袒護這人,遲早得讓人浪上天了。
短暫的沉凝中,最先打破寂靜的是縹緲宮宮主應琉仙。她挽著金紗披帛款款起身,羅裙飄飄,“楚門主,熱情是好,但關係不能硬拉。”
她縹緲宮的長老,何時成了皓生門的一家人?
話落,天衍宗宗主卯臨尊者也站了起來,“應宮主說得對,不過楚門主說的‘一家’大概是四海一家吧。”
楚昀就這麼靜靜地看著他們一唱一和,心底隻有憐憫:看看這些人,可真酸呐。
商陸行穩坐在一旁隔岸觀火。再怎麼爭也沒用,江兄已經是我商家的長老了,嗬哈哈。
殿中三言兩語間,氣氛已被推向縞潮。
商陸行適時地起身,揚聲道,“諸位!實不相瞞,神燈大人已成為我商家的掛名長老。”
他笑得溫和,“大家就莫要再傷和氣了。”
眾人:………
眾人:???
殿中轟然一炸:“什麼!?”
“明明是我縹緲宮…”“我天衍宗…”“我皓生門的……”
幾道聲音同時響起,又戛然而止。
不敢置信的目光相互交替了幾瞬,隨即刷地看向主座——“神燈大人?”“大人你快說句話啊!”
主座上,江荇之強作鎮定地端坐著。
他麵對著一片震驚、困惑、急於自證的視線,默然半晌,矜持地開口,“阿座,你來說。”
鐘酩,“……”
這要讓他說什麼?鐘酩忍了忍。已經決定了,不能再袒護……
江荇之傳音,“救救我!”
鐘酩眉心一跳,聲音自己跑了出來,“就是這樣,有什麼問題?”
他冷冽的視線掃過全場。被壓迫力按在地上摩攃的餘韻尚且殘留,眾人背脊微顫,質疑的底氣瞬間泄去三分。
皓生門門主楚昀壯了壯膽,幽怨地開口,“可是大人,您怎可一人身兼數職……”
江荇之輕輕,“阿座。”
鐘酩閉了閉眼,似在自我厭棄。冷淡的話卻依舊從嘴裡跑出來,“若是不想,可以現在提出來,掛名長老的協定一筆勾銷。”
江荇之補充,“一切自願,本尊很好說話。”
兩人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原本沸騰的大殿中如同投入了一塊寒冰,全都沉澱了下來。
和神燈解除同盟關係?
那還不如和平共享。神燈之力何其浩瀚,光是個燈座都能壓得他們喘不過氣,傻子才要解除關係!
十來道目光在交錯間無聲地達成了共識。
“神燈大人言重了,此等神恩自當是要福澤三界眾生,怎可一方獨占?”
江荇之欣慰,“沒錯,本尊隻是希望每個人都幸福。”
“……”殿中詭異地一靜。
江荇之說完自己都驚了,怎麼聽著這麼渣?
鐘酩一手撐著額頭,哽得牙癢癢。他下次絕不袒護,絕不。
靜默之中,楚昀最先捧場,“大人格局就是大。”
說著帶頭拍起掌來,啪,啪,啪啪啪!
其他人也反應過來,四方雷動的掌聲彙聚到一起,響徹整個大殿。啪啪啪啪,啪啪!
熱烈的掌聲中,江荇之一張老臉憋得通紅:快住手!強行挽尊,最為致命。
·
不合時宜的熱烈氣氛總算結束於“秘境”的話題。
江荇之先前的推論得到了證實,箜玄秘境開啟的時間也能基本確定,
“半個月後,幽魄湖湖心。希望屆時各位已經準備好開啟秘境的貢品。”
“這是自然,我等定不遺餘力!”
他們這邊正說著,殿外就傳來一陣動靜。
江荇之抬眼,隻見一名元嬰期老者走入殿內。憑瀾、斐音、林闊三人伴在其旁,態度恭敬——想必這便是被救出來的玉花宗掌門。
岫垣真人被囚禁一個多月,剛見光還有些虛弱。然而在見著殿中諸多當世大能時,瘦削的背脊依舊挺得筆直,一宗掌門的風骨絲毫未減。
“玉花宗岫垣,多謝各位尊者、仙君相救!”
江荇之謙虛,“不謝,本尊也沒做什麼。”
鐘酩心道,是啊你不過是四處拱火罷了。
“掌門先請坐。”江荇之說完看對方似乎不知道該坐在哪處,貼心補充,“按百家姓來坐的。”
“?”岫垣真人緩緩坐下。
各方都已到齊,殿內進入正題。
岫垣真人道,“聽說各位在討論秘境之事,恰好鄙宗同秘境有些淵源。若是需要,我等自當儘力相助。”
江荇之誇道,“掌門大義。”
岫垣真人,“隻是……不知我門中弟子能否前去?”
“箜玄秘境險象環生,若無強者帶隊,進去隻是白送。”
岫垣真人心頭失落:他玉花宗式微,的確觸不到門檻。但秘境記載出自本門,讓他們就此放棄,實在又不甘心。
正愁著,便聽江荇之道,“若掌門願意,貴宗弟子可隨我們一道去秘境。”
岫垣真人驚喜,“果真!?”
江荇之點頭,“不過,需要你們多帶一個‘人’。”
“……何人?”
·
夕陽西下,一行人在玉花宗山門前辭彆。
岫垣真人站在門口,心情複雜地看著江荇之肩頭那支格外嘈雜的……筆靈。
江荇之說要帶上筆靈時,他還擔心筆靈自藏書閣中土生土長,不一定願意隨行去往秘境。
結果詢問的話剛出口,那隻筆靈“咻”一下就竄了出去,狼毫炸得像朵煙花,等不到秘境開啟就立馬要跟著江荇之走。
相當的兒大不中留!
現在這隻筆靈正親近地和江荇之脖子貼貼,一撮毛蹭得飛起,“老祖宗~你要帶我回祖祠?”
江荇之,“沒有祖祠,本尊是根獨苗。”
“那我來給祖宗添後~”
“……”
周圍眾人聽呆了,鐘酩眼神一下變得危險。江荇之同他們解釋,“它添它自己。”
氣氛重新緩和下來。
眾人看著麵前兩個“器靈”父慈子孝的模樣,心道江荇之果然是神燈化靈,身份已經得到了另一個器靈的認證。
江狼嚎聽著眾人一口一個“神燈大人”,心道老祖宗果然沒騙它,他真乃上古遺靈。
唯一了解真相的商陸行就靜靜杵在一邊,看江荇之的神格愈發穩固。
“今天有勞各位。”江荇之同眾人道彆,“有事傳訊符聯係。”
“神燈大人慢走。”
安定好一行人,玉花宗的桃木舟載著兩人一筆,迎著斜陽轉瞬消失在天際。
迎著悠悠晚風,江荇之的鬢發被吹得飄散。
他肩頭那撮狼毫也跟著飄散。
鐘酩轉頭看見這一人一筆,忍了半晌還是沒忍住伸出手,捏著那支礙事的江狼嚎丟到了一邊去。
“嗷~乾嘛呀!”
江荇之一手撈住翻了個跟鬥的江狼嚎,問鐘酩,“你刨它做什麼?”
沒了那支筆擋在中間,江荇之的臉就清清楚楚露在他眼皮底下。鐘酩看著他,“我就隨手一拎,它都毫無招架之力。”
“所以?”
“初生的筆靈防禦力低,又容易被外界覬覦。平時還是收起來比較好。”
江荇之看了眼單純的江狼嚎。嗯,確實很容易被拐騙。
儲物袋一敞,“快,進來。”
江狼嚎,“……”嚶!
那個徒子徒孫就是想爭寵,真是好重的心機!
把不情不願的江狼嚎收起來之後,周遭立馬安靜了許多。鐘酩終於得空和江荇之說話,“你非要帶上它去秘境做什麼?”①本①作①品①由①思①兔①網①提①供①線①上①閱①讀①
江荇之道,“玉花宗遺跡和秘境的聯係千絲萬縷,這隻筆靈又是門中年代最悠久的生靈,帶著一起上路,說不定有需要它的時候。”
“也好。”鐘酩應了一聲,沒再提出異議。
·
玉花宗和洵陽城兩地離得不遠,很快便回到歸雪門地界。
時隔小半月,遠遠看著那山頭似乎又規整了一些。
四周已搭起石牆紅瓦,腳下鋪上了鋥亮的地磚,一派井井有條的模樣。江荇之甚至懷疑自己再晚兩個月回來,誅嚴可能真的會修一座宮殿。
正想著,誅嚴和誅緒便聽見動靜趕過來,“門主!柏護法!”
江荇之從桃木舟上落下來,腳剛踏上實地,一隻手就搭在他後腰輕扶了一下。
他本來沒意識到哪裡不對,直到對麵誅嚴微微瞪大眼,看向他兩人的姿態。江荇之回過神,拍拍鐘酩的手:該出戲了。
鐘酩神色自然地收回手。
誅嚴目光依舊流連在二人之間,思緒萬千。
誅緒則相當淡定,他可是窺見過門主和護法間“不可告人”的關係,這點小場麵算什麼?
江荇之不知他兩人心中所想,開口詢問,“我們離開期間有沒有陌生人敲門?”
說到這個,誅嚴神色一下收斂,“七絕樓前幾日來過一次,由第三高手親自帶隊,隻不過沒能進入結界,徘徊一圈就回去了。”
“不急,等七絕樓樓主來了再說。”
誅嚴仿佛沒聽清:什麼???
江荇之又從儲物袋中薅出一把把無還穀的花來,“正好,把這些花栽去山腳下。”
山頭頓時一片雲裡霧裡,像極了誅嚴此刻的心情。
江荇之看白霧就要彌漫開,出聲催促不明覺厲的誅嚴兩人,“快去。”
“是!”
兩人騰雲駕霧地走了。
江荇之轉身去向院裡,這一路風塵仆仆,他打算先休息休息,其餘的事暫且擱置一旁。
他同鐘酩道,“我回去泡個熱湯。”
鐘酩站在他院門口看著人進去,“去吧,你身上太涼,是得泡泡。”
江荇之就心安理得地跑回屋中。
他回去後舒舒服服地泡了個熱水澡,有靈力溫著,這一泡就泡了大半個時辰。
外麵天色暗了下來,山間空氣清冷。
江荇之踏出浴桶,隨手披上一件中衣,推開屋門走出去。
院前新修了一方望台,正對著洵陽城的方向,視野開闊。台邊置了塊光滑平整的盤雲石,可供坐靠。
一棵遒勁的鬆樹矗立石旁,襯著遼闊的夜幕曠野,景色相當好。
江荇之剛在石塊上坐下,身後就有了動靜。
腳步聲步步接近,緊接著一件披風落下來,旁邊多了一道身影,“知道自己體寒,還連外衫都不穿?”
江荇之轉過頭,鐘酩的眉眼像是載著山間清冷的空氣,視線在掃過他微敞的衣襟時頓了頓,隨即垂眼伸手一攏,“你真的是——”
“穿多穿少,差彆不大。”江荇之自己拉上了披風。
“還有小半個月秘境就打開了。”鐘酩說,“等去了秘境……”他話音一止。等去了秘境,找到那道機緣,說不定能知道江荇之神魂受損的原因。
“去了秘境怎麼?”
“沒什麼,給你找找有沒有溫補的靈草。”
“你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