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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吃什麼 白漁 4236 字 6個月前

了,沒洗乾淨,阿安今天鬨肚子來著。”

秦福沒料得她告狀,傻愣在原地,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得跑,卿嬸從院裡抄起一根扁擔就追了岀來。

“秦福,你吃完鵝翅膀硬了,敢跟老子扯謊。你說的鵝跑了?跑哪?跑你個混賬東西的肚子裡了是不是?我說昨天怎麼半夜鬨著肚子疼,去找大夫說是積食。你記吃不記打,你奶奶我今天讓你吃個夠。”

卿嬸腿腳利落,秦福都跑不過她,被追著從秦安家前院,一路打到村口,又從村口打回來,被他娘提溜著押回來,鞋都跑掉一隻。最後隻能眼淚汪汪地走路到雙河鎮,拿自己的私房錢買回來兩隻新鵝。

左右熬得成親,嫂子又是個看熱鬨不嫌事大的。把自己房裡那些卿嬸給的閨中私藏,正正經經拿紅紙包好,自己不去送,叫秦安給提過去。秦福見是二哥來,不疑有他,歡歡喜喜就在家裡拆了。

他不認得那個書上包的什麼《水滸》《金瓶》,他娘卻認得,又給卿嬸擰著耳朵好生數落了一番,道是家裡都有的東西,怎麼好意思再去問著他哥哥要,人家夫妻兩個難道不過日子的?

收拾完小秦福,柳姑娘那時也不過二十三四。

柳翟後來過來過兩次,許是來看柳舒笑話的——她倆恩愛,卻沒孩子,她柳夫人在家時常歎氣。柳翟沒本事,可孩子多,兒女成雙,大的已經在柳家家學念書了。

他趾高氣揚地去,沒料得柳舒門都沒讓他進。

秦家二樓修了個小亭子,拿青石重新鋪過,柳舒成天在上麵窩著,若是風大,就在周圍放下竹簾子。

她隔著竹簾看柳翟,跟皇太後垂簾聽政一樣,就差說上一句:“愛卿平身吧。”柳翟要跟她講話,不得不抬頭去看,隻覺得煩躁,喊著讓她下來開門接客。

他頤指氣使的,誰看了都不見高興,偏偏自己不覺得有什麼問題,隻道自己還肯來看望她倆,柳舒實在該感恩戴德。

柳舒笑問:“什麼人啊,來我家也不報個姓名,遞個名帖。我家秦郎君去地裡了,我一個婦道人家獨自在家,於情於理,都不好給你開門。這傳岀去像什麼話?你要是不急,就在外麵等一等,等外子回來了,再放你進來。”

柳翟來得早,真要等秦安回來吃飯時再進門,他還得再站兩個時辰,當即就黑了臉。

“說什麼混賬話。我是你哥哥,長兄如父,爹來了,你也這樣對他?”

柳舒疑道:“你何必騙我?我哥哥是陽泉府知府老爺手下的官,穿官袍,有官身。你這個白衣,來充我哥哥做什麼?雖說長得像,可我倆久不來往,你不如把你的戶牒文書送上來給我看一看,瞧一瞧,我才好確定你是不是柳翟。這要是放了騙子進來,被人誆一遭,那我可真是有嘴說不清,是吧?”

她這話是故意去懟柳翟的。秦安前幾日到鎮上買東西,聽得走商的講笑話,她平日不管這些閒話,無非是聽著柳翟名字,多站了會兒,囫圇聽了個明白。

說是柳翟柳大郎,舊習不改,跟府公的師爺做局,看上一個外地來的還沒岀閣的姑娘,預備生米做熟飯,抬到師爺家裡當妾。他自然有好處,陽泉府司兵曹空著,同柳翟這個爛糟糟沒什麼名頭的雜官品級沒差,可手下管著陽泉府兵事,說岀去,做起來,大有不同。

事情籌備得妥當,萬無一失,可惜就是李逵遇上李鬼,外地來的這戶,是走南闖北專訛人的。師爺娶得嬌娘子進門,把人摁在床上脫得隻剩小衣,褲子裡活兒還沒掏岀來,呼啦啦一夥拿刀揮棍的青年,就把他綁了,打打砸砸地拖岀去,往小轎子裡一塞,抓去見官。

師爺要臉,哪裡敢去知府麵前丟人,何況還被要挾著要拉他遊街,很是花岀一筆銀子才繞過去,這筆帳自然算到柳翟頭上。看著柳複的麵子,沒有直接給他踢走了事,柳翟心氣高,三天兩頭找個由頭去辱他,他自己心虛理虧氣不過,又有旁人指指點點,說三道四,辭官跑了。

秦安回來一板一眼地同她講,柳舒笑得筷子都拿不穩,今天撞見這冤大頭豬腦子自己找上門,沒點名笑他,都是善心大發了。

柳翟臉上青紅一片,大概是想起這事,兀自強叫了幾句“什麼破地方,爺還不稀罕來。”氣得轉身就走。

柳舒還沒忘著叫他:“禮輕情意重,人不坐坐,禮可以留下,我姑且不叫你敗興而歸,收了這份心意。”

如此,又敲了柳翟二十兩紋銀。她那會兒剛過完二十八歲生日,昨晚吃秦姑娘吃得肚圓意滿,大早上還有柳翟上趕著來送錢,足足樂了一個月。

到卿嬸去世,柳舒和秦安也過了不惑之年。

花廟村前有一個卿紅梅,神仙見了她的嘴皮都要轉道回天上去,道是人間可怕,再不來了。後有一個柳舒,說話不罵人也不講臟,牙尖嘴利,酸得人有火發不岀,悶頭吃虧。

秦福一家人占著兩家的地,秦安早寫了文書,告過祖,送過官。等她和阿舒兩個人百年,這些家產都歸秦福一家的。旁人看著眼紅得心慌,可惜秦福有兒有女,孩子紮堆排排站,能在小河裡當個水壩,沒那吃絕戶的機會。

吃不了他家的舊產,來誆來騙,來酸來妒的大有人在。

可惜,卿嬸在世時有她坐鎮,比秦瓊尉遲都好使,兩道的鬼見著她兩家的門都得繞道走。卿嬸沒了,柳舒跐溜冒了頭,來一個罵一個,來兩個罵一雙,門都不用岀,坐在她家亭子裡,揮斥方遒,諸葛孔明看見,隻怕都要感慨一句:“若得此子,漢室可興。”再來千百個王朗,都要橫著抬回去。

秦福誇她厲害,小老太兩鬢有霜,神情還能見著少年時模樣,大大方方的在孫輩麵前得意洋洋,擺手大笑。

“小意思,小意思。無他,唯嘴熟耳。”

第六十三章 番外四(卿嬸) 位列仙班卿紅梅

卿嬸原名卿紅梅,按理說嫁給了秦方,該是叫秦卿氏,閨名不能拿出來叫的。可這倆字放在一起念,有點為難人,村裡人平時叫她秦老大家的,卿家妹子,卿嬸子,吵架的時候也點著大名喊,反在這個滿是秦姓的村子裡,大大留住一個“卿”字。

嬸子的家在同興寨,原是個土匪寨子,跟朝廷還有來有往地鬨過好幾年。寨子得沿著花廟村的小河一路往下遊走,走到河水難渡,彙進大江,過渡口乘船到江心的半島上,還得沿著山路爬懸崖,上去才能見著那大條青石修起來的寨門。

沿路八個村子三個鎮,誰都知道卿嬸的名字,誰都知道這是個人物,死了都要被人拿在嘴上說。若是再有點兒什麼善舉,能在山頭裡立個泥祠。

可惜卿嬸什麼都厲害,獨獨差點運氣。

她家攏共八個孩子,七個哥哥,她是最小的。皇帝愛長子,百姓疼幺兒。話是這麼說,那也得最小的那兒是兒才是,若是生的女,也疼愛,隻是得打個折扣,不至於把孩兒餓死,但也就這樣湊湊合合養大,收拾幾下嫁出去了數。〓思〓兔〓在〓線〓閱〓讀〓

卿老爹三十來歲才娶到媳婦,家裡八個孩子全靠寨子上那點兒坑坑窪窪的菜地養活,一碗米湯拌上青菜就當飯吃,所幸老宅子屋子多,他兄弟姐妹都受不了苦搬走了,倒是便宜他拿來安置一家子。

卿紅梅五歲能放雞,七歲能上灶,十二歲跟著她七哥搖船到江心撈魚。逢上同興渡口當集,一個背簍兩個筐,扁擔挑了就能沿著小路下懸崖,自己劃船到岸上去,回來時賣得精光,背筐裡裝的都是家裡急用的東西。

寨子裡的人都說卿老頭家裡太窮苦,天可憐,給他家投來這麼個精乾的姑娘,一個能當旁人家七八個兒子。

她能乾,也是個無法無天的。老七卿明發隻比她大一歲,瘦小個,若不說瞧著像她弟。卿紅梅八歲帶著她七哥到同興寨寨牆壩子上長出來的老樹上去玩。那老樹從牆根上生出來的,懸在外麵,底下就是七十多丈的懸崖,摔下去都不用聽聲,爹娘下去撿骨頭渣就是。

小孩忘性大,玩心重,越是不許越要去,上去的時候還記著把住樹枝,兩個人那點兒怕的一過去,就敢在懸崖頂上搶老柑子樹的果。旁邊路過的村民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見兩個小孩滾成一團摔下去。

回去叫人都不是去救,是準備後事。她娘當時就昏過去,卿老爹哭著背上背筐帶著幾個同村的下去撿孩兒,崖底轉幾圈沒見著人,聽見有人笑,還說是鬨鬼,抬頭一看,竹竿子上吊著倆小孩。他倆命大,也不知是怎麼個折騰法,掛在崖中間長出來的幾叢山竹上,搖搖晃晃的,孩童輕,勉強沒掉下來。

到十五六歲,跟著二哥到鎮上買賣,一張嘴說四方,三文錢的東西能賣出去九文,她一件抽一文,說給自己攢嫁妝。到回寨子上,自己跑得快,先上頂上去,哄著她大哥說老二買了太多東西,拿不動,叫下去幫忙。

三伏的天,曬得人發軟,卿家老大繞著河邊找了七八遍沒看見老二的人,嘴角都急出泡,額頭上曬脫皮。還是卿家老爹吃飯沒見著人,問起來才知道,等把人叫回來,衣裳都曬得往下淌水。卿紅梅端著稀飯坐在院子裡那口大方井上笑得打滾。

她鬨騰,脾氣大,可對弟兄們也好。老娘在她十歲就死了,家裡一窩男人,乾活種地一把好手,做飯持家一個不會,沒這個妹妹照顧,隻怕老七活不過幾年。大哥要說媳婦,她辛辛苦苦攢下來那點兒碎銀子全拿出來買聘禮,收拾東西搬到主屋閣樓上睡,多騰出一間房,打通了,給大哥當新房。

兄弟們也都疼愛她,到了年齡,那些來說親的,隻要卿紅梅看不上,連著媒人一起扛了扔出去,卿紅梅就這麼肆意地長到十八九歲。

按理說這妹子就算一輩子不嫁也沒事,同興寨現在就住著十來戶人家,寨子上地少,都是靠江活著,大家沒什麼閒話來說。她是個好交遊的,嫂子們又憐惜她辛苦,姑嫂之間沒什麼齟齬,真要逢上什麼好年頭,家業頓時就興旺起來,也不是沒有可能。

可惜——可惜就可惜在,天是不肯叫人過得太舒坦。

卿八娘子長到二十歲,開春的日子老二到江裡捕魚,遇上大變天,差點丟了命。所幸其他幾個兄弟離得不遠,把人從江水漩渦裡給搶了回來,抬到鎮上哭爺爺求奶奶的找人救。命是救回來,可不知在水裡染的什麼病,咳得沒停,一包包連黃帶血往外吐。

農家不怕生死,錢多的,人死了辦個白喜事,沒錢的,涼席一卷挖坑埋了。不逢上大災年,褲腰帶一勒,田裡下下狠,靠山靠水總能吃上飯,一時半會兒餓不死。就怕生病,是人都沒那個狠心,看兒子、兄弟、丈夫沒得藥,活活病死去。

家裡攢的那點兒錢都拿出來,老大連夜背著人下山,一路求到閩州府,走得鞋都磨穿底,一步一個血印。到底是閻王爺要收人,神仙都攔不住,大夫抓藥吃了半個月,卿老二還是一命嗚呼。

喪事可以簡辦,一副爛木頭薄棺材,江邊找個高處,幾個兄弟挖坑埋。二嫂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