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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 紫微流年 4218 字 5個月前

蘇璿淡道,“那兩個我也見了,回來時正好在,大概經常過來欺負阿落。”

葉庭聽出師弟不快,反而笑起來,“這也是一種修煉,不然山上還有誰肯和她對戰,你當年遍身是傷都不懼,如今卻心疼起徒弟了。”

蘇璿無話可說,他也明白其中的矛盾。正陽宮一向鼓勵弟子切磋鬥技,正是因為學劍必須與人對陣,否則招式空而不實,難有精進,隻是阿落太過單純乖巧,怎忍見她生生受欺。

水沸了,不等蘇璿動手,葉庭提壺煎茶,“你也不必過憂,這院子裡的衣食器物是我督著給的,冬炭還是連你的份例一起,絕沒有短了她的。”

正陽宮經常要迎接高官顯貴,格外講究禮儀,門下的弟子對於烹茶、品香一類的雅藝也是必修,葉庭是掌門大弟子,一套儀程尤為熟練,不一會兩碗碧色的茶湯已擺在麵前。

這些技藝蘇璿也習過,遠不如葉庭用心,多半混賴過去,後來隨了師祖更是專心修劍,想吃茶就去尋葉庭。近年他在江湖行走,葉庭主理門派內務,兩人少有相聚,一品之下格外親切,蘇璿暫時放下了心緒,“師兄的茶還是一樣好,對了,上次你在少林品的犀明茶,我也嘗了,的確是厚重獨特。”

葉庭當年不過隨口提及,聞言心頭一動,“你在何處所得?犀明茶珍罕貴重,極是少見。”

蘇璿微笑不語,葉庭長歎了一口氣。“又去了琅琊?”

他沒想到下一句話更可怕,蘇璿道,“師兄,我想請衝夷師叔替我去琅琊王府提親。”

葉庭啞然,揉了揉額角不語,正陽宮的弟子雖可選正式入道或從俗嫁娶,但擇了後者必須離山,從此不再是門派之人。以蘇璿如今的聲名,一旦成親,門派內外不知何等震動。

蘇璿這次回山就是要與他商議,“不巧師父去昆侖赴會了,師兄正好替我想一想,等師父回來該怎麼說,等年底郡主的孝期就滿了,必得提前安排。上次麵聖的賜賞有多少,加上我這些年放在你那的銀錢,夠不夠買間宅子?你覺得擇哪一處定居合適?她畢竟是世家小姐,太偏僻的地方隻怕不慣。”

一連串問得葉庭腦仁疼,作了個手勢止住,“我都奇怪琅琊王府和威寧侯府居然沒有修書嚴責師父,給你混賴了兩年,居然還想讓門派替你提親?你知不知道一旦事情揭開,本門有多被動。何況你們身分懸殊,阮家根本不可能許婚,她的兄長又與威寧侯是至交,萬一不成,你是要把人強搶出來?”

一句話問中蘇璿心坎,他早知薄阮兩家是世交,卻不知薄景煥原來心係於她,直到霍家遞消息才知求娶一事,事後去威寧侯府解釋,幾度被拒之門外。他雖問心無愧,到底傷了情份,這位結義兄長大概一生都不會寬諒。

葉庭勸了數次都無效,實在頭大,“近期我聽得道上消息,威寧侯身邊仿佛有朝暮閣的人。”

蘇璿不禁動容,“師兄懷疑他是朝暮閣背後的人?如果真是他,怎麼可能在探王陵的同時安排郡主遊紫金山?”

這也是葉庭在思索的一點,審慎道,“或許不是主使,但很可能有所牽連。”

蘇璿想了一陣,“有兩件事我一直覺得奇怪,守長沂山莊時,威寧侯致書讓我去琅琊王府,我本疑心太巧,直到真見了追魂琴,就未再深想;後來我與郡主之事,也是威寧侯最先覺察,那時他應該已經回了金陵,不知怎會探出了消息。”

葉庭麵色微變,越想越深,“這些事你為何不早告訴我,能追蹤你的人極少,必是郡主身邊伏了人,若真是朝暮閣,如此隱而不發,必是有更凶險的目的。近年你帶領各派反攻,令朝暮閣步步收縮,大不如前,他們最恨的就是你,誰知會如何算計。稍有不慎你與郡主聲名全毀,門派也會大受影響,師兄最後勸你一次,這段私情害人害已,趁著尚未被天下人所知,趕緊了斷,你與她還能各得其安。”

蘇璿沉默了許久,低聲道,“師兄,我以前彆無雜念,一心精進劍法,以為會像你一般入道守山,卻意外對她動了心。她有那麼多王孫公子追逐,唯獨屬意我,我怎麼能辜負。我知道你一番好意,也知她身份特殊,實在無法,我就帶她隱姓化名去往山海之邊,天大地大,終有相守之處。”

話已至此,再說也是枉然,葉庭發自肺腑的,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送走了葉庭,阿落還未回來,蘇璿依著回山的慣例去祭掃師祖的墳塋。

除草拭碑,燃香焚紙,石碑的邊緣凝著斜陽的輝光,他注視了片刻,腦中忽然一陣眩暈。

等他定過神,日頭已經墜下去了,山與天的交界暈著一團模糊的昏黃,山風如嘯,透骨生寒。

一疏神竟像過去了許久,蘇璿正覺得奇怪,見地上有血,色如初凝,他肅然循跡而去,在十餘丈外發現了幾隻白鶴。

白鶴早已死透了,每一隻死狀相同。

長長的頸不自然的彎曲,鶴喙僵硬的半張,好像前一刻還在鳴叫著飛起,後一刻被一劍斬裂,優美的軀體幾乎斷開,染血的白羽飛散,草地上腥紅點點。

這裡是正陽宮的腹地,靈鶴是山上長年馴豢,不可能有人來此刻意斬殺。

蘇璿環顧左右毫無人跡,一種異樣的不詳侵入了心頭,他佇立了半晌,幾乎是下意識的拔出了腰間的輕離劍。

純澈的輕離明如秋光,邊緣一縷殘紅的血。

緩,緩,瀝,落。

☆、故人絕

陽光斜入窗扉,映得屋內富麗明亮,汝窯瓶中的芳花絢爛如錦,妝台上的銅鏡纖毫畢現。

鏡中映著一張老婦人的臉,一雙纖白的巧手正在為她整理滿頭銀絲,梳落成一個典雅的發髻。

老婦人左右瞧了一陣,對著身後的女子慈愛的微笑,含著一絲憫歎,“還是奴奴手巧,偏偏造化弄人,幾度蹉跎,也不知祖母還能不能活到你出嫁的時候。”

女子攬住老婦人,清麗的容顏比花更美,正當女子最好的風華,“祖母精神越來越好,一定會長命百歲。”

青春紅顏與蒼皓白發在鏡中相對,阮家祖母拍了拍孫女的手,“到年底你就要出孝了,婚事也得及早安排,不然萬一老婆子撐不住,奴奴又要耽誤了。”

阮靜妍手一顫,跪下來喚了一句,“祖母。”

老婦人見她神色有異,令環繞的侍女退下去,待屋中彆無旁人,阮靜妍主動道出,“祖母,我心底有喜歡的人。”

為避免祖母過度憂煩影響病情,阮靜妍已經忍了許久,此刻她如兒時一般伏在祖母膝上,細細密密的將一切訴來。十三歲荊州遇險,十七歲金陵重逢,厲王陵舍生相救,鬥琴時傾力相助,甚至太皇觀的情定,她第一次對親人坦言與蘇璿有關的所有。

近年蘇璿有暇必會來探,阮鳳軒阻止不了,唯有睜一眼閉一眼,讓下人在一旁監看。兩人在庭院中相會,閒敘品茶,聽琴觀花,從無逾距,感情卻越來越深,她隻盼等孝期滿了,兩人從此甜蜜相守,再無分離。

老婦人驚異萬分,聽到兩朝黃金與神秘的貴人時大震,握得她的手發緊,等阮靜妍將所有的事情敘完,老婦人許久未曾說話,足有一柱香後才道。“奴奴,這些可有和你哥哥說過?”

見阮靜妍搖頭,阮家祖母長出了一口氣,兩朝黃金是何等份量,敢在龍脈尋寶,對世家貴胄隨手屠戮的逆謀者又是什麼份量,經曆了一輩子風霜的老人掂得出厲害,望著孫女格外沉重,“這些事,誰也不能說,說出去就是禍。”

阮靜妍聽得出老人的不安,“蘇璿也是這樣說,祖母放心。”

老婦人仍有深深的憂愁,“你哥哥不曉事,心竅又淺,隻能當個富貴閒人,真有什麼災劫,他未必護得住你,不如什麼也不知道。正陽宮的後生救了你幾次,也是有緣,為善而不欲人知,更是大善,難怪你傾心於他,可他既無家世門第,還是個遊俠——”

老婦人說到此處,擔心更甚,歎息道,“有道是善泳者死於水,他既是遊俠,一生爭鬥,等於在刀鋒上走,世事無常,將來有什麼好歹,你可怎麼辦。”││思││兔││在││線││閱││讀││

阮靜妍扶著老人的膝道,“祖母,他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一定不會有事。”

老婦人撫著孫女細嫩光潔的臉,苦笑道,“你一個小女兒家哪裡懂,縱然他是個真英雄,英雄的妻子豈是好當的,他大義為先的助人,你就要被擱下,遠不如世俗夫妻安寧度日。何況你從小長在錦繡堆,從未感受生活之難,哪過得了布衣平民的日子。”

阮靜妍沉靜而勇敢,“祖母說的我懂,然而我能與他相伴一刻,就多一刻歡欣,哪怕來日坎坷流離,窮困潦倒,我也心甘情願。”

老婦人痛心又不忍,“癡兒,癡兒!”

阮靜妍依著老人,眼角盈起淚光,“祖母,哥哥絕不會答應蘇璿的提親,可我隻想嫁給他,如果有一天我離了家,請祖母不要憂掛,我一定是平安喜樂。”

老婦人潸然落淚,擁著孫女久久不語。

次日琅琊王夫婦來請安,老婦人將阮鳳軒單獨留下,起了話頭,“奴奴的孝期快到了,你做兄長的有何打算?”

阮鳳軒做了琅琊一地的主人,蓄了短須,看起來略為成熟了些,“我打算與威寧侯府聯姻,景煥兄至今未娶正妻,一直在等奴奴,他如此深情,妹妹嫁去必不會錯,祖母大可放心。”

老婦人又道,“你可知奴奴心裡有人?”

不說還好,一說阮鳳軒氣得不打一處來,“都怪我當時聽了她的鬼話,沒將她在熱孝裡嫁了,還以為給些時間她能想明白,結果跟蘇璿到現在還有來往,要不是我壓著,風言風語早不知傳成什麼樣,哪個王侯世家能由著她這般胡來?”

老婦人沉默良久,歎了口氣,“威寧侯再好,她終不喜歡,心裡已經認準了人,就算硬嫁去金陵也過不好。”

阮鳳軒沒好氣道,“她是鬼迷心竅,被哄得什麼都忘了,如今蘇璿人都瘋了,她還不肯清醒。”

老婦人一怔,準備好的勸語頓時止了,“你說什麼?”

阮鳳軒冷笑一聲,“全天下都知道,蘇璿不知怎麼犯了瘋病,見了誰都砍,已經有幾次亂殺無辜,清醒後什麼都不記得,換成普通瘋子早給亂棒打死了,偏是他武功太高,誰也奈何不了。”

老婦人怔然良久,幾乎不能置信,“怎麼會這樣,奴奴可知曉?”

阮鳳軒提起來更惱,“我早和她說過,她覺得我是故意欺騙,就是不肯信,還做夢等蘇璿來接,當我選威寧侯府是害她一般,要不是我親妹子,我都懶得管。”

老婦人半晌才蠕動了嘴唇,“好好一個人,怎麼說瘋就瘋?”

阮鳳軒對蘇璿切齒已久,聽了消息其實頗為解氣,恨恨道,“誰知道,有的說他天生就有病,所以武功才高得驚人,也有的說是練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