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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 紫微流年 4252 字 5個月前

璿奇怪自己還能笑得出來,聲音啞得自己都認不出,“你走吧。”

燕宿雨僵住了。

眼前這個形銷骨立,完全辨不出從前半分神采的男人,分明已經到了絕境。他孤寂而憔悴,仿佛一柄鏽斷蒙塵的棄劍,卻一口拒絕了她,連眼睛都閉上,好像她根本不值得他再看一眼。

燕宿雨激氣上湧,雙頰漾起了燙熱,聲音也利起來,“你可知自己在江湖上偶然現身,已引得武林怨聲沸騰,到下月初一江湖各派就會齊上天都峰,為你傷人一事向正陽宮討要公道!”

蘇璿突然睜開了眼,冷光迸現。

燕宿雨毫不畏懼,甚至有一種冷誚的快意,“你曾為武林人披肝瀝膽,灑血揮汗,那時他們是如何敬重你,仰慕你?而今不過有人稍加撥弄,他們就將你視如魔鬼,詛咒惡罵,恨不能除之而後快,你不覺得荒謬又可笑?”

蘇璿的目光沉下來,沒有答話。

燕宿雨本是來交易的,她早已想好該如何說服,如何示弱,此刻卻控製不了自己,“你以為自己好端端的為什麼發瘋?因為你擋了朝暮閣的路,威寧侯更恨你入骨,他在少使的幫助下弄到了一種無藥可解的異毒娑羅夢,中毒者會漸漸神智顛狂,見人就殺,最終徹底瘋癲。”

蘇璿的神色終於變了,如冰凝的劍鋒。

燕宿雨譏諷的笑起來,軟%e5%aa%9a的聲音尖得刺耳,“是不是很奇怪他是如何施了毒?你道為何威寧侯與琅琊王能忍了你與郡主頻頻私會?郡主飲蒙頂甘露,你嗜好真臘犀明,她歡天喜地的尋來這種貴逾黃金的茶,一次次為你精心烹製,你每去探她一回,毒就深一分。多麼愚蠢的女人,什麼也不知道,還滿心歡喜,沒想到她可憐的愛成了催你顛狂的藥引。”

蘇璿真正沉默下來,燕宿雨一激說完,覺察到自己的失態,也收住了口。

破廟裡許久沒有半點聲息,直到蘇璿終於澀笑了一下,輕道,“郡主如今過得可好?”

琅琊郡主毀了他的一切,蘇璿問起來居然沒有怨責,隻有一種低黯的寂悵。

燕宿雨瞧得怔住了,一時竟答不出。

半晌不見應聲,蘇璿自語道,“威寧侯如此恨我,必是愛極了她,應當待她不錯。”

燕宿雨無法再諷笑,難以形容的酸澀覆住心頭,不知怎的就濕了眼眶,“她沒有嫁人,趁侍女不備用燭火燒了長發,琅琊王無法,隻好放棄了議婚。”

蘇璿顫唞起來,他緊緊握住劍柄,眸中漾起了淚意,好一會才平靜下來。“多謝。”

燕宿雨掐住掌心,將翻湧的情緒抑下來,開口道,“我的師妹青梔,你在洛陽見過,她膽小又愛撒嬌,一直跟著我這個沒用的師姐。半年前,少使讓青梔去陪冷蟬君,她被淩辱至死,死時身下流血不止,雙手折斷,腿骨被截去做了笛子,隻因冷蟬君覺得美人的腿骨做笛子更好聽——”

燕宿雨的額上隱現青筋,雙目激紅,已經說不下去。

蘇璿默了片刻,“你要我殺的是這兩人?”

燕宿雨一點頭,滾燙的淚濺落,如一滴心頭血,“不錯,少使叫何安,是六王的義子,一直伏在薄景煥身邊,所有害你的毒計都是他想出來。至於冷蟬君,他毀了青梔,我要他以命償命!”

“好。”蘇璿沒有再多問,幽暗的目光望著掌中的輕離。“可我不知能清醒多久,什麼時候徹底失去神智。”

燕宿雨拭去淚痕,取出一個瓷瓶,“娑羅夢毒性奇異,服下必會過一段時日才發作,所以你離開琅琊時反而最清醒,這是我竊出來的餘毒,服下後至少可保一個月心智清明,但如果再次發作,你就會成為一個完全的瘋子。”

蘇璿接過瓷瓶,隻道了一句,“今天是什麼日子?”

☆、玉山崩

七月初一,天如炙。

天都峰的山徑曬得滾燙,熱浪侵人足脛,香客也少了,卻多了一撥撥不速之客。

一群群江湖人結伴而來,交談聲壓得極低,不同的隊伍也有相熟的互相點頭示意,似有默契的約定,又似不期而逢。他們稱是至山上進香,卻身懷武器,神情詭秘,守山的道人覺出不詳,一隻隻雪白的信鴿撲翅飛起,向巍峨的山頂疾掠而去。

浩浩群山高峻深遠,清脆的雲板一聲接一聲響起,急促得令人驚心。

正陽宮的弟子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匆匆換上正衣,趕至大殿,在師長的安排下列陣而待。自正陽宮立派以來,還從未有過如此凝重的一刻。

層層篆香無聲的燃燒,青煙漫漫騰嫋,第一批江湖人終於抵達了山巔。

他們見到了正殿飛簷鬥拱的屋脊,也見到了數千名雲冠廣袖,靜穆無聲的道人。

這些道人衣飾齊整,腰懸長劍,冷肅的嚴陣以待,自有一種逼人的氣勢,當一雙雙銳眼齊望過來,連最粗豪的江湖漢子也怯了膽氣,險些又退回階下。

忽而一抹奇特的笛聲響起,尖亢脆亮,入耳懾人。

須臾間,一個麵生骨相,形容刻薄的男子持笛踏來,他衣衫華麗,所持的笛子梢頭鑲金,色澤霜白,非竹非鐵,看形狀竟似人骨。

在他身後跟著兩個畸形的男子,同樣引人注目,一人左手長如猿臂,右手粗短如槌,另一人則剛好相反,麵容一致,顯然是一對孿生兄弟。

童浩在同門隊列中瞧這三人形貌奇異,一時辨不出來頭,悄然以眼神詢問柳哲,卻見柳哲也在打量,一張臉沉如鐵板,少有的難看,童浩不免憂慮起來,幾位長老俱在山外未歸,真要生起事,可是有些不妙。

有了帶頭的人,其他江湖人三三兩兩的擁上來,又不敢太靠近,在殿外的廣場與正陽宮的弟子對峙,人一多膽氣也盛了,議聲漸漸大起來。

北辰真人身著玄黑道衣,踏過大殿的白玉階,淵嶽般一揖,“請問各位英雄,到我正陽宮何事?”

人群一陣輕微的騷動,半晌無人應答。

突的一聲諷笑發自持笛的男子,他傲慢的出言道,“正陽宮教徒無方,貽害江湖,人人為之切齒,還有臉問眾人來此何事?”

人群中立時有人響應,一個濃髯壯漢叫道,“不錯!蘇璿殺人如麻,我等深受其害,此來此討個公道!”

旁邊另一名黃臉漢子喝道,“正陽宮自詡正道之首,卻縱徒為惡,何等無恥!”

隨後一名老者接道,“蘇璿濫殺無辜,正陽宮不聞不問,究竟是何居心!”

一時間多人叫囂,眾口紛雜,場麵瞬時噪動起來。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在北辰真人身側的大弟子葉庭心知今日的場麵形同逼宮,絕難善了,當先站出道,“霹靂手馮武,當年少室山下,師弟見你折斷無辜弱童雙腿才出手懲誡,哪來的臉自稱受害?還有王幫主,令郎貪圖銀錢,劫殺雁山周員外一家三十九口,連身懷六甲的孕婦都不放過,師弟殺他可有不公?至於俞堡主,要不是師弟出手驅走幽冥王,鬆風堡上下不知能活幾口?”

人群的沸聲小了,紛紛向被點到名的幾人望去。

濃髯壯漢激得臉膛發紫,怒叫,“老子不過折個小胡姬的腿,算什麼事,蘇璿竟然斷了我的腕脈,廢了老子一隻手!”

俞堡主也不免老臉一紅,他算計蘇璿未成,反折了女兒的聲名,心底頗有怨恨,這次受了朝暮閣的唆誘,來此哄抬聲勢,不料給葉庭當堂點破。§思§兔§在§線§閱§讀§

王幫主失了獨子,憎恨異常,恨不得親手將蘇璿刺死,聞言咬牙切齒道,“我兒如何,輪不到蘇璿來判,死在他手下的還有營家莊、臨賀的孫家、平樂的李家、以及塗山的一乾人,難道都是該死?”

幾十個披麻帶孝的男女從人群中擠出來,號啕著捶%e8%83%b8頓足,哭叫要蘇璿償命之類的話語,場中氣氛頓時一變,人們都有了悲憤之色,連一些正陽宮的弟子也不安起來。

葉庭見這些人哭而不哀,號聲雖大,眼圈都沒紅,鬼知道是從哪找出來,當即對其中一個老漢道,“請問老丈姓甚名誰,是哪家苦主?”

那老漢哭罵正激,被他一問險些一滯,扯著嗓子道,“我是塗山農戶,前來申冤,你們難道還要當眾殺人滅口?可憐我親弟弟一家八口,死得好慘!”

葉庭詢得很客氣,“塗山一帶大多姓肖,閣下可是肖老丈?令弟居於何處?或許是弄錯了,我師弟僅是途經葫蘆灣一帶,並未去往彆處。”

老漢立刻嚷出來,“我那苦命的弟弟正是住在葫蘆灣,給蘇璿無辜砍死,身首分離,血流了一院子——”

葉庭一言截道,“塗山一地多姓荊,葫蘆灣是在平樂,兩地隔了甚遠,老丈連令弟住在哪都不清楚,也不怕尋錯了仇人?”

老漢給他幾句話套得底掉,張口結舌,隻有佯作不聞,扯著嗓子假號。

葉庭提氣朗聲,將哭號的雜聲壓下,“當初朝暮閣為禍,武林橫受其毒,師弟一力相抗,轉戰扶攜過不少幫派,如今他失了神智,或許就是昔時受傷之患,請各位同道稍假時日,本門定會將師弟帶回天都峰靜養,絕不會再有憾事發生。”

葉庭在江湖中奔走數年,許多幫派照過麵,人緣極好,這一番話入情入理,喧雜的聲浪頓時弱了幾分。

偏是持笛者再度開口,陰陽怪氣道,“可笑,不管蘇璿之前做過什麼,多地的血案可不是假的,此人為禍江湖,正陽宮就該清理門戶,將之除去,而今全扯些虛詞,難道是有意縱其為患,好借機打壓異已,抬高正陽宮?”

人們被他一挑,又開始轟鬨起來。

北辰真人留意此人已久,聞言端凝的開口,“誅心之論,本門不敢當,但不知冷蟬君與蠱雕人魔是身受小徒何苦,居然專程來此。”

持笛人神態驕然,言語出挑,人們儘管跟著應和,大多並不知其身份,如今被北辰真人一言點破,全場悚然動容,為之側目。

冷蟬君也是武林榜中人,與追魂琴齊名,行事卻比追魂琴狠得多。

他曾是寒門書生,性傲才疏,屢試不第,落得親人冷眼,街坊恥笑,連議好的親事也被人退了,他一怒之下遍砸家中器物,意外從祖上所傳的一尊佛像中發現了一卷秘功,由此修成絕學。大概早年受激過深,他成名後陰毒善嫉,愛折虐富商與美貌的女子,名聲極差,江湖人多半遠避。

蠱雕本是傳說中頭上長角的食人異鳥,得了這個稱號的卻是一對兄弟,他們天生殘缺,心意相通,愛撕活人為戲,不知怎的竟與冷蟬君攪在一起,同來了天都峰。

冷蟬君傲然把玩骨笛,對著北辰真人也毫不客氣,“蘇璿算什麼東西,還不敢惹到我頭上,隻是我身為江湖人,自然要為江湖說幾句公道話。”

蠱雕人魔中左臂長的一人嘻笑道,“蘇璿攪亂江湖,甚是不好。”

右臂長的另一人接道,“我們路見不平,來此聲討。”

這些公道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