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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吃什麼 白漁 4206 字 6個月前

笑哈哈將兩張長桌拚在一起,聲響剛落,戴著蓋頭的人把紅蓋頭一掀,看過一圈,笑道:“‘迎燈’事了,誰排頭開唱啊?”

按理說要起完歌堂才掀帕子,可今天這邊都是娘家人,她掀蓋頭也無事。珠釵頭鳳步搖還沒上頭,臉上隻有一層口脂。隻是這般著實大咧了些,柳夫人坐得有些遠,管不住,無奈一笑,看向未嫁親朋那邊。

排頭的幾個其實同柳家並不親厚,可慣來是大方會玩的,柳夫人特地請了她們幾個送親,怕的就是冷場子。

當先那個得了眼色,爽朗一笑,道:“姐姐要出嫁,我們可不能比新娘子更羞的。這歌堂不如就由我來開頭。媒人婆子瞧著好,來年給我說個姐姐這麼好的親事。”

照說,要柳舒先哭父母、兄弟、姊妹的,邊哭,邊要問這些被唱到的人討壓箱錢。媒人昨日教了一天,她早記下來,這會兒真要唱起來,反不知道怎麼開口。開頭的那個姐妹便唱道:“天上月亮照得亮,姐妹要我主歌堂,我有幾句講一講,歡歡喜喜唱歌堂。第一送嫁和為上,第二唱歌講排行,第三聲音要響亮,第四姐妹都開腔,第五歌堂不重樣,第六中間不斷場。姐妹今天都好耍,熱熱鬨鬨送新娘。”

她唱完,堂下便喝彩哄鬨起來。坐她下麵那個姑娘站起來,將柳舒肩膀一搭,抱著討壓箱的箱子到柳複夫婦麵前,樂嗬嗬一笑:“姐姐不好意思,我來替哭一個開個頭。姑姑姑父銀子可要給夠。”

她放下箱子,清清嗓,唱:“我替姐姐哭爹娘,明天娘兒倆要分離,我把兩邊手兒把,聽得母女講根生。正月娘身懷胎生,天上飛飛沒落根;二月娘身懷胎生,草杆籽籽才生根;三月娘身懷胎生,太陽照得腦殼昏;四月娘身懷胎生,糯米粑粑懶得吞;五月娘身懷胎生,手軟腳耙床邊蹲;六月娘身懷胎生,挺起肚子汗涔涔;七月娘身懷胎生,摸得我兒在娘心;八月娘身懷胎生,坡坡坎坎不敢去;九月懷胎在娘身,娘奔死來兒奔生。我女出胎下了地,捧在懷裡操儘心,天黑天亮要喂奶,日長日短不離身。我兒哭來娘心碎,我兒病來娘尋醫……”

她唱到一半,柳舒已跟著唱起來,便是那什麼操持家務樣樣全會的話,她唱來也沒一點臉紅。一歌畢,柳夫人多少不舍得閨女,眼中已泛起一點淚,抬頭一看,柳舒沒心沒肺,笑得開心,忍不住笑罵她一句:“爹娘傷心,沒見你傷心,這是哭爹娘,還是叫爹娘哭的?”

雖是罵著,仍往箱子裡丟了一錠銀子,那箱子推到柳翟麵前,柳舒頓時就來了勁,高聲道:“姐妹們都是知道的,我跟我哥打小就關係好,一起去學堂。這壓箱錢,我可就不客氣了,今天定要唱哭哥哥才罷休的!”

柳翟隻覺得荷包一緊,妹妹出嫁,爹娘在旁,他不好起身就走,黑著臉聽柳舒笑嘻嘻敲著桌子,唱道:“我的哥哥我的嫂,今天嫂嫂沒來到,哥哥送我去婆家,壓箱禮行不能少。家裡後院桃李滿,兄妹之間要分散。哥哥成親爹娘養,妹妹出嫁去遠方,後院生竹十二根,哥哥六根妹六根,哥哥六根去學堂,學堂讀書千年長,妹妹六根當繡房,繡好嫁衣穿一回。”

她唱到這裡,下巴點點箱子,柳翟瞪她一眼:“唱完了嗎?就討壓箱。”

柳舒便答:“多著呢,你還想白聽?不給壓箱,這歌堂可就斷了啊。”

柳翟不情不願,到底不想被爹娘說自己不給新娘麵子,荷包裡掏出塊銀子丟進去。“坐歌堂”是女兒們的聚會,男子本是連門都不讓進的,如今不似舊俗,可也沒有唱歌說話的份,他值得捏著鼻子認下。銀子落地剛聽得響,柳舒又笑道:“誒——謝謝哥,還有呢,彆急。”

她敲響桌麵,又唱道:“我家哥兒人才好,會讀書來手靈巧,提筆能畫兩條龍,點個眼睛來搶寶。三筆落個薑太公,河邊撒網魚兒釣。四筆有個俏鴛鴦,池塘裡麵討歡笑。五筆喜鵲滿天飛,六筆鳳凰火裡跳。今天送我到婆家,沒有紙筆給你畫,不如多給壓箱錢,妹妹不忘哥哥恩。”

她唱完,柳翟沒話說,隻好又丟進去一塊銀子,柳舒樂得他多給錢,道:“哥哥怎麼還不哭?想來是我唱得不夠好,不如再來一個。”

柳姑娘前後唱了四五首,柳翟最後從荷包底下掏出幾塊銅板,連自己腰間那塊玉佩都丟了進去。她兄妹兩個較勁,一個硬要唱,一個就不哭,柳舒笑得歡快,柳翟臉黑得賽天色。還是媒人出來打圓場,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堂上還有這麼多姐妹兄弟,新娘該給姐妹們點兒場子,這才罷休。

歌堂起罷,就到了姐妹們輪流唱歌的“坐歌堂”。堂子已經熱起來,瓜子都嗑完兩盤,底下有個柳舒的表妹,這會兒當先蹦起來,道:“姐夫還不曾見過,我們多問幾句姐夫是個什麼樣,姐姐總不會醋了吧?”

柳舒笑道:“胡說八道!阿安來送聘禮的時候,你們不曾躲在哪兒偷看嗎?”

“偷看哪知新郎好,還是姐姐來說道。”

她唱了個頭,底下立刻就起哄來,鬨得柳舒瞪不過來,臉上笑沒停,等著下一句。

“夫妻不怕不開鍋,隻想姐姐過快活,你們兩個誰牽線?好男好女看對眼,今天姐妹這裡有,挨個把你問抻透。姐夫人才怎麼樣,個子長得高不高?家裡能有幾畝地,屋前種沒種花草?兄弟姊妹多不多,家裡錢財誰管著?今天嫁去做新婦,明年兒女生幾個?若是婆家受委屈,莫要把他太慣著,轉頭來跟姐妹說,幫到姐姐出惡氣。若是姐姐恩愛好,也跟姐妹來說道,來年我們找婆家,喊到姐姐來瞧瞧。”

到底是未嫁的姑娘,唱完就覺得害羞,忙坐下了。柳舒左右看她兩眼,笑道:“討婆家怎麼不去問媒人?找我也沒用。阿安麼……”

她略想想,唱道:“月老給我兩個牽,出門路上看對眼。不圖她家五畝田,門前池塘梅花攀,春天種菜在河邊,夏天荷花開得鮮,秋天糧食堆滿倉,冬天抱著爐子躺。不圖上沒婆婆和兄弟,嫁去不愁婆家強,我倆關門過生活,家中錢財我收著。”

她唱到這裡,就想起她娘帶她回來時,秦大還偷偷摸摸給她塞了不少糖果子,怕她路上餓。柳舒想著一樂,止了歌頭,笑道:“一時半會兒編不出來!她麼是個好心腸的活菩薩,說上十天十夜也說不完。沒有什麼賭錢喝酒的惡習,人也勤快,做飯好吃,我住了這麼多日,鎮日隻管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偶爾有些脾氣,全叫她慣著。家中錢財是我來管,吃什麼歸我來說,今年地裡種什麼菜,養什麼牛,果園裡收什麼果子,但凡我開口,阿安總是記在心裡。”

媒人立時笑道:“聽聽姑娘這話,等會可不許罵我了,這媒不是我做的,不關我的事!”

堂中一個姑娘立刻就唱道:“媒人是個癩皮狗,東家走完西家走,到我家裡唱歌堂,禮行也不帶來講。不是你來做的媒,彆吃我家紅糖水,兩個棍子打出去,喪德喪到彆家去。女家吃完送親酒,男家要吃接親肉,嘴皮上下動一動,吃得滿身是豬油。”

媒人“哎呀”一聲,堂中登時就哄笑起來。柳舒不提她家秦姑娘還好,這廂提起來,又覺得周遭都無趣,隻含笑看著堂下對唱笑嚷起來。

燈油耗儘,四野昏昏,天色漸明,堂中人都半啞了嗓子,柳舒中間插著唱了幾首,壓箱錢賺了個滿。

幾個姐妹見著她困起來,忙止住歌,笑道:“今天姐姐要出嫁,放她回去捧嫁妝。嫁妝滿滿二十抬,金銀珠寶裝一排。歌堂坐了大半夜,姐妹來把歌堂扯,迎燈姐妹來提燈,送我新姐回去睡。月亮圓圓要落地,天亮花轎門前接,今晚熱鬨娘家女,明天鬨熱婆家媳。”

眾人哄笑著要柳舒來分“歌堂禮”,歌堂大都是姐妹,家中也不清貧,雙河鎮就這麼大,怎麼也贏不得陽泉。她見柳舒喜歡那漂亮銀錢,就叫人把要買禮的錢拿去,仍舊打成些花鳥魚蟲的小銀板,倒比那些俗物更顯得上心些。

堂上姐妹一人得了三兩個——照誰唱得好來的,那厲害的登時就調笑道:“姐夫竟是這樣一個細膩的男兒,不怪舒姐姐神魂顛倒,想趕快嫁過去!”

聲罷,四周又吵笑起來,隻說接親時可得好好看看秦安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多薅她幾筆紅包錢。▂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眾人又鬨過一陣,到柳舒打一個嗬欠,才收尾回房。提燈來的姐妹笑嘻嘻給她將繡帕重新蓋上,仍舊提起那燈,牽她起來。柳舒進屋前回頭看一眼,隔著紅帕,一切都影影綽綽。柳翟呆到半夜,就去前院和守夜的家人喝酒玩骰子去了,柳複年紀大,又怕明天困將來丟人,也早去睡,唯有柳夫人陪她們玩到天亮。

她往日荒唐,玩起來沒天沒地,有時見著她娘生氣,自己也心想:是不是因為多關心我一些。如今兜兜轉轉到了出嫁年紀,今日合門,明天再開,她就是名正言順的秦家媳婦,真說起來,就不是柳家女兒了。

柳舒心裡到底有些不舍,想掀帕子去看看柳夫人,步子慢下來,挪了十來步,再回頭隔著紅帕望了兩眼,輕輕歎氣一聲,回了房。

娘家熱鬨在夜裡,夫家卻熱鬨在白日。

秦大在窗前也沒坐上多久,嬸子就帶著已婚的幾個姑姑來了,敲開她的門,一來要綰發插簪,二來要整袍穿靴。她托人帶下來的那匹馬已經備好鞍,戴好紅花,在門外等著。秦姑娘被指揮得團團轉,一身紅,帽插花,才被推到外麵去。

秦貴一早就起來備好了早飯,蒸籠十五層,大鍋三口,後院前庭四處熱騰騰,霧氣蒙蒙,那些來送禮的親朋吵吵嚷嚷圍在一塊。秦福幫著他爹給秦大收錢,收得一份,往身前筐子一丟,大喊一聲:“秦二伯,隨禮五十文,紅棗一袋!”

要隨她去接親的人早已坐上兩桌,等著吃早,一水的紅衣服花鞋子,頭上戴花。吹嗩呐的在那兒試曲,一首歌兒剛起頭,那邊敲鼓的罵一句:“你大爺的!吹的什麼破爛調子,不怕主家一巴掌給你扇牆上去。”

這廂立刻回道:“關你屁事,破敲鼓的。昨天搶我雞腿肉吃我說你了嗎!”

他罵完,把那嗩呐頭抵著敲鼓的頭上吹。兩個人登時扭在一塊,眼看就要打起來,秦貴片著豬肉看熱鬨,幾個幫工的一個坐在酒壇邊起哄,一個踩在蒸籠梯/子邊喝彩,老少都停了手,伸長脖子去看這武戲。還是打鑼的上去,一手抓一個,將他倆扯開,拉到一邊去數落。鄉親沒得熱鬨瞧,大都有些失望的意味,正要散開來,秦福瞧見秦大開門出來,高聲喊道:“新郎官來了!”

周圍登時又哄哄嚷嚷熱鬨起來,秦大給人圍成一團,左瞧右看,若不是卿嬸一雙眼狼似地盯著,隻怕剛穿好的衣裳都能給扯得七零八落。

這個說:“好家夥,人靠衣裝馬靠鞍,秦安這小子這麼一打扮,真有點兒意思。”

那個酸:“可惜娶了個外人,我家裡還有好幾個待嫁的姐妹呢,真是便宜了外麵來的人。沒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