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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口型,但事情的脈絡畢竟並不難猜,前因後果已經在腦海中隱隱聯係起來。

原來在望海等著他的圈套是這個。

……

如果他按照任塵白發給他的短信,真的忍不住去了任家的彆墅,就會正撞上其樂融融的一家人。

接下去會有的發展駱枳很熟。

任塵白很喜歡這麼做。

把駱枳毫無預兆地推進他們家,然後什麼也不用管,隻要等著駱枳被家法罰得遍體鱗傷,又或是被嫌惡地轟出來。

然後把駱枳領回任家,告訴駱枳,他能依靠的隻有自己。

年紀還小的時候,駱枳因為太信任任塵白,上了不止一次當。

可惜這次多了一個裝不住話的駱橙,雖然不清楚駱橙又是怎麼找到的他,但兩撥人陰差陽錯,反倒讓他提前有了準備。

駱枳仍歉意地看著駱橙:“小橙,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不麻煩你們了。”

他的狀態開始隱隱有些滑落,看到駱橙瞬間失望冷下來的臉色,忽然被一陣頭痛攪起反胃的昏沉,記憶裡無數張相似或是更冰冷諷刺的駱橙的臉瞬間跳出來。

駱枳的身體輕輕晃了下。

他伸手扶住牆,閉了閉眼,轉身快步往酒店外走出去。

酒店外的天色很陰,卻並沒有相應的涼爽。氣壓低得人%e8%83%b8悶,空氣悶熱黏滯成了分不開的一整坨,濃雲下連風也怠於流動。

駱枳出了酒店的旋轉門,他拿出手機,正準備確認去海邊的方向,白亮的閃光燈忽然不加遮攔地刺進視野。

強光短暫剝奪了他的視力,進而牽扯起一波更翻江倒海的強烈眩暈。

駱枳的意識在那幾秒裡全無防備地陷入空白,他察覺到有人在拉扯自己,好像是在喊著什麼話要他回答,又像是在直播。更多的手伸過來,好像是想要搶著讓他麵對鏡頭,一片混亂裡,不知是哪個人用力地狠狠一推,他的右腿忽然再吃不住力……

……

他的右腿是什麼時候傷到的?

一片格外安靜的黑沉裡,駱枳安靜地想,然後在某個記憶碎片裡找到了答案。

……十二歲的駱枳向後退到陽台邊緣。

這也是他被任塵白誆回家的其中一次。

他忘了自己小時候不吃菠蘿,惹得駱夫人發了病,垂著被餐叉刺穿的手,血淋漓地滴滴答答往下淌。

“是我弄丟了妹妹?”十二歲的駱枳眉睫蒼白,定定看著麵前歇斯底裡的駱夫人,“媽媽,您跟他們說,是我弄丟了妹妹?”

駱夫人的神色驚恐而茫然。

她的頭發全被自己連抓帶扯地弄亂了,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唯獨不回答駱枳的話。

不僅不回答,駱夫人還像是看著什麼可怖的怪物,充血的眼睛死死盯著他。

聽說駱枳又鬨出了事,甚至牽連了駱夫人,駱承修隻得放下工作,帶著駱鈞匆匆趕過來。

駱鈞扶住發病的母親,熟練地柔聲安撫,看向駱枳時麵色已經冷峻:“駱枳,給媽媽道歉。”

駱枳搖頭。

“道歉!”駱承修沉聲嗬斥,他不想驚到妻子,所以儘力克製著音量,怒火卻因為這種強行壓抑而愈烈。

駱承修看著這個不成器的次子,再三鬨出的事耗儘了他最後的耐心,暴怒終於變成冰冷的厭惡不屑:“你是不是永遠不可能像懷逸一樣,讓我稍微省一點心?”

十二歲的駱枳尚且沒能改掉自討苦吃的毛病,他疼得眼前發白,耳鳴個不停,卻還是非要一字一句說清楚:“爸爸,大哥,不是我……”

駱枳那時候還想不通很多事。

他看到大哥用著他送的領帶夾和袖扣,看到父親把他參加比賽贏回來的第一名的獎杯放在辦公室的書櫃裡,所以他以為自己至少有解釋的資格和必要。

但那天的話終歸沒能說完。

駱夫人忽然歇斯底裡地高聲尖叫起來,打斷了他的話。

她掙紮著推開了長子,顫唞枯瘦的手指著駱枳:“你不是我的兒子!你是魔鬼,是騙子,是來報仇的,你不可能是我的兒子……”

然後駱夫人衝過去,雙手發力狠狠推在他身上。

駱枳失去平衡,從二樓的陽台摔下去。

他摔進了樓下用來造景的荷花池裡,撿回一條命,卻依然摔斷了右腿。

後來任姨就把他接走,帶他去望海彆墅,親自照顧了他三個月。

再後來,任姨就送了他那輛車。

那輛車被他弄丟了。

……

無邊的漆黑的業焰驟然騰起來,炙烤著他肋骨下的某一處,慢慢地煎熬著煉火化灰,剩下蒼白冷寂的餘燼。

駱枳的心臟像是被一隻手攥住,毫無預兆猛地一捏。他的%e8%83%b8口急促起伏,驟然睜開眼,從床上撐坐起來。

他躺在再熟悉不過的房間裡。

即使不開燈,不去確認任何東西,駱枳也一樣能認出這個房間。

這是他在望海彆墅的住處,他在這裡養了三個月腿傷,那是他過得最輕鬆愉快的三個月。

沒有駱家人,沒有噩夢,甚至沒有任塵白。

任姨每天都來看他,陪他練習走路,聽他彈吉他。他和任姨一起興高采烈地裝飾自己的新車,滿心期待地等著自己成年。

任姨不知道,他的腿傷其實一個多月就好了,但還是實在忍不住假裝跛了三個月。

他像是個貪心不足的小偷,心不安理不得地沉溺在不該屬於自己的幸福裡,享受了整整三個月,才終於舍得把一切還回去。

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是駱橙把他偷偷帶回來的,因為怕父親和大哥知道了生氣,所以把他藏進了這個房間。

駱橙為什麼會把他帶回來?

因為他被李蔚明的粉絲堵在了酒店門口,在推搡的時候,他意外摔倒失去了意識。

李蔚明的粉絲為什麼能這麼精準地堵到他?

因為駱橙就是這樣找他的,她在網上找了那些直播駱枳位置的發帖人,花錢請他們繼續確認駱枳的準確位置……而這個準確位置,不僅僅被提供給了駱橙。

……簡懷逸還真是把駱橙照顧得很好。

駱枳放軟手臂,向後靠在床頭。

他被騰起的灰塵嗆得咳嗽了幾聲,閉上眼等著心悸和眩暈過去,摸索著打開了床下的氛圍燈。

暗淡柔和的光線裡,整個房間的全貌也跟著浮出來。

從它失去了主人那天起,這裡似乎就再也沒有任何人進來過,甚至從沒有人整理和打掃。

駱橙根本沒想到自己也會在直播裡被曝光。她整個人完完全全嚇懵了,匆匆把昏迷的駱枳帶回來,又怕挨父親和大哥的罵,隻能先把他藏在唯一沒人管的舊房間裡,當然也完全顧不上請人收拾。

到處都積了厚厚的一層灰,像是把當初某一刻的時光定格,然後不聞不問地扔進看不見的角落。

多年後再翻出來,已經隻剩下那些熟悉被時間遺忘的場景,而其他的一切人和事,都早已與當初徹底迥異。

駱枳最不想來任家。

他被灰塵嗆進了嗓子,整個人咳得止都止不住。駱枳彆開眼睛,儘力不去注意更多的細節,可那些被昏暗燈光擁著的畫麵卻仿佛自動往他的腦子裡鑽。

記憶原本就已經因為太過久遠而難以抵抗地開始模糊,直到這時,終於被新的畫麵緩緩侵蝕。

擺滿花草生機勃勃的窗台變成了空的,大片灰暗的斑駁的白,角落裡爬出圈圈點點的黴菌,聚成深淺不一的荒誕形狀。

放滿了書的書架變成了空的,實木架接納了白蟻或是彆的什麼新住客。蜿蜒紋路詭異地攀在邊沿,其中一層的木板已經接近蛀空,下麵散落著木屑和粉末。

那些醞釀了一整天的濃雲沒有落空,漆黑天幕擠著大團鉛灰色,又往地上澆起了瓢潑的暴雨,白天沉寂的風也有了生命,呼嘯著穿過被雨打得不住搖晃的枝葉。$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窗外的護欄已經徹底鏽蝕,暗紅的鐵鏽戳在雪亮電閃裡,怵目得像是濕噠噠的一抹血痕。

……

駱枳收回手,看著掌心的血痕。

他的兩條腿像是變成了石頭,身體也是,如果真的能變成石頭就很好,就不用徒勞地自不量力地抵抗記憶轟轟烈烈的攻伐。

但他畢竟還不是石頭,所以他隻能像個被風車打得一敗塗地的荒唐騎士,看著自己最後的盔甲生滿鏽跡搖搖欲墜。

他終於也和盔甲一起爬滿蛛網似的紋路。

沒有血滲出來,隻有點點灰白的、一吹就散的冷燼。

“駱枳?”駱承修的聲音從窗外傳來,“你來這乾什麼?”

他剛交接好了工作上的事,正準備去一家人齊聚的晚餐。由助理打著傘,經過花園時,卻意外看到了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駱承修擰起眉峰,看著站在窗前的駱枳。

這些年下來,他對這個頑劣的次子由失望到心灰意冷,再到不加掩飾的嫌惡,最後隻剩下厭棄。

隻是這一次,駱枳的樣子莫名有些奇怪。

駱承修倒是知道他病了,但二十幾歲的大小夥子,生幾場病轉天就會好,有什麼好說的?

駱承修緊皺著眉,他不知道駱枳這樣究竟怪在哪,但莫名就礙眼得叫人心煩。

……就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他似的。

駱承修一直想不通,明明都是自己的兒子,怎麼偏偏駱枳就矯情到這種地步。

“我在問你話。”駱承修的語氣冰冷,“你來這乾什麼?又有什麼打算,還想在這兒鬨一場?”

駱枳這次才像是被叫醒了,視線動了動,停在窗外的人身上。

駱枳辨認著他的口型,然後微微偏開頭,想了一會兒:“我來這乾什麼?”

他的語速很慢,幾乎像是一個字一個字在學說話,嗓音比平時更沙,語調帶有某種特殊的輕緩

駱承修神色冷下來:“你問我?”

駱枳這次沒有再回答他,而是垂下眼睫,自己得出了剛才那個問題的答案,慢慢開口:“我不知道。”

駱枳輕聲說:“我不想來這。”

他說話的樣子還是顯得很奇怪,人也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外麵照明的光線原因,他的瞳孔像是散的,很黑很靜,空蕩蕩沒有落點。

看到他這個樣子,駱承修原本已經騰到%e8%83%b8口的怒火,莫名就忽然失了著力的地方,茫然散進瓢潑的雨裡。

“那就彆在這礙眼。”駱承修沉聲開口,“該去哪去哪,沒人管你。”

在他印象裡的駱枳一直不堪造就,生性頑劣叛逆乖張,鬨得所有人不得安寧,是他最不願意提起來的恥辱。

看著眼前的這個蒼白安靜的駱枳……不明來由地,駱承修忽然冒出些格外離奇詭異的煩躁。

他最後把這歸結於這個見鬼的天氣。

駱承修忍不住無聲罵了一句,他拍掉滾到衣服上的雨水,示意助手不要再在這裡浪費時間,轉身快步離開。

在餘光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