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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吃什麼 白漁 4304 字 6個月前

露前是甘霖,落在白露後,那就是閻王爺催命的符,誰見了都要愁起一張臉。

她倆早早起來,準備了魚簍蝦籠,秦姑娘又找出牛皮靴子,叫柳舒下河時穿上。兩根魚竿,一個撈網,還有那叉魚的鐵叉一柄,整整齊齊地躺在院子裡。

按說是用不上這些東西的,花廟村的小河就那麼大,連個名字都沒有,平常都是河邊來河邊去,沒給過它名分,能捉上一筐帶肉的螃蟹都是頂了天。可架不住柳姑娘氣勢足,興致高,若不是河裡實在放不下船,她怕是要連夜到鎮上去買船回來。

今日雲厚,天色不大好,柳舒擔心得飯也吃不下,端著碗跑到那“天地君親師”的牌子前坐了,把沒吃的菜往那供盤上奉好,嘀嘀咕咕念叨著祖宗保佑的話。

秦大要做兩手準備,瞧著她這般著實可愛,心道今天即便下雨,待得放晴,哪怕晚些,也要帶柳舒到河裡去轉轉的。

所幸天公願意作這樁美事,吃過飯,太陽升起,雲層漸漸散去,露出偌大一片朗朗晴天來。柳姑娘立刻提筐挈壺,一身收拾妥當,換了裋褐,站在院子裡等秦大。

秦姑娘哪敢慢待她?就是想說些現下還早,河水冷骨,等到日中再下去最好的話,也都硬生生憋回去,牽了她,拿上東西,往河邊去。

秦福正在田裡野,瞧見她倆來,歡歡喜喜迎上來,一看這陣勢,道:“二哥嫂子要去撈螃蟹嗎?”

秦大“嗯”一聲,囑咐他兩句——這天氣變化無常,難有定數,秦福閒著沒事兒,能幫著看看最好。

秦福三兩聲應下,悄悄看一眼蹲在田坎邊瞧稻花魚的柳舒,湊上來:“二哥,你和嫂子往河彎那邊去,橋那邊好多螃蟹洞,我前天才去看過,肥得很。”

他賣了好,又笑嘻嘻地拍拍秦大,道:“看在我賣這個人情的份上,二哥彆忘了留我一口飯。”

他不說,秦大渾把這件事給忘了,這會兒叫他提起來,自覺有些不好意思,咳嗽兩聲,點頭應著,帶上柳姑娘往樹林那頭,村口的橋邊去。

草木上打著如霜的露水,她倆從雜草叢裡穿過去,褲腳鞋子上淨是草梗,打濕一片,寒氣從底下慢慢灌上來。柳舒覺著冷,忍不住打個寒顫,同秦大道:“人在岸上都覺得冷,水中更不用說。這螃蟹到了這般季節,該是找個暖和地方睡覺去,我倆上哪去捉呢?”

秦姑娘拍下她衣裳上的草沫,要她把鞋子脫下,拿了牛皮小靴給她穿。這靴子不大合腳,可到底不漏水,高到小腿上。這樣隔著一層牛皮,柳舒才覺得暖和些,原地跺了三兩步,驅散些寒意,強著秦大立時也把鞋換了,這才滿意。

“你瞧著水岸邊那些蟹洞,”秦大在前麵帶路,“拿個竹簽進去戳戳,它們脾氣大得很,抓住了就不撒手,往外一拽,能拉出一串。”

柳舒便笑道:“如此說來,好似我倆是個大惡人,專去抄人全家的。”

秦大在河邊將東西放下,往河岸底下瞧瞧,道:“那釣著那小的,就把它放了,明年再吃,就當做個善事,如何?”

柳舒自是笑著稱好,將自己那堆東西也拿來,隨秦大下河去。

魚竿鉤上剛挖出來的蚯蚓,秦大那鉤子重掰過一遍,彎上來的地方又鉤出個小彎,叫那魚蝦上了鉤來,輕易掙不開去,折騰來,她已聽得聲響,過來收魚了。

蝦籠尋那淺水岸邊放下去,用石頭壓底,裡麵放一小包紗布裹住的麵團,等著蝦往這坑中鑽。蟹卻是因著天冷,都躺蟹洞裡去,須得自己去抓了。

秦大先到草叢裡去,噤聲聽了一會兒,柳舒不知她在做什麼,也不敢吵鬨,自己坐在岸邊劃水,盯著那河底看何處有蟹洞。稍待片刻,秦姑娘忽地出手,往草尖一抓,指縫裡夾著隻胡亂掙紮的小飛蟲。她拿狗尾巴草的杆三五下綁結實,另一頭接在竹簽上,好似廟會上賣的編草。

柳舒接了去,左右瞧瞧,笑道:“便用這個來捉螃蟹麼?我是一竅不通,還須得阿安好好教我才是。”

“你瞧那河岸邊有吐泡泡的小洞,”秦大握著她手,彎下腰去,“就把這蟲子伸進去,它們嘴饞著,必定要伸爪子來夾的。”

草稈沒入水中,柳舒凝神屏氣,全神貫注地盯著。

“若是覺著有什麼東西把草稈抓住了,就這樣一用力往上提——”

水花綻動,一隻半掌大的小青蟹手舞足蹈地從水裡被提起來,秦大敲敲它背殼,從背後將它拽住,用力扽下來,丟進柳舒腰間的筐子裡。

她看一眼正滴溜溜盯著那螃蟹步轉眼的柳姑娘,笑道:“阿舒曉得了麼?”

柳舒瞧著那爬不上來的螃蟹,回道:“嘴上心裡是知道了,手卻不知懂沒懂,還得熟能生巧才是……這杆子就一根麼?阿安要如何去捉的?”

秦大笑一聲,看看岸邊,兩根並著拇指,忽地往一個小洞裡探去,伸出來時,手上已夾著個張牙舞爪吐泡泡的螃蟹,手腕一翻,就丟進筐裡。

柳姑娘直呼神技,嚷著無論如何也學不會,還是老實去釣罷了。秦姑娘得了她誇,到底有些得意,張張手,道:“阿舒難道沒聽過賣油翁倒油的故事麼?手熟而已,你比我聰明得多,再過一兩年,想必更厲害了。”

“你這樣瞧一瞧就抓上來一隻,”柳舒拿竹簽去戳她,“還能如何厲害的?”

“不看那蟹洞也能抓著的?”

柳舒笑著拍她兩下,不去逗她,自彎腰躬身,在河底尋蟹洞去。

她倆玩到日頭漸高,這才收了工。

柳舒隻覺腰酸,螃蟹不曾釣上幾隻,中間還斷了兩次杆,白白便宜給洞裡兩隻飛蟲。魚竿動過幾次,抓住幾隻肥胖些的河蝦,秦大儘數收在筐子裡。

這會兒兩人都覺肚餓,預備回家去做飯,柳舒抱了筐,想過來瞧瞧秦大抓住多少,秦姑娘卻自己那隻扣住底,翻手全數倒進了柳舒的蟹籠裡。

柳姑娘愣了好晌,那些螃蟹不停比劃著手腳想爬出來,鬨出很些動靜,她才笑道:“你做什麼全倒這裡來?”

秦大便答:“左右是要拿回家去做的,放一起就是圖個省事。”

柳舒沒得比較,這會兒見著筐中滿當當一堆螃蟹,隻是歡喜,數著數,和秦大收好東西,便要家去。

臨到上岸,她瞧一眼還睡在河裡的蝦籠,正要去問,秦姑娘好似料到一般,道:“河蝦晚上才出來,咱們明早路過這邊,抓回去就是——今日倒是釣到了七八隻大的,還有螃蟹和稻花魚,應當夠了?”

柳舒笑道:“又不是喂豬,我倆吃這些儘是多了。”

“秦福有個事……”

她這樣答,秦大才忸忸怩怩繞到正事上。

“他大哥不日就回來,他兩個不太對付。想問問如果他同他大哥鬨將起來,咱們家裡能不能收他呆一呆,吃一頓飯的?”

柳舒愣一愣,失笑一聲。

“我當是什麼事,家裡供不起他這碗飯麼?隻管叫他來吃就行。今日要來麼?”

她答得爽快。秦姑娘卻有些吃味,她不好意思直問秦福怎麼得了柳姑娘青眼,他倆竟像通過氣一般,現在農忙,家中飯菜多是柳舒在做,她私心重,倒不想彆人白白嘗過柳舒的手藝去。

“咱們辛苦捉的,他今天在家裡有飯吃……嬸子怎麼會少他一碗的?日後再說吧。”

她自覺話中沒什麼不對,卻不知柳姑娘一直看著她,聽她說完,故作姿態,唉聲歎道:“可是他今天既跟你說了。我倆又捉得這樣多,隻怕不讓他來吃,他心裡要生小話,覺得我小氣,往後也不肯來了。”

“半大小子,還能餓著了?”秦大道,“家中如果不得空,給他做幾屜饅頭,就著油潑辣子,他也能對付了。”

她話音落,柳舒立時笑起來,道是:“他哪裡惹得你了?阿安臉上怎生如此大的憤懣,讓我瞧瞧,卻不知是吃味,還是舍不得這兩頓飯。”◣思◣兔◣在◣線◣閱◣讀◣

秦大不肯回她,岔開話去:“總之今天就不必了,他往後想來吃,再讓他來。”

她自己想想,又道:“今天我得閒在家,還是我來做飯為好。秦福的口味我知,他哪怕要來蹭飯,也不敢說什麼三四。”

柳姑娘心情好,大手一揮,點點頭,歡歡喜喜把這廚房的權力還給她,自個兒抱著那筐螃蟹,跟在她身後偷笑。

待得將螃蟹河蝦騰出,柳舒去蒸飯,秦大便來處理它們。

河蟹沙重黃少,不宜吃蟹黃。需得將螃蟹掰去外殼,掰成兩半,在清水中洗乾淨——家中那幾隻鴨子,前幾天挨了秦大的打,好幾日不曾回來,今日許是曉得主家做鮮菜,聞著味就從水槽裡甩著屁股回來,等著吃被丟下的雜碎了。

河蝦先用水反複衝洗乾淨,按住蝦身,沿著蝦頭的縫隙將蝦頭掀開,捏住蝦腦下的黑線,將蝦線與腦袋一同拔出,最後用刀沿著蝦背將蝦片成兩半,去掉外殼,再細細洗上一遍,等著醃製便是。

她片完蝦,便看見柳姑娘從倉庫裡抱出一捆菜,往桌上一放,道:“柳翟上次拿過來的,我也不知是什麼。爹說是西洋貨,叫什麼蘆筍的,阿安知道怎麼吃麼?”

秦大瞧一眼,無奈道:“你都不知,我聞所未聞,又怎會知?不過既然叫筍,想來燉煮清炒也差不離,你放著,我先瞧瞧。”

柳舒笑道:“怕什麼?拿水煮上七八個時辰,石頭都能煮來吃了。”

秦大失笑,拿了那菜來看,不過是細細一根,頂上倒像是沒開的菜花。她料想柳複不會拿那有毒的來送她們吃,將蘆筍底下變老癟下的切開,去頭去尾,刮了一根的皮,切下一點在嘴裡略略嘗嘗。

她抬頭去看,柳舒正眼巴巴地盯著,怕她吃出個好歹來,忙笑道:“卻是清新可口,想來配大蝦正好。我試試做做,如果不好吃,可不關我的事。”

柳舒笑答:“你隻管做,若是好吃,我讓爹再弄個十七八挑來。”

秦姑娘自是笑,拿了蘆筍來,一一去皮,切斷頭尾,斜切作段,洗淨,叫柳舒拿到廚房去,細細焯煮一會兒。

她弄完這,又將稻花魚捉兩條胖的來,去鱗去臟,洗淨,身上正反切兩刀,放在盆中。

柳舒與她一同把這些東西都搬進廚房,那焯得鮮綠的蘆筍亦在其中。柳姑娘生火,秦姑娘掌勺,兩人當即便忙碌起來。

先是這河蟹——

生薑切絲、蒜切粒、辣椒切圈,青椒切成細絲。鍋內熱油,配料爆香,放入豆瓣醬,炒成一鍋紅油,加柴生大火,放入河蟹爆炒出肉香,加一勺米酒,繼續翻炒片刻,最後撒入一把芝麻,炒香,倒水沒過,上蓋子燜煮。

這河蟹個頭不算大,也沒什麼肉,專在這一口鮮香湯汁,嘬來吃,配飯最香。

再是那稻花魚——

酸薑酸椒酸蘿卜切段,土豆切成小塊,芹菜切小段。熱油裡加花椒、青椒,下酸菜炒香,加土豆煸炒,待到炒出醬感,加水,大火煮開。水開之後下魚,煮到魚與糖色皆變白嫩,下芹菜略煮,加鹽調味,最後撒上一把蔥花。便是一道酸湯稻花魚。

鍋內洗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