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避諱,也不知是真將她當自己人,還是覺得她完全沒有與外界報信的能力,總之就是什麼都敢聊。
鬱鈴豎著耳朵認真聽了好一會兒,算是大概弄清楚了整件事的原委。
歸根結底,一切都是為了生存。
娘親還在的時候,鬱鈴便聽說過一個關於人間天魔,關於妖族如何走向衰敗的故事。
說是千年之前,人間怨氣聚成了天魔,天魔擅蠱人心,逐漸掌下群妖之力,妄圖統治人間。
一時之間,群妖亂世,戰火忽起,匆匆百年,已是生靈塗炭,民不聊生。
待到天魔伏誅之日,曾經的盛世已然傾覆,人間改朝換代,戰亂被寫入史書,卻並未提及關於妖魔隻字片語。
那一戰,看似是天魔率妖族侵害人族,實則大多妖族早已失去了自我,猶如提線的傀儡,餘下少數清醒者極力反抗,最終協助人族驅逐了天魔,卻也為此付出了極為慘重的代價。
從古至今,一直因為種群繁多難以心齊的妖族,終究是在那一戰後徹底衰頹敗落。
而曾經被妖族所看不起的弱小人類,則在千百年不斷發展的道路上,逐漸擠占甚至毀去了妖族的生存之地。
在這個過程中,一切試圖反抗的妖族都受到了人類的武力鎮壓——而這用以鎮壓的力量,不僅僅來自人類秘密建設的捉妖機構,還有人類手中各式各樣殺傷力極強的武器。
麵對這樣的力量,妖族能做出的選擇隻有兩種。
要麼不斷退讓,直到退無可退,要麼努力融入,在人類為妖族專門製定的規則下與人類和平共存。
大部分妖精選擇了後者,進入城市過上了遵紀守法的生活。
小部分妖精選擇了前者,堅持留在深山,祈禱人類用以開荒的機器不要開進自己居住的山林,又或是消耗著大量靈力常年維持一個守護結界。
久居於淅泉山的木族便是如此。
他們借神樹之力,護住了那一片淨土,可近些年來,神樹竟是顯現出了枯萎跡象。
木族需要力量,非常強大的力量,否則隨著神樹之力漸衰,那道守護整座淅泉山的結界將再無法繼續維持下去。
而如今仍然擁有那種強大力量的妖精,放眼世間或許也隻剩下狐族中僅存的兩隻九尾狐了。
在許多妖精心裡,各族間的友好關係與口頭協議都是靠不住的,隻有彼此間有了羈絆,才能永永遠遠成為信得過的自己人。
所以近些年來,木族曾不止一次向狐族提出聯姻,就想和狐族攀上點關係,但卻一直沒能得到狐族的回應。
因為木族所求並不隻是一次幫助,而是每五十年一次的費心費神的結界修補。
可就在近兩年,狐族卻破天荒地對木族做出了回應。
狐族願與木族聯姻,也願在今後為淅泉山結界獻上一份力,前提是木族願意每年贈予狐族一截神樹樹枝。
這樣的要求無疑讓木族分外不解,起初他們也曾猶豫過,畢竟神樹守護了淅泉山那麼久,不管多麼枝繁葉茂,折枝贈予外人都多少有些不敬,可族長再三考慮,最後還是為了長遠的未來,應下了狐族的要求。
一來一去沒多久,兩族聯姻一事就這樣定了下來。
雖說狐狸的尾巴都是修出來的,可一隻狐狸最終能修至幾尾,卻是生來便已定下了的。
既是誠心誠意決定聯姻,總也不能隨便派個血脈不純的族人去,如今九尾一脈隻剩鐘家姐弟,鐘楚雲若是不願,自然隻能由鐘楚天來頂上。
而鬱鈴呢,則是因為認錯狐狸闖入了鐘楚雲的客房,導致自己稀裡糊塗地成為了如今鬱家人人羨慕的存在。
隻不過她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幸運。
因為她知道,當年母親遇上父親時,就曾覺得自己無比幸運,可結果還不是落得個一無所有的下場。
萬幸的是,她傻過一輩子,也見過真正的好,雖然還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麼,但已經知道自己不想要什麼了。
她不要被任何人安排的一生。
……
窗外天色漸暗,廚房裡也傳來了飯菜的香氣。
鬱鈴放下手中捏了一個下午的那瓣柚子,聞著香味兒輕手輕腳來到了廚房門口。
那個事先沒有跟她說明情況就把她帶來此處搞什麼兩族聯姻的,冷冰冰、凶巴巴且完全沒有心的壞狐狸,用冰箱裡僅剩幾個小土豆炒了兩個小菜——土豆泥與土豆絲。
狐族族長的小日子過得似乎並不怎麼樣,不過這也不是她這朵棉花有資格評價的,畢竟上輩子的她可是連飯都吃不飽的,哪有這種拿著筷子端著碗,與人同坐一張桌上吃飯的機會?
更何況桌上這兩道小菜的味道其實挺不錯的。
如果,她是說如果……自己來到此處並不是為了兩族之間的聯姻,那她還是挺樂意留在這個壞狐狸家中混混日子的。
她的修為雖然不高,但從小到大什麼雜事都做,完全可以伺候好一個人,應該算不上白吃白喝。
不過世上如果真有如果,那麼她心中其實還有一個特彆不切實際的如果。
如果,如果……
眼前的壞狐狸要能是林雙該有多好。
鬱鈴這般想著,忍不住抬眉偷瞄了鐘楚雲一眼。
——她和林雙長得真的一模一樣。
不對勁,越想越不對勁。
這世上或許會有兩個十分相似的人,但怎麼都不應該有兩個十分相似的九尾狐啊!
狐狸尾巴又不是縫上去的,哪能要幾條就能有幾條?
鬱鈴不禁皺起眉頭,若有所思地咬住了下唇。
“有沒有告訴過你,不要把心事寫在臉上。”
“……”
一不小心就把心事寫在了臉上的鬱鈴開始往嘴裡狂塞起了米飯。
鐘楚雲見了,稍稍側過身來,單手托腮,目不轉睛地望向了眼前這朵拚命乾飯的小棉花。
鬱鈴放下碗筷的那一秒,一抬眼便對上了這份目光,兩眼瞬間陷入了一陣呆滯。
幾秒後,她用力吞咽了一下,目光開始向旁側躲閃。
“你看我的時候,心裡在想什麼?”
“一個朋友……”
“朋友?”
“一個對我很好的朋友……我沒有地方可去,隻有她願意收留我……我們說好以後都要在一起的,可我忽然就找不到她了……”
“她拋下你了?”
“不是……”
“那為什麼找不到了?”
“……”
鬱鈴咬了咬唇,低垂下眉眼,許久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為什麼找不到了?
她也想知道啊。
那隻狐狸沒有拋下她,可她把那隻狐狸拋下了。
明明說好了,往後無論去哪兒都要一起的,怎麼就這樣了呢……
她如此想著,一陣委屈忽然湧上了心頭,淚光不自覺在眼底打起了轉。
鐘楚雲不由皺了皺眉,輕聲道:“不願想就彆想了。”
“她沒丟下我。”鬱鈴有些執拗地強調著,眼底的淚光一下便如那斷了線珠子,沉沉向下墜去。
鐘楚雲發現自己真是見不得人哭。
至少……
不太見得這個小丫頭在自己麵前哭得仿佛受過什麼天大的委屈。
她張了張嘴,想要安慰,卻半天沒能想出什麼安慰的話語。
短暫無言後,隻得伸出手去,輕輕撫過那丫頭眼角的淚。
指尖輕觸淚痕的那一瞬,鐘楚雲明顯感覺鬱鈴的身子輕顫了一下。
下一秒,她聽見了一聲喃喃。
“林雙……”
鐘楚雲目光不由一滯,但僅一秒,所有恍惚便又消失無蹤。
麵前的少女,卻是一下抓住了她的雙手:“你認識她嗎?她也是一隻狐狸……”
“誰?”‖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
鬱鈴咬了咬牙,重重地做著深呼吸,努力讓自己平靜了下來。
就在剛才,就在鐘楚雲為她擦拭眼淚的那一瞬,她的心底忽然泛起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一絲無法壓抑的激動。
有沒有可能鐘楚雲就是林雙,隻是礙著一些不便言說的原因,故意裝作認不出她?
這樣的想法,讓她忍不住鼓起勇氣,抬眼問道:“她叫林雙,雙木林,成雙的雙……你,你見過,或者聽說過嗎?”
她抱著一絲不切實際的期待,雙眼無比懇切地望著鐘楚雲,似想從這狐狸眼中尋出哪怕一丁點的蛛絲馬跡。
然而事實卻是殘忍的,因為她發現鐘楚雲的目光由始至終都是那麼的波瀾不驚。
下一秒,她聽到了鐘楚雲的回答,語氣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沒聽過。”
鬱鈴不得不去承認,眼前這隻壞狐狸特彆厲害,厲害到隻要短短三個字,就能澆熄她心裡所有的期待。
片刻失落後,她抿了抿唇,本著不要浪費糧食的基本原則,化悲痛為食量,端起桌上的菜盤一口一口吃完了剩下的土豆,然後在鐘楚雲愈漸驚訝的目光中打了個大大的飽嗝。
“我來收拾吧。”鬱鈴小聲說著,起身將碗盤疊起,耷拉著小腦袋走向了洗碗池。
十分鐘後,洗完碗的鬱鈴從廚房走了出來。
她站在廚房門口,看了一眼沙發上坐著的鐘楚雲,又看了一眼臥室敞開的門,不禁陷入了一陣沉思。
說實話,她不太敢和鐘楚雲說話,因為這隻壞狐狸說起話來冷得就像大冰塊。
可她是一朵不算太笨的棉花,既然決定要找機會逃走,那就一定要做好完全的準備,有些事情是必須得弄明白的。
所以片刻沉思後,她輕手輕腳走到鐘楚雲的身旁坐了下來,臉上寫滿了“欲言又止”四個大字。
沒幾分鐘,鐘楚雲便看不下去了:“想說什麼就說吧。”
“那個……”鬱鈴端正了一下坐姿,雙手有些不自覺地相互捏揉著,“我聽說城市裡規矩很多,有什麼是我需要注意的嗎?”
“臥室書櫃上有本《妖精守則》,空了自己背下來。”
“哦!”鬱鈴點了點頭,沉思數秒,又忍不住開口問道,“城裡的妖精是不是都有兩個叫什麼什麼的那種證明啊?我也會有嗎?”
“嗯。”鐘楚雲淡淡應道。
“那東西有什麼用嗎?”
“那是一個能讓妖精融入人類社會的合法身份。”
“我必須要有嗎?”
“嗯,如果你想留在城市,必須有。”
“這樣啊……”鬱鈴若有所思地咬了咬下唇,回神後繼續問道,“那我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有啊?”
“等周末吧,我帶你去辦。”
“真的嗎?”
“嗯。”
如此爽快的回複,讓鬱鈴一下笑彎了眉。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今晚的鐘楚雲好像比昨晚要容易相處那麼一點點。
不過也就隻是那麼一點點。
她不想和一個隻有那麼一點點好相處的壞狐狸在一起坐太久了,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