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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 紫微流年 4344 字 5個月前

走火入魔了。現在外頭人人自危,誰見了他都怕,我看他還不如早點死了,免得遺害他人。”

老婦人露出了深深的悲憫,良久顫然痛聲,“可憐的奴奴——我可憐的——”

名滿天下的蘇璿瘋了。

一個天生光明,救危濟困的英雄,突然成了一個神智顛狂,胡亂殺人的惡魔。

消息不脛而走,散遍了整個武林,最初誰也不信,但隨著一次次事件爆傳,人們開始動搖、懷疑、畏怖,恐懼。沒有人能抵擋蘇璿的劍鋒,曾經倒下的魔頭不能,吞並過半個武林的朝暮閣不能,普通人更不能。

桂陽的營家莊遇匪患,白日被蘇璿所救,夜裡卻被蘇璿所屠,滿莊無人生還。

衡陽施家被一夜間殺了二十七口人,臨賀的孫家九口人慘死,平樂的李家橫屍累累,塗山十三戶農家遭殃……

蘇璿所過之處慘案頻發,傳聞他披發砍殺,如瘋似魔,所過之地屍橫遍野。沒有人明白他為何發瘋,卻從漫天沸騰的傳言中感到深入骨髓的恐懼。

阮靜妍聽過兄長轉述的各種消息,她一個字也不信,仍然靜靜的等待情人來會。

然而這一次的等待格外漫長。

春光晴暖,萬千花開如錦,他沒有來;

夏木陰陰,黃鸝枝頭對語,他沒有來;

西風漸寒,孝期將儘,她開始越來越不安。

直到一個天光將暗的黃昏,她失神的倚看窗外,突然望見思念已久的身影,歡喜欲狂的奔了出去。

蘇璿依然英挺,隻是瘦了許多,當她撲近,他甚至退了半步,遲疑了一會才撫住她的肩,熟悉的眼眸寂暗如井,氣息比夜色更寒涼。

侍女和仆人遠遠站著,沒有一個敢上前,蘇璿低頭看著懷中的人,臂彎小心的收緊,宛如對待一件珍愛的寶物。“我帶她出去走走,明早回來。”

話音一落,郡主如被一陣風攜去,瞬間從庭中消失。

夜色模糊了萬物的輪廓,崖山之上星光點點,照見沉沉的雲海。

這還是蘇璿第一次將阮靜妍攜出王府,他坐在一棵雲鬆下,用披風裹住她,隔去了山間濕寒的雲霧。

空寂的山崖無聲,相依的%e8%83%b8膛極暖,久彆的戀人喁喁相訴。

阮靜妍覺出他情緒有異,極力忍住詢問,說些讓他高興的話,蘇璿溫柔的低應,彆無他語,直到最後所有話語儘了,兩人長久的相偎,氣氛親密而安寧,阮靜妍漸漸睡著了,長長的眼睫閉著,氣息香甜如蜜。

蘇璿看了許久,將目光轉向了沉暗的雲海。

雲濤湧動無常,有時聚如山峰,有時卷如激浪,所有驚心動魄的起散聚合,翻滾碰撞俱是靜謐無聲,直到東方漸白,第一縷晨光照在雲上,景色忽然變了。

阮靜妍被蘇璿喚醒,朦朧的睜開眼,淡紫的光映在雲上,宛如飄渺的天上仙闕,雲層的間隙露出地麵的沂水,仿佛一條發亮的細帶,曲折向無儘的遠方。隨著天際的金光逐漸盛亮,一輪紅日終於掙破雲層而出,照見河山萬裡。

阮靜妍從未見過琅琊竟然有這樣絕麗的景色,一時看得癡了。

蘇璿擁著伊人,低道,“我一直很想帶你去天都峰看看,始終不得機會,這裡的景致有幾分相似,也算償了心願。”

阮靜妍越發不安,伏在他%e8%83%b8口道,“再過幾日我就出孝了,天涯海角都隨你去。”

蘇璿隻笑了一笑,清瘦的臉龐疲倦又寂落。

阮靜妍看著,不知怎的就落了淚,隨即聽他輕聲道,“奴奴,我不能接你了,你尋個合適的人嫁了,明日起將我忘了吧。”

阮靜妍不能置信,整個人都呆住了。

蘇璿的懷抱依然溫暖,說出來的話語卻讓她寒冷入骨,“我已經瘋了,單這樣擁著你,我都怕什麼時候神智不清,失手殺了你。”

阮靜妍驚叫出來,“不可能!你不可能瘋,不可能!”

蘇璿的聲音帶上了喑啞,如隨時可能熄滅的火,“你不知道,我每次醒來都很害怕,怕劍上有血,怕抬眼就看見屍體——我什麼也不記得——可我確實殺了人——”

阮靜妍流著淚拚命摟住他,語無倫次的安撫,“不可能!我知道你不會!一定哪裡弄錯了!”

蘇璿任她摟著,馨香柔暖的嬌軀仿佛人世間最後一點溫情,讓他不自禁的%e5%90%bb著她,兩人的淚混在了一起,“奴奴,我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了,人們都懼我憎我,視我如惡鬼。”

阮靜妍哭得幾不成聲,抓著他的手腕不放,“不會的!我永遠不會怕你!帶我走吧,去到哪裡都好,邊蠻無人之地也無所謂,隻有我和你,我不要再和你分開!”

蘇璿眼中有淚,心中有血,窒痛得無法言語。

近半年比地獄更煎熬,一天比一天更絕望。

哪怕愛人嬌柔熱情,毫無保留的信任,甘願不顧一切的跟隨,連毀滅也無所懼。

可他已是天下為仇,窮途末路。

縱然曆過千難萬險,縱然無懼最強大的敵人,卻要如何麵對成為惡魔的自己。

☆、聲名裂

江湖人一度畏之如虎的朝暮閣,已在正陽宮與少林帶領的反攻下退縮一隅,新的魔頭卻是在試劍大會上萬口傳讚,受儘尊祟的蘇璿。

恐懼在一層層爆傳中越來越深,武林的怨聲日漸加重,越來越多的不滿開始指向正陽宮。

就在此時,蘇璿突然失蹤了。

世人皆鬆了一口氣,而在金陵一地,榮華威嚴的威寧侯府邸內,薄景煥陰鷲沉怒,將案上的碗盞重重拂落,摔濺了一地碎瓷。

侍立一旁的白衣美人靜默的俯身收撿,突然一方厚靴踩住她的手,碎瓷頓時深碾入肉,燕宿雨額上見汗,一聲不吭的忍耐,頭頂傳來薄景煥陰寒至極的聲音。

“為何女人如此下賤,不肯做王侯夫人,偏要死守一個瘋子!”

燕宿雨話語輕婉,聽不出半點痛意,“是她不知侯爺的好,沒有這份福氣。”

踩在纖指上的靴子紋絲不動,薄景煥冰冷道,“換成你又如何?”

燕宿雨淺笑一聲,無限嬌馴,“有人持寶而不知惜,有人惜之卻無寶緣,妾身能如何?”

靴子移開了,纖掌下已是一片鮮紅,薄景煥終於怒火稍減,“退下,換人來清理。”

燕宿雨柔柔的應了一聲,退出了書房,正好紅楹端著托盤而來,見她袖上染血,眼光頓變,燕宿雨搖了搖頭,示意她不必入內,兩人一同回了棲居的小院。

紅楹扔下托盤,拉出她的手,一看之下臉腮都繃緊了。

細柔的手上深深嵌入了兩方碎瓷,割得掌心血肉模糊,手背上還有靴印。

紅楹小心的拔出瓷片,為她清洗傷口,灑上金創藥粉。

燕宿雨忍著疼,煙眉凝著一絲薄諷,“琅琊郡主寧死不肯許婚,侯爺氣過了些。”

就為這而遷怒,紅楹恨得銀牙欲碎,“在貴人眼裡,我們的血肉都是爛泥。”

燕宿雨斂去表情,看著一層層繞上掌心的淨布,“今日你有些激動,這樣的話以後不要再說。”

紅楹再控不住情緒,美豔的麵容扭曲了,“青梔去了。”

燕宿雨的神情凝住了,臉色驀然煞白,“怎麼回事?”

“少使讓她去陪個人,抬回來已經不成樣子,最後隻說了兩個字。”紅楹落下淚,嘴唇顫得說不下去,“青梔說——好疼。”

燕宿雨的太陽%e7%a9%b4突突的跳,心抽得停了一瞬。

燕子樓門派不大,沒什麼依仗,也沒有絕世武學,樓中弟子多是三教九流,以買賣消息而存。紅楹是燕宿雨的師姐、青梔是師妹,自被朝暮閣所並,三人不得不屈膝忍辱求存,好容易相扶至今,青梔竟然這樣不堪的去了。

燕宿雨扶住了黑檀椅背,玉色的指甲生生劈裂了,她似泣非泣,似笑非笑,迸出了一聲帶血的低哼。^o^思^o^兔^o^網^o^

遙遠的天都峰,陷入江湖紛議中的正陽宮也難以平靜。

葉庭在北辰真人門外等了許久,終於門開了,清矍的身影踏出來。

葉庭跪地相求,“師父,求您讓我下山去尋師弟。”

北辰真人望著大弟子,“你知道蘇璿為什麼不回山?”

葉庭沉默了。

北辰真人心痛之至,“他怕傷了同門,釀成無可挽回之錯。一旦失了神智,連我都製不住他,你去又有何用?”

葉庭重重叩了一個頭,“弟子明白,但我與師弟最為親厚,說不定他還能認得幾分。”

北辰真人澀然長歎。“我知你關心情切,可我隻有兩個徒弟,蘇璿出了事,不能連你也有失。如今東垣、南穀、衝夷都帶著弟子在江湖上尋找,一定會將他帶回來,你不必再多言。”

葉庭一求再求,終是無用,北辰真人返身閉了門扉。葉庭唯有退出院子,等候的師兄師弟一擁而上的詢問,葉庭一言不發,一個都未理會,快步走回了自己屋內。

書案散著一疊信箋,張張都是蘇璿的字跡。

最初還在訴說日常經曆,提及偶然失去神智的疑惑,或是訪過名醫均無所獲的茫然。

漸漸的信越來越短,字越來越亂,哪怕葉庭數度讓他回山,蘇璿始終沒有應,直至最後徹底失去消息。

信中的言語從意氣風發到心如死灰,不到一年。

葉庭從沒有如此一籌莫展,也不知是否還能見到蘇璿,人前他是萬事鎮定的掌門首徒,獨處時終於現出了絕望的頹然,他無助的撫了一把臉,眼角染上了濕意。

一彎弦月掛在空中,蘇璿在殘舊的棄廟內倚牆而坐。

透過破損的屋角仰望夜空,他空洞又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蘇璿的記憶變得斷續不堪,上一刻還在荒山密林中獨處,這一刻又到了人間,身上的衣服也換了,即使失去神智,本能依然會讓他吃喝更衣,甚至驅使他離開了荒林。

濕熱的空氣仿佛炎夏,他很想尋個人問一問,又異常怕見人,蘇璿清楚自己必須返回荒野,卻辨不出該朝哪個方向行走才不會傷及無辜。

假如有人知道縱橫天下的劍魔竟然像個被困的孩子,一步都不敢輕移,一定會覺得異常可笑。

月光映得視野朦朧,暗黑的牆緣邊際忽然有了變化,顯出一個人的輪廓。

蘇璿靜靜的看影子卸去覆麵的黑紗,現出一張煙眉秀目的美人麵,以及風流纖嫋的身形。

他認得這張臉,卻不知該不該拔劍。

燕宿雨迎著蘇璿的凝視走近,在他身前半跪下來,當先開口,“想知道你身在何處?而今何時?江湖上是何種形勢?我可以都告訴你。”

蘇璿依然靜默,如一截毫無生命的枯木。

燕宿雨一身黑衣,襯得玉麵如雪,她趨近他的耳,紅唇幾乎貼附在一起,“想不想知道,你為什麼會發瘋?”

蘇璿的眉峰微微動了一下。

燕宿雨的話語%e5%aa%9a軟又冰冷,“隻要你幫我殺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