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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有當時案件調查允許公開的部分,駱橙隻是複述查到的內容,都免不了有些同情,聲音也跟著稍低。

說到最後的結果,她的語氣才又輕快起來:“一半是采訪,一半是完全還原真實情境拍攝。那位被拐的女大學生已經找到了,隻不過男孩被家人領回去後,就一直沒有下落……”

“哦。”任塵白輕聲說,“還沒下落啊。”

他這句話的語氣有些奇怪。

駱橙愣了下,她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錯了,猶豫著停住話頭:“……塵白哥?”

任塵白笑了笑:“沒事。”

他主動道歉:“對不起,小橙,我剛走神了。”

駱橙哪會因為這種事同他計較,連忙在電話另一邊搖頭:“沒事的,塵白哥,你要是不方便……”

“當然方便,我回頭介紹你和龔老師認識。”任塵白說,“小橙,你一定要努力爭取到這個角色。”

駱橙顯然驚喜起來:“真的?”

任塵白答應:“真的。”

病房裡已經安靜下來。

見任先生正在打電話,醫生和護士都不敢打擾,確認過病人的生命體征完全穩定,就靜悄悄地離開了病房。

這次他們不敢再把病人交給陪護負責,直接給駱枳上了監護,儀器上的數據在正常值的最低線平穩波動。

駱枳脫離了危險。

他一動不動,安靜陷在純白的枕頭和被褥裡,戴著鼻氧,右手正吊著吊瓶輸葡萄糖和營養液。

任塵白走進病房的時候,看見駱枳的眼睫羽毛似的輕輕顫了下。

這說明駱枳是醒著。

駱枳七歲失蹤,十歲被找到接回來,那之後就一直被寄養在任家。

因為母親的吩咐,任塵白從駱枳十歲起就帶著他,每天哄駱枳睡覺,對這些小動作再熟悉不過。

隻不過,在母親被駱枳害得過世後,這些熟悉的細節,就全都一點一滴化成了濃深冰冷的恨意。

駱枳是什麼呢?

大概是天生的冷血怪物,最擅長偽裝和欺騙的惡魔。

任塵白伸出手,替駱枳掖了掖被角。

他的力道溫柔得像是回到了小時候,撫過病號服下瘦削的肩膀時,察覺到駱枳的身體不受控製地在他掌心微微發抖。

……這就對了。

任塵白露出滿意的笑容。

他原本隻是想把駱枳帶回去,關在家裡鎖起來,讓駱枳享受母親臨去前的絕望的。

可出了這一次的事,任塵白卻忽然發現,自己的目的原來並不是讓駱枳死。

死太容易了。

他隻要一想到駱枳害死了母親,卻輕輕鬆鬆地以命抵命從此輕鬆了事,就壓不住冰冷的恨意從每一處骨縫裡陰涔涔滲出來。

他還是更想看到駱枳心如死灰、苟延殘喘地活著。

所以他不介意再幫點忙,揭開駱枳自欺欺人搭建的那層防護罩,讓駱枳徹底看清楚駱家的每一個人。

“小橙。”任塵白語氣溫和,“我現在不在醫院。”

他俯了身,按下免提,有意讓駱枳也能聽見電話裡的聲音:“我記得咱們離開病房的時候,你是最後一個見駱枳的人吧?還和他說了話。”

駱橙的語氣果然冷淡下來:“塵白哥,忽然提他乾什麼?”

“是這樣,我想問問你,離開前有沒有發現他的身體有什麼異樣。”

任塵白慢慢地說道:“低血糖要是嚴重起來,腦細胞會受損,會對身體和大腦造成不可逆的傷害……他可能會昏迷,可能會癱在床上動不了,或者影響神誌。”

任塵白說:“你要是發現了他有不對勁,就告訴我,我讓人去看看他,彆出什麼意外。”

電話的另一頭,駱橙輕輕“啊”了一聲。

然後就是長久的安靜,如果沒有駱橙稍顯慌亂和緊張的呼吸聲,幾乎讓人以為任塵白不小心掛斷了電話。

最後任塵白笑了笑:“沒事了。”

任塵白掛斷了電話。

他站起身,把那個再也沒有任何動靜的手機就放在駱枳枕旁,離開了病房。

第9章 遺物

任塵白在天台抽了兩支煙。

就那麼把手機留下,是因為任塵白很了解這個被駱家寵壞了的女孩子。

駱橙不可能有這個膽量承認的。

……承認了,說明什麼呢?

說明駱橙在離開的時候,明知道駱枳的狀況不對,卻沒有聯係醫生護士,沒有告訴任何人。

說明駱家乖巧懂事的掌上明珠,原來真的能做出這種叫人齒冷的事,所有人都得重新認識她,知道她原來還有這樣一麵。

說明馬上要出道去做大明星的駱小姐,原來還有這種足以致命的、一旦爆出來就能毀了她整個人的黑料。

而駱家人那種大概是遺傳、又或者是家教使然的自私冷血的天性,在這種時候當然表現得淋漓儘致。

在駱橙的天平上,從沒有哪怕最不起眼的半分位置屬於駱枳。

聽到任塵白問起這件事,駱橙會怕得要命,會又忐忑又惶恐,會有數不清的顧慮。

害怕見不得人的心思泄露,害怕被人指指點點,害怕自己的形象徹底毀於一旦……

她唯獨不會想到,時間拖得更久,會不會讓駱枳身體狀況惡化,會不會讓駱枳有危險。

如果任塵白真像電話裡說的,相信了她,再晚點回來。

駱枳會不會死。

……

這實在太可笑了。

任塵白從天台回到病房,手機依然安靜躺在駱枳枕邊。

沒有未接來電,也沒有任何一條消息。

倒是來查房的值班醫生有些疑惑地提了一句,說是兩分鐘前有個隱藏號碼的電話打進導診台,匆匆問了一句1503號病房的情況,什麼也沒說清楚就又掛斷了。

任塵白看了一眼駱枳的病房號碼。

他忽然生出了點興致,打開手機的錄音功能:“要是現在才來檢查,人還有救嗎?”

值班醫生剛結束檢查,愣了下,有點遲疑地看了一眼駱枳。

他不清楚任先生怎麼會忽然問這個,艱難斟酌措辭:“那就難說……”

任塵白替他說:“八成是來不及了。”

值班醫生從沒這麼直白過,噎了好半天,還是隻能如實承認:“是。”

任塵白點了點頭,滿意地收起手機。

醫生離開後,病房裡重新安靜下來,隻剩下儀器如常運轉的嘀嘀作響。

駱枳靜躺在病床上。

他像是從任塵白出門之後就沒再動過,又或者在任塵白和駱橙打電話那時起,他就已經這樣一動不動地安靜躺著。

任塵白也不急於開口。他低頭在手機上操作,把剛才錄音保存成下來,修改文件名“387”,再保存進一個專門的文件夾裡。

文件夾裡保存著的三百多個素材,都是約好提供給龔寒柔導演的資料。

駱橙了解得不夠全麵,這檔紀錄片之所以未播先火,是因為它不隻複現那些被拐賣的受害者在那期間的遭遇。

對於願意直麵鏡頭的受害者,製作方會深入到每個細節,繼續追蹤他們被解救之後的生活,挖掘那些被掩埋的真相。

紀錄片籌拍的時間非常早,靈感的源頭,是任塵白的母親曾經給龔導演講過的一個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個叫“小火苗”的男孩,在走失三年後回來,發現家裡已經不再有他的位置。

《火苗》原本該是紀錄片的第一個單元。因為任母意外過世,龔導演始終走不出友人早逝帶來的黯然,這才一直被擱置到了現在。

現在駱橙竟然想要爭取《火苗》裡場景複現部分的角色。

任塵白想想都覺得非常有趣。▂思▂兔▂在▂線▂閱▂讀▂

如果這一單元真被完整拍出來,對駱家來說,就不僅僅是丟臉這麼簡單的事了。

駱家主會是什麼反應?

大概會活剮了駱枳吧。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有麵對愧疚的能力的,總有人要用抵觸、用漠視、用自欺欺人,甚至是用憎恨來扭曲它。

誰受得了去麵對那些刺得人鮮血淋漓的真相呢?

……就像駱枳明明害死了他的母親,也從來都表現得像個沒事人,甚至還敢做點心送給他一樣。

任塵白放下手機,視線落在駱枳身上。

在他尚未來得及斂起眼底的冰冷時,駱枳像是察覺到了什麼,忽然睜開眼睛。

因為實在沒有力氣,翦密的眼睫輕微翕動了兩次,才終於緩緩張開。

那雙眼睛裡像是蒙著一層霧,瞳孔有些散,沒有落點,水洗似的乾淨的純黑。

任塵白眉頭不自知地蹙了蹙。

駱枳辨認了一會兒,才輕聲開口:“塵白哥?”

他很久沒說話,下呼吸管的時候可能傷了嗓子,開口時有些沙啞。

讓人想起被熬煮過久的海水,不再有原本的透徹清亮,在那些氤氳的水汽騰騰散去後,隻剩下鹹澀粗礪的暗淡結晶。

“你到底為什麼這麼恨我。”駱枳像是在問他,又像是在問自己,“我做了什麼特彆過分的事嗎?”

任塵白諷刺地笑起來。

他笑的聲音很低,也很冷:“你問我?駱枳,你來問我?”

駱枳倒是不太意外這個答案。

幾人走後,他一個人在病房裡,看著視野一點點暗下去。

心跳聲逐漸吞沒一切,最後又連那些急促而毫無規律的心跳聲也弱下去,一切歸於寂靜的時候,時間的體驗會被拉得無限長。

在仿佛無限漫長的那幾秒裡,駱枳就在思考兩件事。

第一個問題,是小橙對他到底還有些什麼感情。

第二個問題,就是任塵白到底為什麼恨他。

任塵白幫他解答了第一個問題,非常清楚詳儘,目的或許是讓他被真相打擊得難過、絕望或是痛不欲生。

駱枳不得不承認,在任塵白放下手機離開病房的那段時間裡,那個始終沒有任何動靜的手機,的確像是一柄冷冰冰的鐵錘。

一下接一下不緊不慢砸著他的骨頭,砸完了再換成透著寒氣的冰錐,戳進骨髓裡。

不疼,也或許是他已經不太能想得起“疼”這種感覺。

更多的是一種近乎麻痹的透骨森冷,冷到極點,森森白霜都能割得人皮開肉綻。

……至於第二個問題,在他視線徹底暗寂下去的那個瞬間,幻覺裡的任塵白就是這麼回答的。

能猜得這麼準,大概是因為駱枳實在太了解任塵白了。

他跟著任塵白長大,用那段難得的溫馨經曆中的相當大一部分時間來看著任塵白,他用有關任家的記憶來給自己一點一點建造起堅固的盔甲。

駱家又不是第一天不要他。

駱枳因為這件事揍過簡懷逸,因為這件事頂撞過大哥、父親甚至駱夫人,但他從沒因為這件事有多害怕絕望。

因為他一直都很有底氣。

他一直都知道,就算駱家不要他也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