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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壓枝低 蓮卿 4298 字 6個月前

怒視下他也不敢再多說一句話,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許言禮的車轟鳴而去。

“少爺,咱這是回府?”手下阿城也同樣不明所以,回過頭試探地問向許言禮,卻見他緊蹙了眉頭一言不發,眼睛直直地透過擋風玻璃,卻又並非看窗外風景。

見他不應,阿城調轉車頭向許家駛去,許言禮看出來車在向家裡去,卻並未出聲阻止,他知道不好辦,為了一個戲子跟劉阿三對上,這事要是讓老爺子知道了,不死也得脫層皮。

許言禮左思右想,心中難定,手下意識地摸進口袋,想掏支煙出來,可指尖碰到的卻是一個堅硬的物件兒。

是那瓶還沒送出去的雪花膏。

玻璃瓶子的表麵是深深淺淺的紋路,許言禮的指肚無意識的摩挲瓶身小小的起伏之上,細看之下,是一朵浮雕的白玉蘭。

當初想送這瓶雪花膏,就是因為這瓶身上這朵線條優美的玉蘭花,讓他一下子想到了白靜秋,鬼使神差地就買了下來。

手腕輕抬,瓶子就被擲到了旁邊的座椅上,順著弧度滾到了椅背的夾縫處。

許言禮摸到了煙盒,手掏出一支煙點燃後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白煙在車內打著轉,又從打開的窗縫裡爭先恐後地飄散而去,可嗆人的味道卻始終縈繞。

再轉兩個彎就能看見許家的大門了。

“阿城,賭場那個叫阿萊的,他兄弟是不是在白背山當土匪呢?”

“是。”阿城不解,隻見許言禮緩緩道,“你現在送我去警察署,我想辦法把劉阿三弄出來,讓他今天晚上回不去家。然後你讓阿萊的兄弟蒙麵帶著人,去他家把人給搶回白背山。”

“啊……?”阿城一愣,“這……去警察署長家裡搶人,就算是土匪也不敢如此招搖啊。”

雖是亂世,可警匪之間自也有默契,土匪搶警察,這不就是在太歲頭上動土嗎!

“他就非得自報家門嗎!”許言禮表麵冷靜,可逐漸拔高的聲音顯然已沒了耐心,“你去跟他說,京裡來的消息,新政府下一步就打算要剿匪,彆說我沒提醒他。”

“他要是辦成了,我馬上新開的錢莊就讓他帶著兄弟們乾,催債什麼的他最在行。至於劉阿三也不必擔心,本少爺必定讓他做不成這警察署長,若他兄弟能乾,將來我替他活動活動,當個警察署長也不是不可能。”

“少爺您何必,段雲瑞人又不在……”

“他在不在與我何乾!”

驟然而起的厲聲嗬斥讓阿城不敢再說話,可他不明白這次既然不是與段雲瑞相爭,那少爺又何必非要去管白靜秋的事,還要冒這麼大的風險。

這支煙吸得急,白色的輕煙在車裡繚繚繞繞的尋找一個出口,如同滿腹的疑惑急需一個解答。

許言禮自己也想知道。

第26章 即歸

從在戲園子被接走,到匪頭子喬山虎把人從劉阿三家裡劫出來,一共六個小時。

“許少爺,您不知道那間屋子有多駭人,我他媽一個殺人如切菜的,看見那些折磨人玩意兒都後脊梁發涼!”喬山虎恭敬地將許言禮迎進來寨子來,“彆看劉阿三的狗窩不大,臥房底下挖那麼大一個地窖,老子也算見多識廣,裡頭的刑具一多半都沒見過,全都是用在那檔子事兒的。老子進去的時候,白老板就光溜溜的給綁在架子上,兩條腿還……”

許言禮一記眼刀過去,喬山虎立馬閉了嘴,堆笑道,

“我是粗人,說話不好聽了許少爺您就直接賞我一巴掌。”

喬山虎人雖粗鄙心思卻活絡,剿匪的事遲早會來,這趟活兒接了,以後他就是許言禮的人了,賭場,地下錢莊這種地方,缺的就是狠人,他們這算是一拍即合。

“白老板就在裡間。”喬山虎止了步,“我就不進去了,不過您可得勸勸他,這不吃不喝又不看郎中的,身子可頂不住。”

門在喬山虎的絮叨聲中吱呀一聲打開,這是匪窩裡還算不錯的一間磚房,新糊的窗紙將外頭強烈的天光變得柔和,有些年頭的木床上,鋪著的都是嶄新的被褥。

可那雪白的褥子上卻洇進了斑斑血跡,因乾涸已變得殷紅。

許言禮也算見慣了血,可這一刻卻覺得分外刺目,他迫使自己把目光移開,看向血跡邊上那個低頭抱膝,紋絲不動的人。

白靜秋就好像沒聽見門響似的,就這麼蜷著,雖沒半絲聲響,可被右手用力按壓的小腹和微微顫動的肩膀,讓許言禮看出了他正在拚命壓抑的痛苦。

“靜秋。”

許言禮不自覺地柔了嗓音,可還是把床上的人嚇了一跳,抬頭的一瞬間好似又想起來什麼,埋得更深,

“你彆過來!”

原本清亮的嗓音變得低沉嘶啞,嗓子應該是傷了,白靜秋不敢抬頭,態度卻是堅決,“許少爺的救命之恩靜秋無以為報,僅有的這幅身子如今臟成這樣,唯有病好了去做個供少爺差遣的牛馬。”

許言禮神情複雜,滯了少傾,“你是不是怪我沒能早些救下你,我被我爹關在家裡出不來,那封信被門房壓下後已不知所蹤,我至今都未能見著。

“那個門房已經被我拿鞭子抽了一頓趕出了許家,你若覺得不解氣那再把他帶到這兒來,任你處置。”

說話間,許言禮已走到了床邊,手掌輕輕按住了顫唞的愈發厲害的肩膀,白靜秋整個人為之一震,想躲開卻激起了一聲痛呼,

“許少爺!”白靜秋到底抬了頭,慘白的臉上布滿了隱忍的汗珠,眼睛對上許言禮的一瞬間,痛苦與恐懼交織,糅雜出了前所未有的絕望,“求您了,彆過來。”

就算警署裡的人對許言禮有些忌憚,但他仍是兩天後才尋了機會支走了劉阿三。

兩天的時間,原本一張清雋玉潤的麵龐就失了血色,陷了雙頰。大概是剛才動作大了,許言禮眼看著白靜秋身下的長衫上洇出了些許新鮮的血跡,這讓他滯了腳步,忙擺手示意自己不會再靠近,

“我不碰你,但大夫不能不看。”

“傷在那種地方,我……我沒臉看大夫。”白靜秋動也不敢動,緊咬著牙關等這陣激痛過去,但這疼痛也瞬間讓他重新回到了那個陰暗恐怖的地窖,想起了劉阿三那張滿是橫肉的嘴臉,和他那句讓人如墜冰窖的話。

“白老板,就算是讓你的身子表麵看起來無傷無損,我也有的是手段。”

手段二字就好像淩遲的鋒刃,讓白靜秋的身體開始劇烈地顫唞,口中又泛起了一股猩甜,似乎再次溢滿了嘶喊而出的血沫子。

太疼了,疼的想去死,可他卻死不了。

白靜秋哪能不怨恨,他自小在戲班子裡就是眾星捧月的那個,他模樣好,戲裡扮的莫不是飽讀詩書,光風霽月的人物,雖是個下九流,可心卻傲。

所以他即使知道早晚有這一天,也不願任人擺布,滿心想尋個這榕城裡最頂尖的人物。

他不知道許言禮是用了什麼手段將他帶了出來,可一個土匪去劫了衙門裡的人,這必然不是容易事,他這是為自己與劉阿三撕破了臉。

白靜秋自手臂的縫隙裡望去,是許言禮筆挺的西裝褲腳和黝黑鋥亮的皮鞋,褲腳後頭已被泥水浸透,鞋底糊了一圈爛黃泥,平白糟蹋了這麼漂亮昂貴的衣物。

可就是這爛泥水,卻攪得他心頭像被人狠狠擰住了一般,所有的怨恨委屈都不必再自己強行吞咽。

持續的,難以自控的緊繃感在這一刻驟然卸下,%e8%83%b8口就像被撕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酸痛翻湧而出,哽得白靜秋猛烈地劇咳幾聲,淚水霎時間鋪了滿麵,

“少爺……你……你為什麼才來啊……!”

許言禮下意識地撫向%e8%83%b8口,並沒有說話,伸出的雙手遲疑在了半空,最終將那如同枯葉般岌岌可危的身體攬進了自己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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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橋港是個風景極其秀麗的地方,這裡的海與榕城入海口奔湧的渾濁不同,是如寶石般平靜的,晶瑩剔透的藍。

“這下你的心終於是定下了吧。”

空曠無人的海邊,兩個人緩緩沿著海岸線走著,同時踏上了一塊巨石。

“嗯。”段雲瑞遙遙向海天相接的遠方望去,大海遙遠的另一端就是倫薩國,“這批茶葉即使能夠順利到達,藥品進口也不可輕易開始,這東西倫薩那邊也盯得緊。”

“那倒是,這些倫薩人也不傻,藥物當然不肯輕易出售。”肖望笙低低歎道,“但也幸虧伯格先生神通廣大,是個黑白通吃的人物,於我們最有利的一點是,他愛財。”

隻有親眼見過,才能感受到差距。

段雲瑞至今無法忘懷,初次踏上倫薩國土地時的震驚,原來外麵的世界早已是摩天大樓,汽車遍地,城市之間縱橫的是寬闊平整的馬路,是快到難以想象的火車。

他們不需要去水井打水,不需要砍柴生火,他們衣著光鮮亮麗,接受著良好的教育,似乎根本不用為生活而奔波困苦。

可新鮮與震撼過後,這樣無法逾越的鴻溝帶給段雲瑞的是深深的恐懼與無力。

越了解,他就越明白這不僅僅是普通生活的天壤之彆,這些洋人已經慢慢地滲透進了自己的家鄉,如果有一天他們撕下了偽善的麵具,那麼一切都將不堪一擊。

“其實我想做的還遠不止是囤藥。”說著,段雲瑞收回了遠眺的目光,看向身側之人。

肖望笙的雙眸微微睜大,他似乎猜到了段雲瑞接下來的話,暗暗地屏住了呼吸。

“醫能救人,亦能害人,現在的西洋醫院都是洋人把控著,誰又知道他們安的什麼心。”

微鹹的海風澀了滿口,漆黑的瞳孔宛若化不開的濃墨,眼底有淒然亦有不可動搖的堅定,

“我們可以開自己的藥房,望笙,到時候在藥房裡開個門診,你來坐診,再等等,還可以開我們自己的醫院。”

“雲瑞……”肖望笙的嘴唇微顫著,眼睛裡溢滿了難以置信的驚喜,他不禁捂住%e8%83%b8口,試圖抑製已經狂跳的心,“這事你怎麼沒和我說過。”

“我擔心弄不成讓你空歡喜一場。”段雲瑞笑著拍了拍好友的肩膀,“你滿腹行醫報國的心思我又豈能不知,讓你同我在生意場上爾虞我詐實在是委屈。待藥房建成,你就隻管安心做你的肖大夫就是。”

“雲瑞!”肖望笙忍不住用雙手用力按住段雲瑞的雙臂,激動不已,“與爾結識,何其有幸!”

“吾亦幸之。”段雲瑞笑得坦誠且安心,“這趟沒想到會出來這麼久,總算是能回榕城了。”

“可惜我們還得先秘密潛回阜德找你的小情人一起回去。”肖望笙大笑道,“畢竟你段二爺現在還在那兒摟著美人避暑呢。”

這句話讓段雲瑞微微一怔,出來這麼久第一次想到了留在家裡的那個人,以及那個擁他入懷,睡得異常沉靜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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