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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過幾次。

那時任霜梅已經不太方便寫信,她們在電話裡聊天。任霜梅其實一點都不在乎能活多久,隻是有些遺憾這輩子還沒玩夠,又有些放不下家人。

放不下家人,放不下公司裡的一些事,最要緊的還是放不下那個孩子。

“他把他自己照顧好,就是為了不讓我擔心。”

任霜梅在電話裡頭痛地歎氣:“要是以後我沒辦法擔心他了,要怎麼辦?”

任霜梅問,要不要乾脆列一個遺願清單,把爬山潛水衝浪滑翔翼蹦極跳傘全列上,讓那個孩子挨個替她玩一遍?

……

這個想法還沒成型就又被她自己否了。任霜梅覺得,那個孩子以後一定會喜歡潛水衝浪滑翔翼。她不想讓他在玩這些的時候,還要因為想起她傷心。

任霜梅又準備給那個孩子錄一段深情的話,但她實在不是這個脾氣,醞釀了半天,反倒把自己搞得麵紅耳赤,連那些平時能大大方方說出來的話都不好意思了。

到最後,任霜梅還是決定,用那個孩子送他的衝浪板找人做一把吉他。

那個衝浪板超酷,木料溫潤光滑又結實,她超喜歡,本來想帶走的。

不行,還是給那個叫人怎麼想都操心到不行的孩子。

這樣那個孩子隻要一彈吉他,她就聽見了。

……

明祿沉默了片刻,看向麵前神色疲憊的導演:“昨天,您去了醫院。”

“我犯了錯。”龔寒柔用力按了按眉心,“我以為那個孩子是任家的……”

她替任霜梅保管那把吉他,承諾在那個孩子最傷心的時候,把吉他送給他。

她去參加任霜梅的葬禮,聽任家人說,任霜梅的兒子因為承受不住打擊住進了醫院,到現在還沒醒過來……

“我去了醫院。”龔寒柔收回心神,低聲說,“去見了那個人。”

她不願意再稱呼任塵白的名字,隻是簡單說了當時的情形。

她被帶去了特殊監護的病區。

那裡的病患都有著高攻擊性和暴力行為,存在嚴重危害他人安全的可能,基本都是被送去強製醫療,每天都要靠鎮靜劑和束縛帶控製。

龔寒柔做過相關的紀錄片,知道這些人大都已經沒什麼理智可言,每天隻是沉在無邊的渾渾噩噩的狂躁裡。

所以,在看到為數不多醒著的患者時,她甚至稍微有些驚訝。

……事實上,如果不是荀臻提醒,身份信息也的確對得上,龔寒柔甚至並不確定那是任家過去的繼承人。

瘦得脫了相的人麵無血色,眼底青黑雙目無神,但的確醒著。他一眼就認出了龔寒柔,幾乎是跌跌撞撞衝過去,死死攥住了欄杆。

“讓他們把我弄瘋,求你,怎麼瘋都行,做夢也行。他們不是會催眠嗎?讓他們催眠我。”

那個人沒有發現一旁的荀臻,定定盯住龔寒柔,眼球微凸,聲音壓得格外低:“求你,龔阿姨,讓我死了也行,把我裝進口袋扔到海裡,讓他們放過我……”

龔寒柔沒有理會他這些胡言亂語,隻是問他,那把吉他在了什麼地方。

“他的神誌清醒,但意識已經混亂了……他給自己編了一個故事,霜梅帶著駱家那個孩子一起生活,那兩個人每天都來折磨他。”

龔寒柔低聲說:“我聽了很寒心。”

不論任霜梅還是駱熾,都不像是駱家那位同樣被收治在這個病區的夫人。即使是對一個人再失望、再遺憾,不可能做得出這種事。

“他有時候記得那兩個人都不在世了,有時候不記得。我問他要那把吉他,他就以為我是替駱熾來要。”

龔寒柔說:“沒過多久……他忽然就開始歇斯底裡地喊,他沒做錯。”

“他說,他把吉他藏起來,不給駱熾是對的。”

龔寒柔低聲說:“他說駱熾受不了這個打擊,會抱著吉他昏過去,駱熾的身體很不好,這種刺激會讓駱熾的病情惡化……”

她既寒心黯然又覺得厭惡,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隻是沉默著站在窗外。

那個人很快就又變了臉色,驚慌失措地不停對著空氣裡的某個地方認錯,沒完沒了地道歉,哀求著“弟弟”回頭看自己一眼。

離開醫院的時候,荀臻對龔寒柔說,不是每個人都能瘋得掉的。

和駱家那些人不一樣,這種個體狀況非常典型,本身就是極端偏執的感情缺失狀態,要瘋掉本來就很難。

這種完全清醒的、被困在幻覺和現實夾縫間的絕望,大概要伴隨任家這位曾經前途無限的繼承人一輩子了。

……

“再說這些也沒有意義……我想,以後大概沒有必要去看他了。”

龔寒柔苦笑了下:“按照他的說法,那把吉他應該就在任家靠海的那座彆墅裡。”

“他看了就厭惡,所以叫人扔在儲藏室,一次都沒碰過……這大概是我能給出唯一的一個還算好的消息。”

“把它帶走吧,讓它去該去的地方。”

龔寒柔用力按了按額頭。

她沉默了良久,輕聲說:“本來就是衝浪板的木材,那麼自由,大概會很喜歡海的。”

第47章 回家

兩天前, 明祿其實就找到了那把吉他。

製琴師的手藝非常好,那塊衝浪板的木料幾乎沒有浪費,都巧妙地按照弧度嵌入了琴身。隻是被扔在儲藏室的角落十年, 吉他的琴箱已經開膠解體, 琴弦上滿是鏽跡, 音色也變得綿軟暗淡。

好在海邊總不至於太過乾燥,麵板的變形開裂並不嚴重。明祿讓人送去找了專業技師修複, 又換了新弦,修好的吉他現在就放在駱熾的房間裡。

之所以沒有立刻告訴駱熾……是因為不知道應當怎麼和他解釋這件事。

現在的駱熾並不記得任姨已經過世了。

“先生。”明祿低聲說,“我去問過荀臻, 他也覺得……先不說好些。”

明危亭放緩力道, 仔細托起駱熾的頭頸, 拿過一個軟枕墊在下麵。

駱熾的呼吸還算平穩, 隻是像睡著了依然有心事,在沙發裡蜷起來,無意識地輕輕蹙眉。

明祿猶豫半晌, 試著問:“就說任夫人出差了?有重要的生意必須要她親自談,暫時趕不回來……”

“他這麼難受。”明危亭低聲說,“任夫人怎麼會不來。”

明祿怔了下, 隨即也跟著反應過來,這種說法顯然完全經不住推敲。

駱承修倒是會把剛找回來的、渾身傷病的兒子扔去醫院, 自己在國外談三個月的生意……但換了任霜梅,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這麼做的。

駱熾的病絕不僅僅是摔斷了腿這麼簡單。他自己不會沒有察覺,也不可能完全對自己的身體狀況沒有預感。

荀臻來看過, 駱熾這些天休養的效果比預想的更好, 再調理一到兩個星期就可以開始做手術準備。到時候就要回醫院,要做不少檢查, 用的藥對身體的刺激性也會更強。

如果任霜梅還在,即使是再重要的生意也會被她扔到一邊,親自趕回來陪著駱熾的。

這裡麵沒有任何合理的邏輯能解釋過去。

即使不記得太多的事,駱熾其實依然非常聰明和敏銳,並不會一味毫不懷疑地全盤接受所有信息……駱熾隻怕早就發現,影子先生和祿叔有事瞞著他,又不知道該怎麼對他開口。

大概就是因為察覺到了這一點,駱熾才會忽然想起真心話大冒險的遊戲,拉著他們一起玩。

可要照實說……

明祿站在原地,終歸為難:“先生,火苗才高興幾天。”

現在這個孩子氣的、無憂無慮的駱熾固然並不完整,但駱熾正在養身體,保持輕鬆愉快的心情就變得尤為重要。

況且,明祿其實也忍不住會想,駱熾過去的生活實在太辛苦。能這樣什麼都不用管,高高興興地玩一段時間,原本就是應該的。↘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明危亭沒有開口,隻是撥開駱熾的額發,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額頭。

他本意是看駱熾有沒有發熱或是盜汗,卻忽然有所察覺,俯下肩輕聲開口:“火苗?”

明祿愣了愣,錯愕看過來。

駱熾晚上用的藥裡有很強的安眠成分,睡沉後就很難再被驚醒。他今晚已經吃了藥,原本就早該犯困得厲害,被明危亭抱去休息。

明祿快步要過去,見到明危亭微微搖了下頭,又停下腳步。

明危亭抬起手,覆在駱熾的眼睛上。

駱熾闔著眼,安靜蜷在沙發裡,不動也不出聲,眼睫在他掌心無聲地輕顫。

一直等到那種微弱的戰栗停止,明危亭才挪開手掌,把駱熾從沙發裡抱出來,站起身。

他衝明祿無聲搖了搖頭,抱著駱熾離開客廳。

沿著樓梯走上二樓,明危亭抬手攬住駱熾的肩背,讓他靠上自己,又慢慢拍著懷裡瘦削單薄的脊背。

駱熾不會無所察覺。這間彆墅的變化,駱熾自己身體的狀況,等了這麼久任姨都沒有回來……答案其實並不難找到,隻是找到了答案以後,要怎麼去嘗試著相信和接受。

駱熾在這件事上還有很多遺憾。

他沒能見到任姨的最後一麵,沒能完成任姨的遺願,把骨灰灑進海裡周遊世界,沒能及時告訴任姨,自己做夢都超級想和她做一家人。

因為這些,駱熾一直覺得愧疚,一直把自己拴在任姨的墓上。這才是他一直沒有離開這裡真正的原因。

駱熾擔心,任姨一個人睡在那個冷冰冰的豪華墓地裡,沒有人陪著說話,會不會覺得無聊。

任姨那麼喜歡熱鬨,那麼喜歡興奮和刺激,怎麼會受得了無聊。

……

明祿輕手輕腳跟上來,推開二樓臥室的門。

他看著明危亭把駱熾放在床上,又去熟練地放枕頭、整理被子,就打開床下的氛圍燈,悄無聲息退出房間合了門。

明危亭把被角掩實,坐在床邊。

臥室的燈光昏暗柔和,視覺效果很舒服。

露台的確視野很好,而且相當寬敞,月光把一半地磚的顏色染成銀白。從窗外進來的光落在地毯上,一直延伸到琴架邊緣。

房間裡格外安靜,隻是坐在床邊,也能聽見不遠處海浪的聲音。

明危亭坐了一陣,伸出手輕輕摸了摸駱熾的頭發:“火苗。”

在祿叔回到彆墅之前,他曾經因為有個問題答不出,選了大冒險,承諾明天會給駱熾找來一顆水蜜桃味的糖。

其實那個問題也沒什麼特殊,駱熾隻是想讓他隨便講一件以前發生過的事。

……

至於答不出的原因,也隻是明危亭沒有提前做準備。

他其實完全不擅長聊天,更不擅長聊自己,一時找不出什麼適合說的、不需要斟酌措辭就能描述的發生過的事情。

明危亭重新把手覆在駱熾的眼睛上,這次掌心的眼睫很安靜,察覺不到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