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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吃什麼 白漁 4248 字 6個月前

剛收拾了兩人碗筷,卿嬸就急匆匆地從隔壁過來,人未到,聲先至。

“秦安!秦大!人呢,人呢?”

秦大忙到院子去迎她,卿嬸一見著隻她一個,左右探看一番,道:“你媳婦兒什麼時候去鎮上的?我怎麼不知……算了算了,你貴叔帶著人來了,家裡灶都沒問題吧?訂著做席的兩頭豬,今天現殺的,你趕緊把家裡稱肉的大秤砣帶上,看看合不合斤數。另外那些菜、米、果子,你都指給他們在哪兒,做席的時候直接拿。還有,到時候隨禮的人要給的大花碗,我今天把你幾個嫂子叫上,都洗出來晾上——哦對,你老丈人那邊人多不多?住祠堂那邊住得下不?要不要哪裡再給你想辦法騰個地方來?呸!秦卜那老混子就算了,我看他多是要甩著尾巴來求你老丈人——”

她說話快,秦大隻聽清個稱肉的事兒,忙從倉庫裡拿了那一人高的秤出來,掩上門,隨她往村口去。

卿嬸帶著她往外去,又道:“你不是說娶媳婦要騎馬的?我去給你找了,就你丈人家中午送親吃的那頓,那個酒樓裡養著兩匹拉貨的馬,正好你貴叔去拿豬,順便就帶來了。騎過去,你是要坐轎子回來的,正好給人還回去——轎子是五個,你媳婦兒坐那個花腦殼的,你坐最前麵的那個,可彆上錯轎。”

秦大笑道:“我曉得的。伯父那邊也帶了媒人來,肯定不會亂了規矩。”

卿嬸嘟囔道:“也不知是不是個老靠的……”

她兩個腳程快,不多時就到了村口。大車上躺著四扇豬,血色還新,兩個大桶裡裝著豬下水和血。秦貴是個走村串戶辦流水席的老師傅,生得精乾,正拿刀在豬身上比劃著,跟幾個兒子講哪裡蒸肉,哪裡炸酥肉,哪裡燉湯。

他見著卿嬸帶人來,從大車上跳下來,爽朗大笑:“卿紅梅!這就是那個要成親的侄兒吧?你隻管放心,老子百歲大壽都做過席,管你來的是天王老子,吃了老子的飯都要說神仙下凡的!”

他說話豪氣,秦大也跟著樂嗬起來:“好,那就全靠秦貴叔了。”

兩頭豬是六百斤,花廟村裡的同族拖家帶口在家過年,等著她成親這頓宴席,滿打滿算能坐二十來桌,柳家人來得不多,送親的加上,也得坐上五六桌。

秦貴做慣了酒宴,有兒子們駕車往院壩裡去,他跟著卿嬸走路往下去。秦大扛著大秤,跟在後邊歎氣——三十桌算是兩百來人,除去那些年輕的兄弟姐妹和姑嫂——百來杯酒是跑不掉的。

村裡難得有大喜事,都摩拳擦掌等著開葷,自個兒抱著酒壇子喝那是餓鬼投胎相,可要去敬新郎官,喝得一鬥酒都算是大祝福,沒人攔著。更彆說柳家送親的娘家人,又有柳翟在裡麵跟著,想是不會放過秦大。

她隻覺得肚脹頭暈,難得地發起愁來,到卿嬸叫她帶秦貴等人去搬酒,還苦著一張臉,到底沒敢把酒都倒了換成水,隻想到時想個什麼法子,混得過去才行。

到正月十四,花廟村院壩前已經搭起竹棚,三十來張方桌壘在秦大前門壩子上,一張桌是四條凳,大小花色不一,從村裡各家借來的。

前院一口灶,上麵搭著洗淨的蒸籠,足有兩人高,煙囪上架著梯/子,供人上下。木柴在空處密密堆成山。她房中的小爐也給端出來,架在旁邊。屋中的灶邊堆滿了冷涼菜的碟盤,菜堆在餐廳裡,等著過幾日下鍋。

秦貴帶來的三輛大車停在灶邊,卸了兩邊架子,擺上四五個厚木墩子,就是一個台麵。秦大不大與村裡人交際,可嬸子是個姑嫂裡的大王,領了十來個姊妹,一人一個大盆,邊聊邊洗漱那些鍋碗瓢盆,在手邊摞出一片山。

秦大沒什麼能幫忙的,全給秦貴當跑腿的,四處借東西、搬吃食去了。

過了夜,就是元宵節。那些吹拉彈唱的藝人,抬轎的轎夫,都是正月十五到的。

秦姑娘一夜沒睡,將半箱子銅錢二十六文一串,拿紅繩一一串好,三四個袋子分裝著。這一路上走得遠,步行得一個多時辰,過河過橋、進城過村,都得給抬轎的、吹嗩呐的、敲鑼打鼓的、抬箱的紅包錢。更彆說到了鎮上,她想進柳舒的房門,少不得還得拿紅包去討好這些陪嫁的手帕交,隻怕再裝七八個袋子也不夠用。

她昏昏暈暈往外麵去,安排好藝人轎夫住處,又將糯米、芝麻餡都搬出來,請秦貴費神,煮上兩大鍋拳頭大的芝麻元宵,請大家來吃。

這樣忙活到夜裡,卿嬸再三叮囑她明日如何迎親,又給她將新郎的狀元袍細細檢查過,才放她去睡。

秦大初時累得慌,卻還惦記著燒水沐浴,將自己搓得乾乾淨淨。晾乾頭發要睡時,卻又半分睡意也無。

依著兩處嫁閨女前夜“坐歌堂”的舊規矩,這會兒雙河鎮上的院宅裡,柳舒正與送親的娘家人圍坐一團,哭嫁送嫁,要鬨到天亮,才罷休。她還未聽柳舒唱過歌——那些胡諏的自然不算,心裡難免想,左思右想,想不出柳舒哭啼啼告彆爹娘是什麼模樣。

自個兒想到這,又越發睡不著,恨不得分出個魂去,跑到鎮上去瞧瞧柳舒。秦姑娘沒見過她嫁衣什麼模樣,隻知道柳舒背著她偷偷試過,照著畫兒上麵去猜,又覺得不似柳舒的明豔。左右翻來覆去,身體已困得沒力,腦子卻跑過數百裡,不知去了哪裡。

她索性爬起來,開了窗來睡,月光沿著屋簷灑進來,外麵的聲響也都跟著飄來。

明日早上要請接親的吃一頓,中午還有村裡人要先吃一頓午,隨禮賀喜,她再帶著花轎禮樂,去鎮上接她的柳舒。

這會兒灶裡徹夜不熄火,柴火劈啪燒著,時不時帶來點兒煙火氣味,蒸籠裡蒸著肉,月色偶爾被染上點白氣,秦貴大概是在看菜,還能聽見他低聲罵幾個兒子偷懶睡覺。

秦大睡意漸重,摸摸身邊空處,不免心中笑道——幸好她和阿舒是不生孩兒的,否則不知被氣短壽多少年。

如此胡思亂想著,眼前混沌,到底是身上的勞累贏了,徑自睡熟過去。

第五十九章 婚禮(完) 人間最幸事,結發兩不疑

正月十六,宜嫁娶。雞方鳴過一道,秦大就翻身從床上起來。

她睡得不沉,點燈打水,將臉上細細洗過,散開發髻,自己先用發帶隨意紮上,待天亮後再尋嬸子來幫忙戴冠。洗完臉,她抖開那大紅喜袍穿好,束帶理襟,自個兒坐在鏡前,忍不住湊上去,又站起來將各處都細細照看,連衣袖都捋過好幾遍,褶子都一一整好,端坐在窗前,靜候天亮。

依著嫁女前的舊俗,秦姑娘方起床,柳舒卻才睡下,她昨夜同送親的親朋唱了一夜歌,隻怕自己麵色不好,秦大來迎時不夠漂亮,匆匆卸了頭釵,倒床便睡。

柳夫人既接了她回雙河鎮上,那她也逃不過要忙碌著送自己出嫁的命。先是試了那嫁衣是否還合身——她看著猛吃,實則沒什麼肉,人圓潤些,但也不是沒止沒休地長。

柳夫人隻道奇怪,拿著她那件大紅衣裳絮叨,柳舒不知想到哪裡去,紅著耳廓將她娘趕出門去,答她:“能穿還不好?省得屆時又要改,娘忙你的去,我要睡覺,我困死了。”↓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可惜新娘子是這幾日的主,比天大的身份,哪裡能由得她來偷懶得閒的?送走一個柳夫人,還有許多她都快記不清名字的閨中交,大都是少年時玩在一起的夥伴。眾人接二連三地來,鬨得她頭昏眼花,到送走最後一個,已是天色昏暗,四處點起了燈籠。

柳翟識趣,不到她麵前來湊熱鬨,她樂得清閒,剛要溜出門去,正門上撞著柳夫人在收秦大給她們備的歌堂禮,一把給偷跑的人抓住,提溜著柳舒到後院去,看看她的嫁妝。

嫁妝二十六抬,釵裙布錦、花果金銀,若不是離得太遠,大抵那新人的一張床,都得做好了拉過來。最後麵空著個綁紅綢的箱子,是放“壓箱錢”的,柳舒對前麵的東西興致不大,到空箱這,自個笑起來,從荷包裡摸出來兩個碎銀,丟進去。

柳夫人打趣她:“哪有出嫁的姑娘自己給自己丟壓箱錢的?我看彆家姑娘出嫁,那都是哭哭啼啼,萬般不舍,提起來都要羞紅臉。你倒是一點兒沒見著女兒心思。”

柳舒大大方方地回道:“嗯,我和阿安都這樣熟識了,嫁過去——或者我娶她,不也是順理成章的麼?這壓箱錢我先丟著,雖是羊毛出在羊身上,那也是開了個頭,過兩日晚上……不管是誰,可都不許給我抵賴敷衍。”

“你娶秦安?”柳夫人拿手指戳在她腦門上,“秦安家也是正經做農的富家,你還打著讓人入贅的想法呢?行了,行了,真是說不得你,也不知這個脾氣是隨誰。”

她帶著柳舒又轉了一圈,曉得柳姑娘這壓箱錢點的就是柳翟,歎氣一聲,這才又道:“你哥哥這次是誠心誠意來送你出嫁的,銀子帶得夠。你管他要這壓箱錢,不用手軟。隻是彆再起什麼爭吵。我們自己家裡是這樣,對外人不用露出來,他今年還要考舉的,名聲上不能叫人說三道四——你今後嫁了人,回來得也少,便不管他就是。”

柳舒敷衍著應她幾聲,心中隻道要給柳翟扒層皮。此來縱不解恨,唬了他的銀子來給秦大買東西,若能逗得秦姑娘歡喜,就算是柳翟行善積德,既往不咎。

她過完正月十三,就盼著正月十五,中間那天恨不得一頁紙撕過去。在院中聽得外麵叫賣的,又想買上幾大筐,叫人給秦姑娘星夜兼程地帶回去。可惜大家都忙,她爹跟縣爺在喝茶,她娘在歸置東西,柳翟是個混賬東西,可是吃喝玩樂天下第一,在酒樓裡跟老板扯皮明日送親的席。

柳舒被媒人按在屋裡,身邊鶯鶯燕燕,姐妹環繞,這個說口脂要用這種,那個說指上花色應如此這般。柳姑娘給鬨得頭痛,隻好把自己當個木頭樁子,任她們擺弄,魂兒飛出去一半,想著秦大在做什麼。

好賴算是熬過十四這天,正月十五一早,柳夫人還沒派人來叫,柳舒一骨碌滾起來,穿好衣裳,自個兒下廚給爹娘煮了元宵。她指望著今天還能出去溜達,雙河鎮上是有廟會的,不算大,但也熱鬨,臨近幾個村子不算遠的,晚上都來這邊玩。

——可惜,她娘這方麵的規矩不肯由著她,輕飄飄一句:“今天哪兒也不能去,等你成了親,你就是要上天也管不著你。”就把人關在了臨時的閨房裡。

到天擦黑,堂屋裡擺好了瓜果點心,兩邊坐好送嫁的親朋,柳複夫妻到上首坐好,四麵燃起燈燭,亮堂堂一片。柳舒兩個已嫁的表妹一手提銀燈,一手牽著她,從後麵往前院來。

堂中見著燈影,便有姐妹領頭唱到:“一對銀燈照四方,拉到新姐唱歌堂,兄弟姊妹兩邊排,一人一句送親來,請得新姐上頭坐,兩邊姊妹來唱歌。一對銀燈照粉牆,新姐提燈不要慌,兄弟姊妹坐歌堂,為得今天送新娘。”

迎燈過,開聲畢,兩盞銀燈掛在她身側,燭火投在燈罩間,映出一片亮光。兩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