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擴大,包圍住她。

她長大嘴巴,無聲地看著忽然湧進來的顏色。

她畫了很久,才逐漸看清。

看?

沈青桑眨了眨眼,眼前出現了灰暗的房間,結滿蛛網的房梁。

她看到一張華美至極的臉,仿佛春華一般燦爛,讓人見之不忘,他手中握著一隻沾滿金水的破爛毛筆,靜靜地看著她。

沈青桑短促的啊了聲,臉頰冰冰涼涼,伸手一摸,才發現全是淚水。

那藍衫青年忽然伸手,固定住她的頭,沈青桑不敢亂動,驚惶地看著他,又舍不得閉上眼,貪戀的四處亂看。

房簷。

蜘蛛。

窗戶。

人。

耳朵上有筆輕輕劃過,似乎是一道奇特的符籙,青年畫了好一會兒。

等他畫完,沈青桑聽到了一道微弱的,仿佛來自九天之上的聲音,讓她控製不住想要流眼淚的衝動。

“姑娘,能聽到嗎?”

沈青桑似哭似笑,不知所措的點頭。

能。

她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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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墮無間④◎

薛錯一直等她哭完,好在沈青桑隻是失態了一小會兒,就擦乾淨眼淚,在地上寫:[謝謝你]

薛錯搖頭道:“為救這些弱女子,姑娘甘願留在魔窟,我敬佩姑娘,不敢當。”

沈青桑輕輕歎了口氣,手指不自覺收緊,在地上寫下長長的一句話,那指痕如劃沙,重逾千斤

[她們是好女子,你有這樣的手段,能否幫一幫她們,我曾為修士時,頗有積蓄,殘身亦願效犬馬之勞,萬死不辭]

她也曾是天之驕女,目下無凡塵,受人陷害淪落至此,幾度崩潰欲死。是這些怪物一樣的蠶娘,手把手帶著她,教她如何適應黑暗,如何相互取暖,如何得到一口乾淨的飯,一口乾淨的水。

沈青桑原本覺得,這樣活著,不如死了,可是後來她又想,憑什麼要她們去死?

她們要沈青桑活著,不是為了折磨她。

沈青桑也想讓她們吃乾淨的飯,喝乾淨的水,住在溫暖的屋子裡,哪怕有一天,她們覺得這世道壞透了,不願意過下去,也絕不是因為旁人的厭棄和可憐。

沈青桑忐忑的望著他,薛錯的目光隱沒在黑暗裡,沈青桑覺得他有些生氣,他身上有一股怒火,那怒火來的莫名,卻又不像是針對她的。

薛錯沉默著,他的眼睛越過沈青桑,看向她的身後。

屋子裡很陰沉,不知什麼時候,屋子裡的血煞濃厚得化不開,形成了淡粉色的霧水。

一雙詭異的手,輕輕搭著沈青桑的肩膀,但沈青桑毫無察覺。

薛錯抬眸望去,沈青桑背後的神靈披著破舊發黑的紅布,身軀塞滿整座房間,紅布下,本應該是雙腿的位置,露出一截白胖的身體,長滿了透明短小的足肢。

沙沙沙——

沙沙——

那隻手輕輕擦去沈青桑耳朵上的符籙,沈青桑卻毫無察覺,而是奇怪的摸了摸耳朵,薛錯動了動嘴唇,沈青桑麵露茫然,隨後在地上寫。

[我又聽不到了]

她求助的望著薛錯,滿目惶然。

薛錯則終於想明白了。

他感受的很清楚,這間大院裡,一開始讓他感受到威脅,斷開娘娘感應的,就是祂。

一尊神靈。

一尊殘餘的,死去一萬多年的,等待著複蘇的神靈。

祂挑選好的繼承人,祂的從屬,就是這些女子,祂最鐘意的代行人,就是沈青桑。

那些女人身上奇特的現象,和羅刹鬼無關,而是這尊日漸蘇醒的神靈,在攫取力量和信眾。

薛錯一開始在村裡看到的,那些倒塌破敗的神像,祭祀的應該就是這尊無名神靈。

村民或許並不知道這座神靈的名字,隻是跟隨祖輩祭祀,保佑村裡桑樹茂密,蠶多吐絲,但是誰能想到,日複一日的香火會讓祂真的醒過來?

祂醒過來,讓這裡的女子發生異變。

薄金玲為什麼會找到這裡?他原本應是做道人打扮的,是不是這裡的村民,為了治村中女子的怪病,將他帶進了村子?

隨後,或許發生了更讓人惡寒的一幕。

他殺了這裡所有人,選擇在這裡做陣法,囚禁這些蠶女?除了本身的怨氣煞氣,是否也有吞噬這位舊日同道的意思?

兩位神靈在這裡相爭。

躲大院裡的這位,恐怕已經窮途末路。

如果沒有薛錯,恐怕祂撐不起多久,等這裡的蠶女死光,祂就會被覬覦在側的幕後黑手吞噬。

薛錯就曾想過,羅刹鬼會給這些女子送飯嗎?恐怕靜心照料她們,給她們吃喝的不是羅刹鬼,而是這座不願意死去的神靈。

那隻詭異的手輕輕擦去沈青桑耳朵上的符籙,沈青桑徹底聽不到了,可她什麼也不知道。

那雙手從後麵蒙上她的眼睛,薛錯也隻能看著,他是凡人,而對方是一尊神靈。

哪怕是殘靈殘像,也不是他可以與之為敵的,露出真身,親自動手,或許已經是祂的警告與仁慈。

祂要沈青桑目不能視,耳不能聞,祂要成為她唯一的光,祂要最赤誠堅定的信仰,在這些蠶女最無助的時候,為什麼?薛錯腦中徒然劃過一絲亮光。

因為——蠶。

那些沒有視力也沒有聽覺的小蟲子。

他掃過地上那些半蟲化的女子,她們有的恐怕已經成為了祂的信徒。

沈青桑猛然一震,臉上的表情恐懼到令人心碎,她不停地揉自己的眼睛,可是她仍然感覺,自己的視力在一點一點消失。

她張了張嘴巴,無聲的,無助的望著薛錯。

咚——

青年不知何時,跪坐在了地上,他麵前擺著一個小小的香爐,那香爐不知是用什麼做的,看起來黯淡無光,破破爛爛。

裡麵的香灰淡淡一層,卻是金色的,那金色讓人莫名心悸,不敢直視。

薛錯重重地的哼了一聲,抬起手,似乎想要點香上香。

他的手抬起一點,又徒然低下,似乎被什麼巨力給掰倒。

薛錯咬牙,額頭冷汗涔涔,手指一點點碰到香爐,手中符籙燃起小小的火苗。

“放手。”

在沈青桑看不到的地方,一隻巨大的手,死死壓在薛錯的手上。

薛錯身體裡筋脈逆流,金池搖曳。

但是他卻不倒。

祂也很詫異,薛錯抬眸,望著那尊神靈。

他意外的發現,由於經常讓娘娘慈愛注視,這點神靈的威壓,對薛錯來說,好像不算太難熬。

祂身上披著的紅布破舊不堪,紅到泛黑,此時無風自動,顯然有些怒火。

但那隻香,卻沒能點燃。

祂似乎也鬆了口氣,鬆了手,不再搭理薛錯,繼續蒙住沈青桑的眼睛,要將她臉上的符文徹底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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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錯厲聲:“等等!”

祂壓根不管薛錯,手指擦去符文一角,卻忽然一抖,紅布劇烈震顫,刷地離開了沈青桑,來到薛錯背後。

薛錯手中仍然握住一柱香,但是他上香的對象卻不是大澤神女,而是那個盤踞在[西施村]上空,吸食祂神力的,那個殺千刀的羅刹惡鬼!

薛錯聽到了一聲極其古怪仿佛骨頭斷裂,踩碎蟲子的尖銳聲音。

他耳朵出血,好好的絕色仙人麵孔,此時麵色猙獰,目露凶光,冷冷笑道:“你動沈青桑,我就拜羅刹鬼,尊神,強扭的瓜不甜,強收弟子,也非神道所為!”

祂身上的紅布仿佛水波一般劇烈震顫,似乎怒極,祂是可以一掌殺了薛錯,可是這樣一來,惡業纏身,祂如今的神軀,如何擔得起如此惡業。

何況,這小子身上,有一股極其恐怖的,讓祂震顫的氣息,是祂當初隕落的時候,也絕對不敢多看一眼的同道氣息。

祂憤怒至極,憋屈至極。

身上的紅布無風自動,仿佛千裡血泊。

小小的蟲豸,為祂複生乃是無上的尊崇與榮幸,這個人族簡直該死!

那神靈的身影到底慢慢褪去。

沈青桑發現她模模糊糊,又能看清楚了,她低下頭,嚇了一大跳,剛才還十分正常的公子此時仿佛受了重傷,趴在地上,氣息奄奄。

沈青桑臉色大變,連忙把他扶起來,薛錯手指顫唞,冷汗涔涔,控製不住身軀僵硬。

他剛才,直麵了一位神靈。

[公子,你怎麼了?]

薛錯搖頭,微微一笑,在她手心寫:[我沒事]

沈青桑麵露擔憂:[可是,你吐血不止]

薛錯抹抹下巴,隨手拭去,看著不知道哪裡,突然說了一句:“我家娘娘,可不是好脾氣的。”

沈青桑不明所以,薛錯撐著身體站起來,捧著沈青桑的臉,握著一隻破毛筆。

[姑娘,我會再畫一道符籙,在你四肢,在你心口,在你麵目,在你足心。]

沈青桑一頓,不見任何羞赧,而是問:[為何?]

薛錯揚眉,微微一笑,寫下:[符在四肢,意通神脈;符在心口,氣聚靈台;符在麵目,為你能聽,能看,能言;符在足心,為你能走,能跑,能追]

他的符筆沾著金水,重新在沈青桑耳廓繪下符頭符膽,加上了大澤神女的道號,他的聲音,也傳到了沈青桑的耳朵中。

“姑娘苦苦等到今日,為這些女子守的一線生機,薛某卻不敢忝居功勞。”

“今日為姑娘繪製符籙一張,讓姑娘有仇報仇,有冤報冤,世間神靈多邪祟,姑娘不要被他們趁虛而入,破了心防。”

“求神不如求己。”

“這世界不管是什麼,讓你受苦受難,看你痛苦不堪不伸以援手的,不管他最後如何待你,都不能信,都不可信。”

“青桑姑娘,你起來。”

沈青桑似懂非懂,她睜開眼,站起身,她身上的桑葉靈芝都在枯萎,她能看到,能聽到。

“公子。”

她捂住嘴巴,又動了動嘴唇,屬於女子沙啞的聲音從她的喉嚨裡發了出來,她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很有力氣,修為似乎恢複到了元虛境界。

她看清了周圍的人,看清了自己的處境,她望著薛錯,深深地福身:“多謝,薛公子。”

薛錯說:“至多一刻鐘,你的修為就會消散,但隻要符籙還在,你依然能夠看得見,聽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