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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了一會兒,又發著愁歎氣:“有人完全不記得対方是誰、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事,睜開眼睛就想把人家邀請回家做朋友。”

明危亭凝注著他,忽然笑了:“是誰啊。”

明熾使了點力,握著他的手拉起來,恨鐵不成鋼:“是誰啊。”

他想要拉著那隻手戳自己%e8%83%b8口,卻在半道上被対方的力道輕輕牽了下,走向了計劃之外的方向。

明危亭握住他的手,低下頭。

他的手被影子先生握著,影子先生俯下肩,讓他的手指去輕輕觸碰自己的眼睛。

“是我。”明危亭輕聲承認,“火苗,我剛才睡了幾個小時,一睜眼就想和你回家。”

“我想和你在麥田裡打滾。”

明危亭看著他:“我很想做你的朋友。”

第63章 陸地

兩個小時後, 有些人因為這句話,體溫居然還不怎麼正常。

護士長來檢查患者的術後狀況,一切數據都非常好, 就隻有體溫計的顯示依然下不來:“是不是稍微有點低燒?”

明熾熱騰騰眨眼睛, 悄悄給護士長阿姨塞糖。

護士長見多識廣, 看了一眼守在病房門口的家屬,立刻懂了:“喜歡的人吧?”

明熾的體溫又往上跳了一小格。

護士長笑眯眯接了糖, 又拿出奶糖來和他交換:“保密保密。”

護士長應對這種情況相當熟練,拿本夾扇著風幫明熾降溫,又引著他聊了一會兒病情和複健。再測體溫終於達標:“一點問題都沒有了。”

有這麼個說法, 手術室的門聽過比教堂更多的祈禱——其實不光是祈禱, 坦誠和剖白也是。

很多時候, 人們都很難做到完全敏銳和明確。忽然被命運推到這一步, 猝不及防在事涉生死的關口走上一圈,又有很多會想法發生變化,很多因為各種原因沒能說出的話都會被說出來。

不論到什麼時候, 不論在這裡的工作的時間有多久,再看到這種情形,依然會由衷覺得欣慰和高興。

“明天拔引流管, 可能會頭痛頭暈。”護士長囑咐他,“有任何不舒服都要說, 說得越詳細,好起來得就越快。”

明熾專心地全記下來,又認真朝護士長道謝。

護士長一本正經:“好起來得越快, 就越能早和喜歡的人回家。”

明熾的體溫果然又一秒不合格, 這回連護士長也忍不住笑出聲,隔著被子輕輕拍他:“有這麼喜歡啊?”

今天這一層的病人手術都順利, 後續流程也相當輕鬆。明熾的病房在走廊儘頭,是最後一個要看護檢查的病人,接下去就再沒什麼要緊的工作。

護士長一邊收拾推車,一邊隨口和他閒聊:“是在哪裡認識的?”

明熾還沒想過這個問題,慢慢眨了下眼睛:“不知道。”

護士長稍微有些驚訝:“認識多久了?”

明熾小聲承認:“不知道。”

護士長怔了片刻,忽然反應過來,及時刹住了後麵的話。

顱內病灶的位置不同,術後的確實可能會影響記憶,但這一床的患者反應和表現都實在太正常,護士長居然完全沒發現他在這上麵有異樣。

荀院長沒有特地囑咐,就是不準備特殊照顧,想讓患者自行適應。可這麼乖的年輕人,又和外麵的人一看關係就好,不論怎麼說實在都太過可惜了。

護士長拍了自己一把:“哪壺不開提哪壺。”

“不要緊。”明熾非常沉穩,屈起膝蓋,手臂抵著下頜,“我也正在想這件事。”

護士長試著問:“什麼事?”

“完全不記得在哪認識、不記得認識了多久,什麼都不記得。”明熾的神色挺嚴肅,“這種情感是我現在的大腦產生的,還是以前的大腦告訴我要記下來的。”

護士長就怕這個。

這層病房同樣見證過太多另外一種情況。

受損的記憶太多,再熟悉的人也可能會被忘乾淨,性情變化、心態迥異,最後隻剩下陌生和遺憾。

這種情形沒法責怪任何一個,再多的遺憾,也隻能說是命運弄人。

護士長捏了把汗,悄悄問他:“想出答案來沒有?”

明熾瞬間不嚴肅和沉穩了。

熱騰騰的年輕人抬起手,自己給自己飛快扇風,指那個顯然當了叛徒的告密溫度計。

護士長愣了幾秒鐘,笑得直不起腰。

……

身體檢查結束,明熾和護士長揮手道彆,被對方提醒了等重新能走路的時候一定要回來報喜,又多添了一個約定。

一定要帶著一想就燙的先生一起回來。

等到時候,要是還一想就燙,就得給護士站帶一大盒糖。

明熾當然很願意給護士站帶糖,但他不知道這兩件事有什麼關係,找機會悄悄問祿叔:“是不是落了什麼常識,還沒有想起來?”

明祿當著先生的麵,陪小少爺在病床邊小聲嘀嘀咕咕,聽他詳細描述完,笑意不比護士長少:“不著急。”

“是大概很久以後才會學到的常識,現在不急。”

明總管低聲教他:“還會一起知道很多其他的,比如蛋糕的式樣,地點的選擇,不同文化傳統,音樂和服裝的知識……”

明祿說到這裡,想起他蛋清過敏,又特地補了一句:“做不放雞蛋的蛋糕。”

一盒糖能引出這麼多門道,明熾聽得越來越驚訝,震撼地睜大了眼睛。

明祿知道這些事尚且太過遙遠和不確定。他隻是在這些天常想起上一代的先生和夫人,忍不住多說了些,卻也笑著點到即止。

看到明危亭帶著食盒過來,明祿就站起身,把床旁的位置讓開。

病號餐難免要清淡,但明祿還是去問過了荀臻,弄清楚了術後忌口和適合補充的營養,叫廚房想辦法儘量做得有食欲。

效果看起來顯然不錯。明熾術前就禁食了八個小時,術後到現在也隻是吊營養液,光是聞見香味,眼睛就迅速亮起來。

明危亭幫他支起小桌板,看到他目光發亮,也跟著顯出笑意:“用右手吃?”

明熾已經悄悄鍛煉了一個上午的右手,當然想試一試,主動把勺子接過來。

明危亭坐在床邊,握住他的手,幫他一點一點把勺子握穩當。

這些天都沒鬆懈過的複健,在術後立刻就顯出了效果。

這隻手不再被麻木和無力困擾,哪怕用力握住東西也不會抖。隻要在接下去繼續練習,幾乎可以預見得到,要不了太久能完全恢複原本的力量和靈巧。

為了管住自己的左手不要忍不住幫忙,他索性把左手直接交給了影子先生,讓影子先生幫忙握牢。

影子先生坐在床的右邊,手臂攏過他身後,握著他的左手,他們就比之前都離得更近。

明熾是知道自己的情況的。

他很少會和人離得太近,倒不是因為害怕彆人會傷到自己,而是因為擔心自己會不小心傷人——導致這種問題出現的源頭他也還記得。

如果特地去回憶,倒是也能想起一些當初的情形。隻不過當時的年紀太小、又過去得太久,所以變得沒那麼清晰了。

況且他也並不打算刻意去回想,過往對他來說,似乎也並不是一件要徹底弄清楚的事。

他隻是忽然從這裡想起了和護士長的對話。明熾把那一勺粥慢慢送進嘴裡,仔細品嘗咀嚼,咽下去後才開口:“影子先生。”

攬在他身後的手臂輕輕動了動。他側過頭,看見明危亭立刻睜開眼睛。

明熾把原本要說的話暫時放下,認真看他一陣,換了另一個沒用過的勺子,舀了一個蝦餃遞過去:“該去休息。”▽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不急。”明危亭說,“我剛才本來想睡。”

明危亭垂下視線,看著那個被穩穩當當送到自己麵前的蝦餃,像是想起了什麼,笑著溫聲道謝:“躺了一陣,沒能睡著。”

明危亭把那個勺子接過來,吃了蝦餃,又用筷子戳起一塊椰汁糕,遞到明熾的右手裡。

不等明熾問“為什麼”,明危亭自己就先歎了口氣,按上眉心:“有些人。”

明熾察覺到他在學自己的習慣,耳朵又有點熱:“……有些人?”

“聽說能被帶回家,高興得睡不著覺。”明危亭承認,“起來看了一個小時菜譜,補習怎麼做麵包。”

明熾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看到祿叔笑著點頭,想要再轉過頭去看影子先生,就被一隻手在頸後輕按了下:“專心吃飯。”

明熾的肩頸已經端正地托了半天腦袋,被溫暖有力的手掌覆著揉了兩圈,身體先於意識,舒服得忍不住輕歎了口氣。

那隻手正要抬起,察覺到他的反應就又落回去,繼續用剛才的力道慢慢按揉著酸痛的地方。

明熾攥著筷子,專心吃那塊被戳在上麵的椰汁糕:“影子先生。”

明危亭幫他按了一會兒肩頸,接過祿叔取來的熱帖,單手撕掉背膠給他貼好:“怎麼了?”

“我在想。”明熾想了一會兒,“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你是不是非常辛苦。”

身體的下意識反應很難控製。就連姨姨扳他這個毛病,都是一見到他就把他撈過來用力揉,揉了整整一個星期才讓他適應的。

……

明熾沒有正麵回答護士長的那個問題,但答案其實非常明確。

有關對方的全部印象的確從他腦子裡消失了。但除了大腦,他的身體每個地方好像都還記得清清楚楚。

他的眼睛看到影子先生就不想再挪開,他的身體完全不抗拒影子先生的接觸,他的手自己就跑過去給影子先生牽。

他不過就是自己忍不住想了一會兒,這些習慣究竟是怎麼來的,那個溫度計居然就敢說他低燒。

“不辛苦。”明危亭問,“怎麼會這麼想?”

明熾有點擔心:“影子先生,我弄傷過你嗎?”

他就不小心弄傷過姨姨。那個時候他才十歲,剛被姨姨帶回家,覺得天都塌了,差一點就背起小包袱從此遠走天涯。

明危亭搖了搖頭,想起自己是坐在他背後,就開口:“從沒有。”

明熾立刻鬆了口氣:“那看來我是長大了。”

明危亭靠在床頭看著他,想起這些天來有關火苗年齡引發的激烈爭論,眼裡顯出些笑意:“這麼急著長大?”

“很急。”明熾說,“我要長成非常酷非常厲害的大人。”

明危亭想說他現在就已經非常酷、非常厲害,又覺得這樣依然會給他設限。

毫無疑問,明熾將來會比現在更酷更厲害——這件事是確定會發生的,所以這個理想也應當始終被珍視和保留。

明危亭依然握著他的左手,稍挪了下`身體,這樣就可以從側麵看著明熾。

明熾自己舀著粥喝,右手又慢又穩,神色格外認真。

每到這個時候,那雙眼睛裡又顯出那種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