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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同他談這件事,把糖放進口袋裡收好:“火苗。”

他想了一天要怎麼和駱熾解釋這件事,但他自己其實也不清楚緣由,所以也隻好試著和駱熾照實說:“不謝我,我會更高興。”

“收到糖很高興。”明危亭抬起手,摸了摸駱熾的頭發,“隻謝祿叔不謝我,我會更高興。”

駱熾顯然完全沒有弄清裡麵的區彆,有些驚訝:“為什麼?”

明危亭就擔心他問這個,隻好搖頭:“不知道。”

在今早駱熾忽然抱住他,開口向他道謝之前,明危亭自己其實也完全沒發現這件事。

他隻是在腦海裡比較了下那個場景——駱熾自己向他和祿叔道謝,又或者是他抱著駱熾、和駱熾一起向祿叔道謝,顯然是後者符合他的期望。

隻是這也完全當不成一個理由。明危亭準備想清楚再同他說,笑了笑,又去揉駱熾的頭發:“不過今早那兩句話很好。”

明危亭當時就想回答他。他想自己那時候看著駱熾,看見對方的眼睛那麼亮那麼開心,自己也不由自主地跟著開心,其實一定還想做些彆的什麼。

隻是這些想法畢竟不夠具體,又不能通過簡單的邏輯分析得出答案。或許他的確應當抽出時間,來仔細思考這個問題。

……

但當下至少還有件更重要的事。

明危亭迎上駱熾的目光,認認真真把謝道回去:“我很榮幸。”

明危亭輕聲說:“謝謝火苗,讓我喜歡他。”

駱熾的耳朵忽然泛紅,人慢慢向下滑,一點一點滑進被子裡。

一回生二回熟,明危亭這次有了準備。等到他差不多把整個人都滑進去、隻剩下腦袋還露在外麵,就忽然把人隔著被子穩穩當當箍住,單手托起來裹成了個被子卷。

駱熾的眼睛睜圓了下,被他隔著被子碰到癢的地方,忍不住笑出聲,用左手撐起身體,試圖帶著被子卷逃出去。

明危亭每次陪他玩都有分寸,駱熾有好幾次差一點就能順利翻滾到床的另一頭,偏偏又功虧一簣,被戳了下肩膀就晃悠悠摔回床上。

駱熾連笑帶累,最後一點力氣也用光了,隻好不再躲,氣喘籲籲仰倒在床上。

明危亭單手撐在他肩側,低頭看著他,慢慢開口,看起來居然是想再重複一遍:“謝謝——”

駱熾這回飛快搶答:“不謝不謝。”

他體力有消耗,臉色就顯得紅潤,整個人老老實實躺在被子卷裡,從回答到姿勢都異常標準。

明危亭的眼裡就也含了笑,順勢幫他整理好枕頭。

駱熾讓被子卷裹著,半張臉埋在枕頭裡依舊發著燙,又想起影子先生剛才的話。

……

怎麼會有“謝謝彆人讓自己喜歡”這種奇怪的道謝理由啊。

他玩得精神了一小會兒,又莫名因為這句話有些心跳,難得小聲開口:“誰啊,還因為這種事道謝。”

明危亭也學,還拿剛收到的糖給他看:“誰啊,還因為這種事道謝。”

駱熾忽然就被將了一軍,偏偏竟然不知道怎麼反駁,熱騰騰縮回被子卷裡。

糟了。

這段時間,影子先生的聲音大概一直會在腦子裡響起來了。

“謝謝火苗,讓我喜歡他。”

“謝謝火苗,讓我喜歡他。”

明危亭屈起食指,在他眉心輕輕敲了一記:“給喜歡嗎?”

駱熾正不知為什麼又心虛又高興,當然囫圇點頭:“給給。”

明危亭這才滿意,整理好駱熾的枕頭,又伸出手去幫駱熾撥開額發。

那一點鬨出來的紅潤還沒有完全褪去,這樣看起來,駱熾又像是完全好了,隻不過躺在了床上又不想睡覺,所以陪著他一起玩。

明危亭替他把被子稍稍解開,碰到駱熾額角滲出的薄汗,就又把散亂開的短發也仔細理順,並到駱熾耳後。

駱熾被弄得舒服,倦意又漸漸回籠。他輕輕動了下,額頭抵著明危亭的手指,安安靜靜看他。

明危亭摸了摸逐漸恢複蒼白的額頭,低頭看著那雙眼睛。

……

其實每個晚上,駱熾都像是很不舍得睡覺。

這個時候的駱熾通常不喜歡說話,會想一切辦法逃避開口,但視線一直都會追著影子先生。

他會一直認真看著明危亭,直到瞳光也因為困倦變得渙然,睫毛撐不住地眨一下,再眨一下,最後不得不墜下去。

駱熾這時候不開口,隻是那雙眼睛裡有時候會若有所思,有時候藏不住地顯出累和疲倦,有時候會忽然從模糊的睡意裡陡然驚醒,四處找他的影子。

明危亭也已經養成習慣,一定會在這個時候放下手裡的事,在床邊陪著他。

他也會看駱熾的眼睛。

明危亭等到駱熾慢慢閉上眼,把手覆在他的左耳上。

“火苗。”明危亭說,“荀臻今天來過。”

他的聲音很輕,還不足以隔著手掌,傳到駱熾的耳朵裡。

“下次複診的時候,他也會找你聊,向你解釋清楚其中的情況。”

明危亭停頓了片刻,才又說下去:“你可能會忘記很多事。”

“他們討論了很多種方案,但都難免要損傷一部分皮層和海馬體,記憶和空間定位都會受到影響。”

“空間定位不要緊,現在的科技很發達,做船長不一定必須要能找得到北……”明危亭複述了一遍明祿的話,自己又覺得好笑,輕輕搖了下頭,“和這個沒關係。”

“找不到方向沒關係。”明危亭說,“我來找你。”

……

荀臻帶來的消息,其實並沒有比之前不好。

從一開始,荀臻找到的專家團隊就判斷駱熾的腫瘤位置不好,雖然能開刀,但一定會對部分腦組織有影響。

這個結論後來又經過了許多次確認。

荀家原本就在醫療行業深耕多年,荀臻帶著駱熾的片子和病曆,找了所有能找到的國內外專家和團隊,得到的也都是同樣的結果。

不論當初還是現在,如果真徹底能忘記以前的事,對駱熾來說的確都不算壞事——即使是現在也一樣。駱熾自己割舍掉了那些過往,並不意味著它們絕對不會卷土重來。

“這不是靠主觀意識就能解決的問題。”

荀臻謹慎地斟酌措辭:“人的大腦不是那麼講道理的,不願意去想什麼就能不想……如果是這樣,”他邊說邊敲了下額頭,“就不會有人這裡的生病了。”

駱熾能稱得上愉快的回憶實在太少了。

在他七歲以前,身邊的一切或許至少還算表麵上和睦,但也因為妹妹的降生,早早就開始學習該怎麼做一個兄長。

後來任夫人把他帶回去,那段記憶對駱熾來說是絕對的救贖,可滿打滿算總共也隻有三年——就是這麼短的三年時間裡,還摻進了一個壞種,把太多的記憶都串聯起了痛苦和傷害。

駱熾靠自己把過往全部一刀一刀剜掉燒淨。他的恢複速度已經讓荀臻驚訝,那種幾乎像是獻祭的決絕熱情,荀臻甚至懷疑,駱熾自己也已經隱約感覺到了什麼。

駱熾自己可能也已經隱約感覺到了什麼,所以才會從來不問外麵發生的事,不讓任何人為他擔心。

“其實駱熾能醒過來,恢複到這種程度,已經是完全意外的好消息。”

荀臻說:“在手術後,他甚至可能很快就恢複,重新融入正常生活。”

如果是駱熾之前的那種狀態,思維遲緩、意誌活動明顯減退,連認知功能也嚴重受損,這些並不會因為失去記憶而一夜之間痊愈。

那時候他尚且不了解駱熾,已經認為那是最好的辦法——駱熾忘掉一切之後,被明家帶回海上,找合適的人引導照顧。⑤思⑤兔⑤網⑤文⑤檔⑤共⑤享⑤與⑤在⑤線⑤閱⑤讀⑤

就像教一個空白的人完全重新開始,讓已經鏽滯住的意識重新運轉,可以慢慢活動起來。如果運氣好的話,駱熾最後會變成一個全新的人。

但現在駱熾的狀態已經非常好,失去那些記憶對他不是壞事,反而是解除了最後的一個隱患。

如果能夠徹底失去那些記憶,他以後就可以完全自由。不必再屏蔽掉所有可能觸發創傷性回憶的因素,不必待在與世隔絕的望海彆墅裡,或是永遠都留在遠走重洋的郵輪上。

明祿在一邊旁聽,忍不住問:“有沒有辦法不讓他忘掉任夫人的事?”

“沒辦法保證,但理論上存在這種可能。”荀臻已經和團隊做過相關的討論,“腦外傷造成的記憶損失,很多時候會有比較明顯的時間序列效應。”

荀臻解釋:“越是早期的回憶,距離現在的時間越久,越可能保留下來。”

有關任夫人的記憶停留在十年前,這個時間已經足夠久——如果他們足夠幸運,駱熾就還會記得任夫人。

“要真是這樣就好了。”明祿想了想,“記得任夫人,忘掉所有後來發生的事。”

明祿今天剛去過淮生娛樂,他相信那些年輕人,隻要還能重新見到駱熾,完全不介意再像三年前那樣做一次磕磕巴巴的自我介紹。

明祿去準備駱熾今天吃的藥,發現荀臻的神色依然像是有話要說:“所以還有什麼問題?”

“……有一個。”荀臻攥了攥手掌。

他不清楚自己的猜測和擔心是否完全多餘,但還是謹慎地看向明危亭。

荀臻低聲說:“短期記憶。”

“海馬體受損後。”

荀臻說:“短期記憶,是幾乎完全不可能保留下來的。”

……

明危亭把具體情形同駱熾全部說完,才移開遮住他耳朵的手。

他已經答應了會親自來和駱熾說。

幾天後,荀臻和駱熾再談起病情的時候,不會再特地提起這件事。

這原本就不是一個抉擇。駱熾必須做手術,現在隻不過是針對手術可能會導致的後果做出預判,以便提前做好相應的準備。

在荀臻做過的那麼多次預後分析裡,這已經是非常好的那一類結果。

手術後的駱熾,會變成完全自由的一團火。

明危亭早就清楚這件事。他在駱熾剛住院的時候就已經詳細聽專家團隊討論過,對所有的情況都已經了解得很清楚。

他有時會想,或許就是因為已經知道駱熾不會記得這些天的事,他才會去這樣接觸對方。

完全不禮貌、完全不客氣……剛才還把人卷到被子裡在床上推來推去。

明危亭眼裡逐漸透出笑意,伸出手,慢慢摸著駱熾的頭發。

他忽然想起駱熾今天在露台上,字正腔圓又特彆響亮地說“我家的”。想起駱熾忽然撲到他身上,用力伸手抱他。

或許他不想讓駱熾在那個時候道謝,就是因為那個突如其來的擁抱和“謝謝”,實在太像一個倉促的道彆。

“幸運粉絲。”明危亭學著駱熾,很逼真地用力歎了口氣,“可能要有第三件不幸運的事了。”

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