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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 紫微流年 4244 字 5個月前

曹度卻沒有答,自言自語般道,“士族確有不凡之處,要是能給你們娶到這樣的妻室,我也就放心了。”

這一句沒邊沒際,聽得曹恪莫名其妙,對父親又不敢造次,悻悻道,“她都與人私逃了,還拋頭露臉當說客,全不顧家門顏麵,也不知琅琊王怎麼想的,何況大哥娶的不就是士族之女,我瞧除了禮數講究些,其他也不過平常。”

曹度想起長媳,搖了搖頭,“許家還是小了,對女兒也不儘心,養得刻板規矩。琅琊郡主私逃雖不名譽,然而威寧侯府而今九族皆斬,足見其有先見之明。她敢來徐州麵談,言語犀利明慧,又有膽氣,可比她那個不成器的兄長強多了。”

曹恪不以為然,“她無非仗著父親不與她計較罷了。”

曹度當然清楚兒子滿腦子疑惑,一哂道,“你唯好練兵,從不在政事上多用一分心思,要是你兄長在,大概就明白了。”

曹恪聽得鬱悶,負氣道,“父親不肯和我說,我自然不懂。”

曹度心情不錯,也未斥責,“琅琊王無心政事,縱情逸樂,這樣的人在側,對徐州有利無害,我為何要厭惡他?”

曹恪從未想過這個問題,登時大愕,“既然如此,父親為何屢屢彈劾他?”

曹度目光明銳,語意深長,“琅琊王懶慢,極合陛下之心,我視他如敵,亦是為合陛下之心。”

曹恪哪裡想得過來,一時傻了。

曹度喟了一聲,“琅琊富足、徐州兵強,兩地為鄰又距金陵不遠,一旦交好,天子難免疑忌,必會謫去其一。阮氏位列王侯,天子不會輕動,我曹氏卻不同,若不是與之互相嫌惡,時時攻訐,哪能穩坐徐州至今。”

曹恪給說得冷汗沁出,呆了一陣又覺不對,“父親方才答應與阮氏共同勤王,豈不是前功儘棄?”

曹度深深一笑,“曹氏以軍功而起,至今不過司馬,上頭幾位武侯伯爵壓著,多年難有寸進,而今時局動蕩,正是躍升之機,隻是不可無名而動。威寧侯一反,琅琊王為摘清嫌疑才拉個架子勤王,我與之交惡,當然不能輕允。”

曹恪恍然明白,脫口道,“郡主再次來請,正是出兵之機!父親既為統率,勤王的大功就拿定了,阮氏可搶不了!”

曹度通透老練,深悉分明,“阮氏既無強將,且已位極人臣,還圖什麼勳賞,得聖上讚一句忠心就夠了,此事兩地均為有利,隻要態勢做足,老夫如何會不應。”

曹恪興奮起來,“爹!我立刻回去整兵,讓大哥在家裡守著,我隨爹一道去!”

曹度點了點頭,慷慨的允了,“阮氏的兵不頂用,你多帶些精兵,金陵必有一場硬仗。”

“爹放心,等把武衛伯乾翻了,咱們也掙個伯爵當當。”曹恪片刻都等不了,一溜煙奔下山去了。

曹度負手望著山下星星點點的農屋,神情略沉下來。

如果郡主關於益州之言屬實,而今的時勢,確是有些危險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放得晚了一點,大家中秋快樂喲

☆、天下事

滾滾焦煙遮沒了益州城牆,夕陽的餘暉透過煙霧,將牆垛下深深的影子。

影子裡坐著一個男子,頭微側,眼眸深闔,濃煙熏臟了他的臉頰,屍液與鮮血浸透了衣衫,手中扶著一把臟兮兮的劍,在血漬斑駁的城頭沉睡,完全不似一個英雄。

然而益州全城都知曉他的名字,視之如天神。

三日殺伐,士卒還能輪換,這個人一步未離,目不交睫,擋住了數不清的行屍。

一個舉世無雙的人,一把無堅不摧的劍,造就了益州堅守至今的奇跡。

一群群軍士行過,特地避開他身側,連搬動滾木的役夫也停了喊號,放輕腳步。無形的敬畏與感動存在於每個人心間,化成了一片誰也不願打破的安靜。

城上人來人去,蘇璿全然不察。

縱然武功再高,他也是一個人,累到極至連饑渴都忘了,一懈下來就陷入了深眠,直到一聲馬嘶傳入耳際,他驀然一醒,幾乎就要拔劍,睜開眼一片金陽晃亮,有人快步走來。

“師叔不必擔心,敵人並未攻來。”

蘇璿捏了捏鼻骨,分不清是在夢中還是現實,“長歌?”

光影中的青年一身道衣,英氣勃發,正是殷長歌,“師父已經回山了,讓我帶人來助師叔守益州。”

蘇璿一愕,抬眼望去,落日的金光輝映著城牆,城上多了一群英敏健拔的道衣青年,個個腰懸長劍,身姿挺直,望過來的目光熱烈而敬慕。

殷長歌的眉間帶著自豪,“師父說益州關乎中原萬民,不可有失,不僅讓我帶著師弟們過來,還致書各派請天下英雄共守,來得快的也到了。”

蘇璿心頭一熱,又是一憂,“這裡太危險,不能將門派的精銳都折了,師兄的好意我心領了,你速速帶——”

一個鬢邊微白的大漢行來,洪聲道,“蘇大俠醒了?”

粗峻的麵容有些眼熟,蘇璿一瞬後想起來,驚訝道,“洪堡主?”

來人正是飛鷹堡的堡主洪邁,他腰背雄壯,依然強健,見麵就要叩拜,被蘇璿一把托住。

洪邁掙不開,語聲帶出了哽咽,“想不到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蘇大俠,飛鷹堡全仗大俠一力扶挽,出事時卻未能幫濟,實在愧煞。聽聞恩人重歸,洪某彆無長才,帶弟兄前來襄助,還請蘇大俠勿棄。”

蘇璿意外之極,他助過許多人,然而瘋顛傷人之時,少有幫派肯站出來說話,心中難免有過涼意,不過複醒後已然看淡,沒想到還有人記得舊恩,來此還報。

他扶起洪邁方要開口,複有兩人行來。

這兩個均是和尚,一人愁眉苦臉,一人圓碩大肚,愁眉的隻一合什,圓碩的僧人卻笑嘻嘻道,“好了?甚好。”

蘇璿一眼認出來者竟是當年守六合塔的高僧,更為驚異,他知澄海方丈與法鑒大師已圓寂,遂道,“法引大師與法明大師?澄心大師歸返後可好?”

法引還是一副孤困愁眉狀,有氣無力道,“勞蘇施主掛懷,澄心大師尚在歇養,我等代少林來儘一份綿薄之力。”

隨後又有一男一女過來拜見,男子英健,女子活潑,“峨眉派柴英、靳秀參見蘇大俠,冼掌門是家師,多謝蘇大俠援手之德,我等奉命率同門前來相助。”

後方兩個青年急步上前,雙雙伏首而叩。

蘇璿還在與峨嵋弟子敘話,急忙將人扶起。

兩名青年虎背熊腰,麵容相似,顯然是兄弟,其中一人道,“長沂山莊霍明義,霍明武,代家父與家姐拜見蘇大俠,大恩未曾還報,來此助蘇大俠共戰惡教。”

一批接著一批,不斷有人來問侯,有些曾受過他的扶助,有些是各派精英,點蒼、衡山、青城、南普陀、西嶽閣皆有人來,城牆上的人越聚越多,蘇璿開頭還能寒喧幾句,到後來唯有點首示意,又覺出自己滿身汙漬,不免微赧,絲毫未覺城牆上的男男女女充滿祟敬,宛如在看一個傳奇。

他不知劍魔死而複生,千均一發之際打開拓州城門的壯舉,早已在江湖中繪聲繪影的傳遍;

他也不知葉庭在回返的路上已經與各派蹉商,回去後廣發英雄帖,邀江湖各派共守河山;

他更不知益州在屍軍的衝擊下,頑強堅守,浴血死戰的消息散遍四方,天下人無不關切,村夫野老均在紛議,人人為之動容。

殷長歌在一旁微笑,話語清銳昂揚,“師叔,師父說天下事,天下人擔。”┇思┇兔┇網┇

洪邁第一個應道,“不錯!天下事,天下人擔,不能讓蘇大俠一個人扛!”

霍氏兄弟也道,“中原的城池,當由中原人共衛!”

峨眉弟子靳秀一抬秀眉,“說得對!無辜折進去的同道,還有師父所受的傷,都要向西南惡教討回來!”

一時間眾口如沸,戰誌成城,氣勢激揚如山。

法明大師捫著大肚,撚著佛珠笑了,“我輩武林,當有此慨。”

蘇璿看著一張張熱血激昂的臉,心神震動,眼眶驟熱,仿佛被金陽燙得暖起來。

金陵圍城已逾一月,形勢一日比一日緊。

城內的百姓惶惶不安,米糧早已被搶購一空,九重深宮內同樣覆著凝重的陰雲。

外部音訊斷絕,大軍遲遲未至,焦灼、失望、憤怒、疑惑多種情緒交雜,天子已經在多番挫折下磨儘了火氣。殿上群臣爭來吵去,有主張對叛軍詔撫的,有主張嚴查與威寧侯及武衛伯有往來的,還有人言及城中所傳的各種荒誕的謠言,均讓天子更為煩悶,退朝後益發疲憊。

上書房內,應德帝任近身太監捏捶肩膀,看幾名應召的近臣陸續而入,良久才道,“大軍至今未返,眾卿如何看待。”

金陵被圍不是一兩日,哪怕突圍失敗,秘旨未能遞出,西北也該聽說了消息,至今未見大軍返回,人人皆知有異,不過誰也不敢接話,都聽出了皇帝壓抑下的怒火。

應德帝直接點了名,“老五?”

陳王的脊背如生芒刺,異常尷尬,勉強道,“臣弟以往瞧馮保像是個穩妥的,沒想到竟會這般,是臣弟失察了。”

天子怒極而笑,“你是沒想到,沒想到忠勇伯竟然與威寧侯、武衛伯是一黨,隻顧收錢,也不替朕睜眼瞧瞧,這幾人如何勾結在一起,聯手作亂,將朕的江山社稷禍害到這般地步!”

天子聲色俱厲,一掌拍落擊得龍案一震,滿屋俱靜。

陳王撲通跪下,熱汗流了滿臉,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

到了此時,誰都清楚這場叛亂沒那麼簡單,蠻族來襲本就突兀,其後異變接踵而至,武衛伯、威寧侯、忠勇伯相繼而反,明毅伯看來也難說,前一陣還有漁戶冒死渡江,帶來消息道益州受西南屍軍攻襲,形勢極危。

金陵畢竟是帝王都,糧物充足,加上長江天險,被圍一時還能守得住,君臣急則急矣,尚不至於驚恐萬狀。誰想益州也受了敵襲,對方還是摧城如紙、聞所未聞的屍軍,一旦不敵,敵人從水路直趨金陵,隨之而來的就是江山易主,乾坤改換,天子如何能不怒。

柯太傅心緒沉重,思了片刻道,“陛下息怒,靖安侯定會竭力死守,絕不讓益州有失,如今兩地同時受襲,形勢極為不利,依臣所見,不如詔令各地起兵勤王。”

太師王宦出言反對,“召異地兵馬勤王非同小可,萬一引來狼子野心之人,局麵隻怕更糟,屆時誰擔當得起。”

柯太傅反問,“太師不讚同勤王,可有解危良策?”

王宦在官場沉浮多年,老道精滑,繞過了問話,“臣以為陛下應以雷霆手腕,將朝中附逆的官員重處,親族亦不可寬饒,以震懾群小,令臣子不敢有異心。”

沈國公見天子發怒,似有嚴懲之意,附和道,“太師所言極是,對逆賊不可姑息,凡曾與武衛伯、威寧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