的方向走去。

這是一幫匿藏在十裡鋪的地痞流氓,偷搶拐帶什麼都做,林知許這種臉生又泛著天真的漂亮男孩,是他們眼中勢在必得的高貨。

但他身邊跟著的可是段雲瑞,一個眼神都能把他們挫骨揚灰的主兒,自己也不必閒操這份心。

而那頭的林知許也沒想到那夥兒人依舊不死心,茶喝夠了就站起來要走,一轉頭才發現身後是一家舊貨店。

雖舊,卻乾淨。

尤其是那櫥窗上的玻璃,透得跟沒有東西似的,將裡頭的東西送到眼前,送進林知許的眼裡。

眼裡的目光凝聚著,在那品目紛雜的舊貨裡,獨看到了一塊躺在紅絲絨上的銀懷表。

他忍不住向前,手像是不受控製地伸出,直到碰到冰涼的玻璃窗後輕微的一顫,然後小心地將指尖貼了上去。

這應是一塊有些年頭的懷表,店主雖擦亮了,可銀殼子上的雕花縫隙裡已發黑,就連懸掛的銀鏈子也沒了光澤,泛著烏。

段雲瑞付了茶錢,轉過身見林知許趴在櫥窗上,剛要喚他,卻也瞧見了那塊懷表,怔在了原地。

這塊表的確是有些年頭了,自己也曾有一塊,但在十年前那個風雨欲來的下午,他送了人。

送的是那個向自己苦苦求救,被惡人拐帶了的小男孩。

隻是那時到底自己也太弱小,慌不擇路地帶著他跑進了一個黝黯幽長,沒有出口的長巷。

“你拿著這個。”他已經聽到了汽車轟鳴和戛然的刹車聲,“這是我身上最貴重的東西,所以你信我,我今天晚上去歡悅客棧救你!”

“哥哥,我怕!”

“彆怕,彆反抗他們,我會找你,一定會的!”

“嗯……”男孩顫著聲音,死死地將懷表抓在手裡,就好像抓著的是一棵救命的稻草,“我聽話。”

“你叫什麼名字……”

太慌張了,竟忘了問。

“阿……阿棠。”男孩似乎是怕他認錯人,忙又說道,“是海棠花的棠。”

“我叫……”

紛遝的腳步聲如同惡鬼襲來,他什麼都沒來得及說。

高亢的叫賣聲讓段雲瑞晃過神,他看著仍專注地看著那個懷表的林知許,目光掃過他耳後那顆朱砂痣,開了口,

“想要?買給你。”段雲瑞朝店門走去,看著跟在自己身後的林知許又停了下來,狀似不經意的看了眼路對麵,而後語氣淡然,“店太小轉不開身,你在這兒等著吧。”

林知許點點頭,轉而又趴在了櫥窗玻璃上,期待店主的手伸進櫥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