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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 紫微流年 4256 字 5個月前

幾個人俱鬆了一口氣,要不是還有掛礙,險些想癱在野地睡去,好在前方有間茶寮,棚窩頂上冒著嫋嫋白霧,一早已經有人張羅。

寮內是個老蒼頭,專做行客的生意,方燒好開水,被幾個渾身血泥的漢子嚇得不輕。

漢子們也沒力氣多言,喚戰戰兢兢的老蒼頭上了茶水與饅頭,抓起來就往喉嚨裡塞。方啃了兩口,茶寮的挑簾一晃,進來了幾個人,打頭的男子一張刀疤臉。

左頃懷立生警覺,摸起了桌邊的刀劍。

刀疤臉的男子麵皮一抖,如視一堆待宰的雞禽,“吃著呢?正好上路,免了做餓死鬼。”

左頃懷心一沉,茶寮的棚板裂倒下去,現出圍抄在外的數十名黑衣人,守寮的老蒼頭第一個遭殃,給兜頭一刀豁了%e8%83%b8,如剖開的魚一般倒地,一腔子血濺滿了油案。

左頃懷清楚這些人定是叛軍一黨,幾人奮力迎戰,拚得刀劍亂響,桌板飛揚。

縱然是好虎,也架不住群狼圍攻,左頃懷看著下屬一個個倒地,自己也受了幾處傷,眼看性命不保,一輛輕便的馬車在晨霧中篤篤行近,仿佛根本沒覺察這廂血肉橫飛的廝殺,帶著一種詭異的從容停在了一旁。

刀疤臉覺出異常,一個眼色,數名黑衣人衝馬車包抄而去。

車簾一掀,露出一個俊美的青年。

左頃懷一刹那瞥見,汗都激出來,也顧不上思索這人怎會出現,忘形的厲聲叫喊,“大哥快走!此地危險!”

刀疤臉一訝,桀笑道,“原來是兄弟?這可是妙極,正好湊成一雙。”

左頃懷大急,一疏神險些給人斬了手臂,他胡亂猛揮幾刀,正待衝過去護衛馬車內的青年,突然莫名的眩暈起來。眼前的一切奇異的搖晃,他的膝蓋一軟,撲在地上拚命用刀支著身體,仍抵不住強烈的混沌,在徹底昏沉的最後一刹,仿佛聽見了人體撲墜與刀劍落地的聲響。

左頃懷確實不是唯一倒下的人,方才還凶神惡煞的黑衣人接二連三的厥了一地。

馬車內的青年倚窗一瞥,麵上有種漫不經心的冷漠,衝近車邊的黑衣人都不動了,保持著奇怪的站姿,仿佛是被一種神秘的力量所控。

刀疤臉連聲喝令,隻得到了一片可怕的安靜,他駭然細看,才發現這些寂立不動的下屬已經成了慘白的死人,大張的眼眶瀝下兩行鮮血,說不出的可怖。

刀疤臉躥起了一身冷汗,疾身要退,然而他的腿仿佛成了兩根木頭,無形的麻痹沿著血脈蔓沿,一股陰寒直入腦髓,他的眼珠蒙上了一層紅霧,隻餘舌尖含糊的一顫。

“你是——”

☆、烽火路

左頃懷倒的時候極不甘心。

他從小苦練槍術與兵法,如今王都蒙難,重責未竟,卻死在一群叛黨手中,還搭上了路過的兄長左卿辭,實在冤得沒法說。他很清楚左卿辭在父親心中的份量,哪怕這個兒子少小離家,任性不羈,並不肯與之親近。

對這位名義上的兄長,左頃懷一直很羨慕。

縱然他做了嗣子,喚左侯為父,得了多年的關懷教養,卻從不敢如左卿辭一般恣意揮霍父親給予的一切,那是血脈相係才有的無儘寬縱,假如兄長被他連累喪命,不敢想父親將是何等悲慟——

左頃懷在混沌中百念雜生,依稀感覺身下輕晃,一睜眼發覺自己居然在馬車內,一旁的左卿辭神情極淡。

“大哥?”左頃懷猛然坐起,牽動了傷口,疼得臉都變了,兀自緊張的張望車外。

左卿辭大概看不過去,道了一句,“秦塵將那些人驅走了。”

左頃懷確定了並未遭擒,驟然放鬆下來,不免又有些疑惑,秦塵是左侯送給左卿辭的侍從,但竟有如此厲害?敵人有數十人之眾,怎麼也該是一場惡戰,左卿辭看來氣定神閒,衣角都沒亂。“大哥怎麼會到宿州。”

“偶然途經。”左卿辭輕描淡寫的四個字打發了問話,“你為何來此?”

“我受命而行,去往邊塞。”左頃懷覺得有些怪,不過對兄長也不隱瞞,習慣的摸了一下懷裡,麵色驟變。

左卿辭長眸半斂,將一隻錦盒置在案上,“是為送這道密旨?”

左頃懷還當東西落在叛逆手中,一見大喜,打開檢視火漆未動,才算放下心。

左卿辭輕飄飄的甩出一句,“不必去了,馮保是叛逆一黨,就算遞去千百道密旨,金陵不破,他是不會率大軍回轉的。”

大軍遲遲未返,朝中都疑消息被逆黨截斷,左頃懷受禦令突圍而出,就是為將秘旨送至馮保手中,此時被一語道破,驚駭非常,“大哥怎會知道這些?”

聽出猜疑,左卿辭神色不動,“不必擔心,我並非逆黨,送人路過而已。”

這道旨意送不送得出去毫無意義,他順道過來驗證一下猜測,唯一的意外是沒想到密使居然是左頃懷。細想也不奇怪,左頃懷任羽林衛,常在天子身側,對邊塞也相當熟悉,確是合適之選,隻是這樣一來就多了點麻煩。

左卿辭扶案的長指輕叩了兩下,道,“邊疆去已無用,金陵給叛軍鎖圍,頃懷待如何?”

他的態度高深莫測,敵友難辨,左頃懷驚疑不定,半晌才道,“我既已受命,總不能半途而廢。”

左卿辭又澆了一瓢冷水,“這一路必有追截,你走不到邊塞,就算僥幸趕至,明毅伯是否附逆也難說,要是正好撞上逆黨,一條命就白送了。”

左頃懷有無數疑惑,然而也知兩人並不親近,左卿辭既不願說,問了也得不到真實的回答,他摩挲著血漬斑斑的軍刀,片刻後道,“聖上以禦令相囑,數百兄弟以血肉護我突圍,我不知大哥為何而來,隻知自己為何而去。生死事小,我隻求不辱使命。”

左卿辭的眸中掠過一絲冷諷,“你沒想過逆亂因何而起?是誰讓武衛伯、馮保、威寧侯這些人踞於高位?而今的亂相無非是有人自作自受。”

左頃懷又一次被驚住了,趕緊道,“大哥這些話以後絕不要再說,給外人聽去就糟了,朝堂上的事不宜多言,我等隻能儘力平抑叛亂,讓世道重歸太平。”

左卿辭似笑非笑。

左頃懷頓了半晌,聲音低下來,“縱然聖上有錯,累及天下,難道就該讓天下大亂而懲一人?我知你未必看得起我,可我既是靖安侯府的人,就不能有辱父親英名,但求竭儘所能,問心無愧,無複其他。”

不知哪一句讓左卿辭的眉梢一跳,沉默下來。

馬車轆轆前行,許久無人開言。

左頃懷經曆了連番惡戰,傷連著累,實則已快撐不下去,然而怕追殺者卷土重來,連左卿辭也遭了險,遂道,“大哥,借我一匹馬,我軍務緊急,不如就此地分道而行。”

左卿辭眼眸都沒抬,一語嘲道,“就你這模樣,能走出多遠?”

這位兄長從來溫文有禮,縱有鋒芒也是笑裡藏針,極少如此不客氣,左頃懷給他忽好忽壞的性子弄得無語,馬車剛好停下來。

外邊是一方客院,車外一人相迎,左頃懷認出是左卿辭的侍從白陌。

白陌行禮後稟道,“郡主略感不適,夫人關心情切,請公子回來後立刻去瞧一瞧。”

左卿辭隨之舉步,左頃懷又一個意外,“大哥娶妻了?”

他知道這位兄長眼界極高,連沈國公的孫女沈曼青,那位門第相當、容顏秀美的正陽宮女俠都被他棄婚而去,尋常女子更不可能入眼,如今竟然悄沒聲息的有了妻室,實在令人訝異。

左卿辭不經心的應了一聲,方至廊下,一個美麗的胡姬匆匆迎來,“阿卿快來,師娘身子不大舒服,不知是不是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思▓兔▓網▓

左卿辭給她拉著行了兩步,才想起來回頭道,“這是你嫂子,以前應該也見過,記得改了稱謂。”

左頃懷如被雷劈,徹底愕住了。

左卿辭有一半說的是實話,此來確是為了送人。

郡主本想要前往荊州,然而蘇杭逆亂,江南已非安全之地,為免蘇雲落反複奔走,左卿辭才建議郡主返琅琊暫居。

行到宿州地界,他收到飛信傳報,得知金陵被圍後有隊伍趁夜突圍,一想即猜出緣由,算了下軍馬的腳力和時辰,果然撞了個正著。隻是沒想到從旁觀變成了參與者,還得將人撿回來,實在不甚愉快,他將左頃懷扔給秦塵與白陌照管,自己隨蘇雲落進了內廂。

阮靜妍的容色確實有些蒼白,倚在榻上微笑,“沒什麼大礙,有些飲食不調,教阿落擔心了。”

左卿辭淨了手,坐下來診脈,蘇雲落在一旁憂心忡忡。

三根指尖搭上去,不出片刻左卿辭已鬆開,“恭喜,郡主是有身孕了。”

蘇雲落在一旁呆住了,巨大的驚喜砸下來,讓她忘了反應,片刻後才激動得跳起來,在屋裡轉了幾圈一迭聲道,“師娘有了?得告訴師父!要好生給師娘補一補,有身子的人吃什麼好?可有什麼需要特彆留意的?”

阮靜妍也怔了,一時幾乎不能置信,眼中漸漾起了霧氣。

她一直牽掛益州,對自己反而疏了神,近來食不下咽,煩悶欲嘔,當是思慮過度,不想竟是有了身子。阮靜妍喜極又感傷,恍如夢中,此生她能與愛人重逢相守,已是彆無所求,從未想過還能有個孩子,再過數月就會有小小的手腳,粉嫩的皮膚,如他的眉眼,發出咿呀可愛的稚聲。

然而時機卻如此不巧,金陵逆亂,益州孤懸,他正守在最險的地方,對抗無窮無儘的行屍,若是稍有差錯——

阮靜妍的手忽然被人握住,她回過神,見蘇雲落雙瞳晶亮,熱切道,“師父一定不會有事,知道消息必是高興壞了,師娘放寬心,好好安養,等師父回來。”

阮靜妍的心驟然熱暖,忍下憂思和清淚,顫然點了點頭。

待郡主歇下,蘇雲落退出來,與左卿辭回到宿處,依然難抑興奮,她轉來轉去坐立不安,幾乎想飛去益州換回師父。

左卿辭不以為然,不過暫時也沒刺她,“如今郡主有孕,日夜都要有人照應,我往穀裡遞個信,將茜痕送過來,再讓秦塵去買兩個丫頭,雇個有經驗的婆子。”

他這樣主動實在意外,蘇雲落忍不住唇角一翹,“還是你想得周到。”

左卿辭可不想妻子太過看重此事,寸步不離的陪著郡主,不過說透又掃了她的興,懶懶的抬手捏了捏她喜孜孜的臉,沒再言語。

蘇雲落這時方想起來,“之前你似乎神色不大好,一早說有事出門,怎麼會碰上你弟弟?他不是該在金陵?怎麼還受了傷?”

左卿辭半諷的一哂,“不必管他,無非是另一個傻瓜罷了。”

蘇雲落不知怎的笑起來,左卿辭一挑眉,“怎麼?”

她難得的謔了一句,“阿卿每每嫌彆人傻,卻又不喜歡聰明人。”

這一言讓左卿辭默了半晌,轉去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