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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吃什麼 白漁 4322 字 6個月前

舒這會兒趕完雞回來,背著手好似誰家大爺出來遛彎,慢慢悠悠地晃進來,聞著鍋裡鹵料香,直喊肚子餓了,秦大轉過來笑道:“還得一會兒呢,昨天回來得有些晚,沒來及將肥腸鹵上,隻好這會兒等等了。”

柳姑娘也知她平白變不出飯來,自己也尋個地兒坐下,秦大看著火,免得鍋裡肥腸燒糊,她倆安靜了會兒,柳舒忽地拉長調子叫她:“秦——安——”

秦大半晌沒反應過來,直到柳舒又叫了一句:“秦安!”她方才迷迷蒙蒙地應一聲:“啊?”

柳舒登時又搖頭晃腦地歎氣道:“還說我一叫就知道呢,這會兒都叫上兩聲了。阿安看起來老實誠懇的,沒想到這句話竟是騙人。”

秦大便道:“畢竟此前除了叔祖公……倒也沒什麼人叫過,他都去世許多年,我一時沒有想到,下次必然會記得。”

柳舒問她:“你說叔祖公是秀才,教過你寫字,上次我也見了,雖說是木炭寫的——”

她故意留個話茬,秦大果然抬頭來看,一副想知道她如何評價的樣子,柳舒故作沉%e5%90%9f,道:“但也能見著些風骨,想來你這位叔祖公學問不錯。”

秦大自笑道:“是啊,原是過了鄉試的,那會兒逢著春闈,要進京趕考,他家賣了豬牛湊足路費,送他去參考,不料半途遇上劫匪,所幸留下一條命,回來了。後來因著家裡窮,他又不大會什麼農事,也沒娶上媳婦兒,賣了老房子,搬到村口土地廟那裡看廟去了。可惜我沒什麼福氣,隻學了些字,讀了兩本《三字經》之類的,叔祖公就去世了。”

柳舒點頭:“不錯,既是能過得試的,多少都有些本事,何況寒門出貴子,若不是逢著匪盜,說不定已經封疆一方了呢。那嬸嬸呢?”

秦大奇道:“柳姑娘今日怎麼對這些感興趣來了?”

“我既是要在這裡住,當然就要對這村中知根知底,否則哪日被人誆了也不知,豈不是很丟你的人?”

秦大笑說:“這倒也是,若是說來,還是過幾日忙起來了,大家都出得門來聚一塊兒才好一個個指給你說道,不過那時人多眼雜,他們看見了隻怕要多想。”

她往村子西邊一指,道:“嬸子是山西邊八王寨上的,方伯娶的續弦,她家裡最擅做媒,十裡八鄉都知道,若是誰家嫁娶有難處的,都去找她家跟人拉線搭橋。”

柳舒拍手便笑:“怪不得嬸子的嘴這樣厲害。”

秦大又道:“伯伯先前那個,是同人換過來的,婆婆那會兒摔了一跤,躺在床上不醒,找了個偏方,差點人參。爺爺那會兒準備賣點東西去托人買,東邊清溪口那邊的找上來,說他家山裡采藥的,正有這樣一根人參,隻是家裡兒子多,娶不起媳婦兒,他們把女兒並藥一起嫁過來,爺爺把我一個小姑姑嫁過去,權當是兩邊都做個好事。”

柳舒聽到這,便勃然大怒道:“呸!倒是把人當什麼雞鴨牛羊的換來換去,還不如直接叫人拿錢買呢,好生不要臉——不過以如此看,想來你爺爺是答應了。”

秦大點頭,又道:“那位嬸嬸身子不大好,嫁過來生了大堂哥沒幾年,就去世了,後來就娶了嬸嬸。”

柳舒便問:“怎的不見你這位大堂哥?上次隻見到……秦福?那位年紀倒比我還小,想來是卿嬸的兒了。”

秦大歎一口氣,隻說:“這就說來話長了,儘是些扯不清的事,你聽著該大感無趣。”

柳舒自笑:“若是你講,我當然不覺得無趣。”

秦大看著她,%e8%88%94了下嘴唇,扭頭去看爐灶裡的火,道:“啊,火大了火大了,柳姑娘稍等一下,過會兒鹵透了就好了,約莫還有一會兒呢。”

她溜得太明顯,柳舒也不追著,又道:“我方才去園子裡,看見櫻桃快熟了。你家那棵是櫻桃樹麼?過陣子再不摘來吃,隻怕全喂給鳥大飽口福。”

秦大掀開鍋蓋看鹵汁,翻炒兩下,蓋上,道:“應該是吧?柳姑娘若是喜歡,自己打來吃就行。”

柳舒道:“柳姑娘——可不愛吃那個,蟲子太多些。”

“你隻管摘來,咱們用鹽水泡上一泡,就全出來了。”

“倒不如伐了種點旁的?”

“這會兒可沒有樹苗,若是早說,昨天就該去問問了。”

“這倒是柳姑娘之前沒有想到的,倒也無妨,我們今日出去,還可看看有沒有沒被人抓去的桑葚,多洗幾把回來吃。”

“那待我去田裡看完,我們可以往河邊去。”

“不錯不錯,柳姑娘還不曾去過河邊,正好去逛逛。”

她兩句話一個“柳姑娘”,秦大不知如何是好,叫她叫得親近些,她又著實有些不大好意思,隻得頗感無奈地看一眼柳舒,半晌,鍋裡鹵水咕湧的聲響漸小,她打開一看,肥腸已是鹵好了。

肥腸取出,切成薄圈,菜湯再次煮開,下麵,滾兩滾,用筷子夾起來夾斷,中間過心就是煮好了。

秦大將麵夾起來,一人一大把,端起湯鍋將湯添到與麵平齊,鋪上肥腸、耙豌豆,再添小小一團油潑辣子裡的乾辣椒,如此就是一碗耙豌豆肥腸麵,剩下的肥腸用碗裝好,放在陰涼處,還可拿來炒菜或是下次吃饅頭餅子時做添頭。

柳舒早給那鹵肥腸的香氣饞得發慌,這會兒麵煮好了,將它們細細拌開,每根麵條上都沾上薄薄一層紅油,豬油化開,香氣撲鼻而上,菜本在醬料裡就吸夠了味兒,給熱湯一澆泡,又熱起來,空心菜梗裡裝滿湯汁,咬一口就全數撲出來,香得人不知舌頭為何物。肥腸軟滑可口,耙豌豆軟糯黏香,合著湯麵吃下,一時間口中百味四溢,舍不得下嘴去嚼。

她二人暢暢快快吃完一頓早,天色已經明亮,朝霞萬裡,金光熠熠,四周鄰居家裡逐漸有開關大門的聲音。

柳舒去洗碗,秦大便去牛圈裡牽牛。

小牛鼻子上已經打上了銅鼻環,秦大找來指粗的一根麻繩,打了個套牛結,拴在它的鼻環上,見早上給它的草料已經吃得差不多,伸手拍拍它的腦袋,道:“你可得聽話些,彆犯牛脾氣,我少拉著你拽,你鼻子也不這樣疼,對不對?”

她自是不知小牛聽不聽得懂的,開了木柵門,將牛牽出去。

柳舒今日可以大大方方出去玩,早就在院子裡等著,看著秦大牽牛出來,笑得眉眼彎彎:“啊呀,秦秦今天也跟我們出去溜達,瞧瞧以後要耕多大的地,可不能比彆人的牛差了。”

秦大便笑:“那也得等冬天種的這茬小麥收了,才有它的事呢。”

“不錯,這陣子可得好吃好喝養著,才能讓它賣力乾活。既是要收麥子,不知到時可有我幫得上忙的?”

“那時候雨水隻怕多,大家都得搶時間收上來——我怕是沒什麼時間做飯啦,隻得辛苦柳姑娘做飯來吃了。”

柳舒將%e8%83%b8脯一拍,道:“隻管交給我便是,就算不怎麼好吃,左右還是能做熟的,你隻管忙去,這兩個月我就學起來。”

秦大點頭道:“不錯,那就全仰仗你來。”

她二人轉去前院路上,四周裡漸漸有人走上那田間道來,人多,秦大登時就話少起來,柳舒說什麼,她隻是嗯幾聲,又或是笑著看她,不再如方才那邊有一句是一句的回著。

柳舒雖不願她在外始終如此謹慎拘謹,可一想哪怕是這些同秦大同村同族,一起長大的人,也不曾見過秦姑娘的本來麵目,又難免覺得驕傲自得,仍憑旁人如何打量,她毫不怯場,同秦大牽著牛並肩而行,恍若哪個封疆大吏下凡來巡視自家領土,端的是自信滿滿。

小道三轉六拐,秦大家的地就在快到河邊的小崖上,她鬆了牽著秦秦的韁繩,便對柳舒道:“柳姑娘,你瞧,這就是我家的兩畝地,這一茬已經抽穗的便是冬小麥,那邊臨河的地壟裡我種了兩條玉米,角上那裡是你昨晚吃的芹菜……”//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她講起這些來興致勃勃,歡欣雀躍,站在田坎上信手而指,哪裡種著什麼,何時收獲,何時播種,怎樣做來好吃,信手拈來,滔滔不絕。

柳舒哪分得清韭菜和稻苗有幾種不同,胡豆花和蝴蝶花有幾分相似,隻覺得秦姑娘好似那河邊楊,月下鬆,怎麼瞧怎麼生出一股同旁人不同的俊俏來,嘴巴上“當真?”“竟是如此”的應著,眼睛卻不知看到哪裡,神思也不知早飛到何處。

待到秦大拉著她往地裡去,柳舒還在想著——她得想個什麼法子,泡軟這硬得硌牙的木頭梆子。秦姑娘哪裡知道這些彎彎繞繞,正掰著一棵玉米小苗,和柳舒講著嫩玉米怎麼打漿做餅。

柳姑娘在地裡看一眼甩尾巴吃草的秦秦,大歎一口氣,心道古人誠不欺我,果真是“路漫漫其修遠兮”。

第十七章 春筍鱖魚 桃花流水鱖魚肥,鱖魚不肥春筍肥,春筍鱖魚一起飛,吃到我也能變肥

穀雨至,鱖魚肥,竹林裡的春筍也到了最好的時節,再過一陣子,就都失了最好的鮮味。

秦大一早上就起來,隨便做了點吃的,柳舒這幾日愛上了放牛,平常不是在灶房圍著秦大打轉,跟她學著如何生火起灶,蒸飯揉麵,就是拉著秦秦出去,在河邊胡亂轉悠,到快飯點又跑回來守著。

她熱完飯,柳舒已洗漱妥當,把秦秦牽了出來。最近秦秦也不吃家裡備著的草料,而是由柳舒牽著到河邊去吃青草,秦大看她倆一眼,笑道:“今天是穀雨,我要去河裡捉一條鱖魚,然後去家裡的毛竹林找找有沒有春筍,你要去麼?”

柳舒將自己和秦秦一指,道:“我倆。我倆自然是要去的。”

於是兩人吃過飯,牽上秦秦,鎖了大門便往河邊去。

鱖魚怕光,喜靜,河裡深處是釣不到的,秦大手上拿著根短杆魚竿,在秦秦背上用鋤頭挑了筐桶放好,領著柳舒往河流上遊去。

柳姑娘如今在村子裡轉了好幾天,大家也都眼熟她,一開始還都打量窺探,這會兒她和秦大出門,村裡各忙各的,倒不湊上來瞧了。

昨日剛下過雨,這會兒山林深處的路還泥濘著,秦大接過秦秦的韁繩,一手拉著牛,一手托著柳舒,邁過一片泥淖地,穿過小鬆林,小河上遊的深溪就出現在兩人麵前。秦大鬆了繩子拿出框裡的小鏟,取下鋤頭,任秦秦自己在河邊找草料吃,她在河邊背著光去瞧,忽地伸手往下一抓,水花撲棱著,柳舒忙往前走了幾步,墊腳去看她可曾抓到,秦大見她來,手指間便捏著條小指長的小魚苗,遞到她眼前。

柳舒有些怕自己擾著河裡的魚,捂著嘴在她旁邊站著,隻是點頭稱讚,又跑回去,時不時回頭瞧一眼秦秦有沒有走遠去。

秦大將小魚掛在魚鉤的彎嘴上——釣鱖魚得講究,這魚性情凶猛,又愛在水流湍急,水清見底的沙石底下呆著,若是遇見太陽大,還可能跑到哪塊空了底的大石頭底下呆著。小魚釣在鉤上不能刺死,隻需從頭部刺過下唇,這樣魚在水中仍可擺動身子,好似仍在水中一無所知的遊動,這樣才能引得鱖魚上鉤。

串好餌,秦大將短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