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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深夜,他被母親叫去,在望海彆墅單獨見麵。

母親發現了他裝在彆墅裡的監控。

母親那天特意把駱枳支出去,想去彆墅裡給駱枳藏一些小禮物,卻沒想到意外發現了監控。

母親查了監控,知道了很多事,知道了他的很多秘密……他們發生了一些爭執。

母親沒有把具體的病況和家裡任何人說,他不知道母親生了什麼病,隻知道母親最近身體不好。他看著母親忽然痛苦地倒下去,自己的腦海也變得一片空白,等到母親的助理發覺情況不對,匆忙把母親送到醫院,一切都已經來不及……

他木然站在急診大廳的角落。

駱枳什麼都不知道地來安慰他,駱枳以為這隻是意外,駱枳根本什麼都不知道——駱枳憑什麼什麼都不知道?

他是個冷血的養不熟的怪物,是最卑劣、最自私、最擅長偽裝和欺騙的沒有心的惡魔,他以後的一輩子都要在絕望裡贖罪了。駱枳憑什麼還這麼暖、這麼乾淨?

……

如果不是為了給駱枳藏禮物,母親會忽然去望海彆墅,發現那些監控嗎?

淬滿了毒汁的荊棘從他%e8%83%b8口蔓延滋生,他死死攥住駱枳手臂上的傷口,那個傷口是駱枳自己咬出來的,出了血,血從他的指縫裡滲出來。

他看著駱枳的手臂被疼痛刺激,在自己掌心裡不自覺地發抖,心裡終於長出惡毒扭曲的快意。

他昏了過去。

再醒過來已經是一個星期後。

他完全不記得當時的事了,隻剩下那種格外明確的陰冷的憎恨。

他沿著憎恨細細地回想,問身邊的長輩母親過世時駱枳是不是在邊上。他看著那些人麵麵相覷,似乎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卻又不好明說,終於有誰應付著胡亂答應了一聲。

……他有活下去的資格了。

任塵白挪動著眼睛。

他一點一點移動視線,看向站在自己眼前的荀臻。

對方給他做誘導的畫麵忽然跳出來。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接受了荀臻給出的暗示,相信了荀臻說的話——唯獨有一樣,荀臻怎麼都糾正不了他。

他隻肯叫“小枳。”

他為什麼要叫火苗小枳?

因為那是唯一還能被他死死攥著,拖進滿是油汙的漆黑冷水裡的名字。

即使是已經被他拖進去,那顆枳樹依然掙紮著往上長,把枝條吃力地往外探。

他猙獰地盯著那根細弱的枝條,上麵竟然還是長出了嫩綠色的葉子,被露水洗得乾乾淨淨。

……

荀臻怎麼都糾正不了他。

——為什麼這場夢裡,所有的事情都合邏輯,為什麼找不出任何一點錯?

因為這本來就是未來。

是他把未來全弄壞了。

任塵白忽然掙紮著爬起來,他整個人已經像是個遊魂,跌跌撞撞地不顧一切往那片礁石跑過去。

他看見自己了。

他必須要阻止自己,那場夢必須繼續下去,他不能醒,他不能醒過來。

為什麼怎麼都攔不住自己?為什麼不給他機會?他知道錯了,他這次是真的知道錯了,他應該把自己的腿全弄斷,他怎麼能扔了那個海螺……

他瘋狂地朝海裡撲過去,冰冷的海水瞬間吞沒了他,海底尖銳的礁石重重砸在他的肋骨上。他的%e8%83%b8腔痙攣著,依然掙紮著往海裡爬進去,拚命翻找著那些海螺,他翻不到被自己毀掉的命運。

荀臻的反應竟然沒能追得上一個瘋子,他們帶人追上去,花了些時間才終於找到那塊礁石後。

任塵白被海水裡拖出來,手被尖銳的礁石劃得血肉模糊,睜著渙散的眼睛。

他似乎是慢慢陷入了某種幻覺,恍惚著露出一點試探的笑。

“知到。”他嗆著血沫,“知道錯……”

他好像是看到了什麼總會心軟的人,那個人大概是在幻覺裡走過來,他迫不及待地討好地伸出手。

笑意還沒來得及落實,就瞬間凝固在他的眼底,然後消失不見。

……

他在幻覺裡第無數次看見自己。

他忽然開始用力搖頭,盯著那個地方驚恐地不住哀求,到最後甚至歇斯底裡地邊哭邊高喊起來。

幻覺裡的他不為所動,隻是一步一步走過去,他看著自己的身影覆蓋了駱熾那個模糊的影子。

他對駱熾的印象太模糊了,那一點模糊的火苗在瞬間消散,沒有留下任何一點痕跡,隻剩下一片猙獰醜陋的漆黑。

他驚恐地哭叫著,他在那片猙獰間第無數次看見自己。

他看見自己走到礁石後麵。

已經發生的事,不可能被抹除,也沒有任何更改的機會。

他撿起那個上麵隻淺淺埋了一層細沙的海螺,不以為然地抬起手,扔進了吞噬一切的海水裡。

第42章 噩夢

駱鈞接到了任塵白的電話。

……

手機屏幕上忽然跳出來電顯示之前, 正在播放一段視頻。

是一小段手機拍攝的內容,角度不太好,畫麵也很不清晰, 應當不是通過正常方式拍攝的。

的確不是, 龔寒柔劇組很快就進行了相應處理和追責。

發布者很快刪除了視頻, 但拷貝版早已經在網上徹底流傳開,熱度非常高, 不可能刪得乾淨。

視頻裡的任塵白顯然已經瘋了。

一個思維能力正常、還有最基本邏輯和理智的人,不可能會做得出那些事。

任塵白癱坐在劇組用來進行訪談的拍攝間裡。

任塵白在対著每一個人不斷說話。

那些話完全沒有邏輯,混亂顛倒、含混模糊, 卻說得又快又急, 像是生怕遭到任何反駁。

……他說他有個弟弟。

任塵白対每個人說他有個弟弟, 非常聰明, 非常優秀,是被母親從海邊領回家的。

任塵白其實比他們更了解駱枳。

因為那種完全扭曲和偏執的、已經算得上神經質的注視,任塵白的確比絕大多數人更了解駱枳。

任塵白知道駱枳喜歡在有陽光的房間裡畫畫, 知道駱枳不再唱歌,是因為嚴重的耳鳴和聽力衰退乾擾了対樂音的判斷和把握——這種惡化,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情緒和身體狀況的影響。

任塵白知道駱枳有在主動看醫生, 但很多問題很難隻是單純靠藥物治愈。

任塵白不停地說。駱枳対色彩的運用把握到了專業領域裡都受讚歎,後來畫不好了, 隻是因為心情不好。駱枳其實還有三首歌沒發出來,光是詞曲加小樣就讓幾個音樂公司爭相開高價去搶,之所以沒發出來, 隻是因為唱得自己不滿意……

任塵白說著說著就看見了駱橙。

他看著駱橙, 像是短暫地清醒過來了那麼一瞬。対現實的強烈恐懼讓他顯得尤為猙獰可怖,卻又忽然浮現出恍惚的惡劣快意。

他忽然対駱橙說, 駱枳挑劇本的眼力也出眾。影視公司歸根結底靠的畢竟還是收視率,淮生娛樂就是靠駱枳挑的劇本逆風翻盤的。

駱枳的天賦全在這些事上,駱枳対情感有天然敏銳的感知。那些畫漂亮是因為色彩裡蘊藏的熱烈激情,那些歌好聽是因為調子像是從久遠的早被遺失的夢裡淌出來,就連挑劇本的直覺也是靠這個。

但駱橙已經沒有機會和資格了,駱枳甚至沒有把這份劇本留給她——在駱橙幫簡懷逸弄走公司以後,駱枳就把劇本掛去網上賣了。

“你把這當報複嗎?這不是報複,不配他報複。”

任塵白盯著駱橙,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臉上慢慢擰出不知嘲人還是嘲己的冷笑:“他隻是,不再管你了。”

……

電話打進來的時候,駱鈞就在看著這句話。Θ思Θ兔Θ在Θ線Θ閱Θ讀Θ

大概是因為視頻裡的狀態實在太不正常,聽到任塵白在電話裡的聲音,駱鈞下意識愣了下。

“你在哪?”任塵白的語氣相較視頻裡還算正常,聲音卻有種詭異的嘶啞,“你在哪,在找他嗎。”

駱鈞慢慢放下手機。

他看了看自己在的地方。

一個寒酸到極點的廉價黑旅店的小房間,他正坐在斑駁的地板上,窗戶很狹小,看不清外麵的天色。

……

他知道自己在乾什麼,通過這種假惺惺的自我折磨來自以為是地贖罪,妄圖減輕負罪感,他其實羨慕任塵白,他寧可瘋了。

“沒在找。”駱鈞茫然坐了許久,終於開口,“找不到了。”

這顯然不是電話另一頭在等的答案,対麵驟然陷入沉默,喘熄聲慢慢滲出陰寒的冷意。

任塵白喘了幾口氣,嘶啞開口:“既然。”

他像是連完整的話也很難說出來,吐出幾個字,就又被喘熄打斷:“既然這樣……”

駱鈞按開手機熄下去的屏幕。

任塵白沒有清醒,說多了話,還是聽得出視頻中如出一轍的夢囈——隻不過,現在或許是另外一場無論如何都逃不脫的、最為可怖和森寒的噩夢了。

“任塵白。”駱鈞低聲打斷他,“你現在看到什麼?”

電話対麵一片死寂,連喘熄聲也停了幾秒才恢複:“什麼?”

駱鈞看著地板被磨花的斑駁紋路。他同樣有些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他多半也是在某種意義上瘋了,他甚至想去複製任塵白正在做的噩夢。

但沉淪在噩夢裡總比清醒好。

他完全沒有辦法入睡,即使吃了藥也隻管幾個小時,他不停地打駱枳喜歡的那個遊戲,甚至設法申訴回了駱枳的遊戲賬號——這個決定讓他後悔了很久。

駱枳的那個遊戲賬號,唯一的一條還沒被點掉的未讀消息,是官方發送的生日祝福。

信封圖標的狀態還是閉合的,駱枳沒有把它點開。

他一度以為,這段痛苦和折磨的時長有限,時間會把過去的事磨平。

會有一天,他想起弟弟的時候依然會%e8%83%b8悶到喘不上氣,但也能帶著這副鐐銬活下去,活在故作平靜的偽飾裡。

……

但他沒有得到緩刑的資格,他甚至不如任塵白。

“我不如你。”駱鈞看著手機,“知道他那麼多事。”

駱鈞說:“我什麼都不知道。”

駱枳活了二十三年,這其實是一段並不算短的時間。

而由於太過漫長的忽視、冷淡和刻意疏離,二十三年來發生在駱枳身上的事,駱鈞幾乎沒有任何直接的概念。

時間會把過去的事磨平,可如果一直都有新的懲罰和折磨,不斷落下來呢?

他什麼都不知道,駱枳身上曾經發生過的事,対他來說全是新的。

他控製不住地去找那些被他親手打碎丟掉的拚圖,每找到一片,就有一把淩遲的刀剮在他身上。

“我多可笑。”駱鈞說,“你管他叫弟弟,我希望這是真的。”

如果真像是任塵白的幻覺,駱枳成了任家的孩子,一切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