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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 紫微流年 4283 字 5個月前

血的傷口,喉間控製不住的咯響,在蘇璿麵前痙攣的彎曲下來,跪成了一道懺悔般的剪影。

所有人都被詭異的一戰震懾了,整個試劍場上唯有風卷著彩幟的翻響。

蘇璿披發染血,手握輕離,“還有何人,上台一試!”

朝暮閣在場的有五位令主,詹雨、司空堯重傷,玄月身亡,餘下的兩人被蘇璿冷電般的眼神掠過,恨天掌陳兆喉結一動,燕宿雨容色泛白,俱是一言不發。

隨著蘇璿目光所至,朝暮閣數千人如冰水澆體,屏息低頭,無人敢與之對視。

蘇璿的血仍在滴落,眉間傲意崢嶸,一字字道,“江湖是天下人的江湖,不是朝暮閣可以獨霸。今後再有為惡,蘇璿見之必誅!正陽宮上下見之必誅!天下英雄,見之必誅!”

台下忽然爆出了一聲喝彩。

仿佛衝碎了某種無形的枷鎖,一聲引動萬聲響,萬千群雄齊齊揚臂,爆出了激浪般的呼喝,一聲高過一聲,在空中激蕩不息。

朝暮閣的人無不色變,遲疑的後退,這些人素來張狂跋扈,惡事做儘,武林人受欺已久,幾曾見過他們如此狼狽。

溫白羽在人群中怔怔的聽著,心潮湧動,隻覺平生從未如此快意,悄悄盈了滿頰淚。

她回過神自覺尷尬,卻見兄長和方梓同樣如此,洪氏幾人更是麵色激紅,雙淚長流。再看周圍,無數人激動如狂的叫喊,聲浪可撼山嶽。

童浩看著台上的師弟,無儘的自豪之餘,又有些憂心,“師兄,這一來本門算是與朝暮閣對上了,長老們——”

柳哲早就虛弱到了極點,全仗一點精神撐著,聞言咳了一聲,捺著激動半晌才故作平靜道,“怕什麼,這些宵小都欺到本門頭上了,難道還不該教訓?真有什麼責罰,由我這個師兄去頂。”

柳哲看蘇璿從來不順眼,沒事也要挑些錯處出來,難得這次如此慷慨。童浩訝然張了張嘴,瞧他半身蝕爛的慘狀,想笑又笑不出來,鼻子一酸,不知怎的也落了淚。

☆、明月樓

縱然是散落的黃沙,一旦凝聚起來,也有無法想象的力量。

試劍大會讓令武林人心氣一振,發覺朝暮閣並非無敵,許多微妙的變化開始蔓延,江湖中的捭闔爭鋒有了新的消長變幻。

而對江湖風雲一無所知的百姓,則在安然期待七夕佳節的到來。

這一時期碧梧蔭濃,桂花暗放,涼意初染,最是宜人。民間擺上香花供果祭祀牽牛織女二星,閨中女兒以絲線對月穿針,有些還附以金銀賭彩,比鬥誰更心靈手巧。

世家的風雅卻又不同,琅琊的沂水之畔酒樓林立,其中一幢明月樓高逾百尺,為琅琊王名下產業。樓身通體朱漆,七夕當夜銀燈高照,懸金結彩,輝煌通亮,笙歌樂宴極儘歡悅,酒香衣香隨水而傳,比天上半圓的冰輪更為奪目。

琅琊一地的世族大家均以受邀在明月樓度七夕為榮,雲裳彩衣風拂帶,明珠玉翠鏤金冠,憑水倒映,恍若瑤池盛會,縱然其他酒樓效顰,又怎敵這富麗奢靡之景。最獨特的是明月樓還設置了一條雅趣的燈徑,專供名門貴女從樓窗前盛放花燈。燈徑兩側飾以輕紗與宮花,遠望如雲羅相映,時謂為美人如花隔雲端,格外香雅。

如此一來,百姓也多了一幕賞心之景,滿城爭簇於樓下仰望仕女淑媛,今年的七夕也不例外,明月樓內賓客滿坐,熱鬨非凡,樓下的夜市燈火明燦,如群星相簇。

然而縱是良辰佳節,滿堂歡笑,也無法讓樓中最美的女子露出歡顏。

明月樓最好的廂房彆無人語,隻見珍珠簾閉,雲母屏低,金爐雅香靜焚,一位佳人靜如幽曇,支頤望著夜色下漆黑的沂水。

一位俊秀的青年推門而入,舉著一盞蓮花燈親熱的相喚,“奴奴,時辰到了。”

佳人靜靜的起身,隨著他的接引走出,廂房之外一片燈火煌煌,滿樓的喧聲笑語撲麵而來,見到她行出,人們的語聲忽而低落下來,無數眼睛追隨著清麗的身影,有探索、猜疑、嘲笑,也有憐惜、驚豔、愛慕,種種紛雜難以細辨。

佳人恍若不覺,靜眸如水,在兄長的陪伴下行至了樓窗前。

“是琅琊郡主!”

明月樓下一聲叫嚷,嘈雜的喧聲迅速平息下來。

郡主是琅琊一地最出名的美人,容顏絕世,清麗無倫,傾慕者不知凡己。遺憾的是在金陵染病而歸,絕足人前,直到不久前才傳出好轉,此次的七夕竟然現身,大是出人意表,琅琊百姓無不抬頭張望,方圓半裡瞬間安靜如空。

樓窗現出的纖影煢煢而立,眉黛低垂,頰如冰雪,宛如天上皎潔孤遠的明月,讓人既想與之親近,又禁不住自慚形穢。

蓮燈以竹篦為骨,精致的綾紗為麵,瓣尖繪著絲脈,望去與真花無異,又比真花更為穩固。七夕燃燈據說能帶走災厄,燈去得越遠越是平安,郡主久病方愈,頭一回露麵,意義自是非同尋常。人們眼看著蓮燈粉光灼灼的燃亮,隨著佳人纖手而落,順著燈徑冉冉滑入了黑沉沉的沂水。

河麵上一盞孤燈熒熒而浮,飄了數十丈,忽然在水中打起了旋,光焰在搖動中越來越弱,隨時可能被沂水吞覆,眾人無不惋惜。

卻在此時,燈光突然一躍,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推得橫移數尺,掙脫了旋流的束縛。

岸上的觀者轟然興奮起來,看著蓮焰再度明亮,輕盈的隨浪而行,被沂水載向遠方。

樓窗前的郡主已經不見,換了另一位世族千金上前,河岸的百姓也開始燃燈,水麵陸陸續續亮起了千萬點明光。

滿樓的王孫貴女紛紛擁來,有的熟識,有的陌生,俱藏起了異樣的目光,致上親熱關懷的問候。

阮靜妍淡顏回禮,足下並不停留,阮鳳軒見她清冷自守,依然不願與外人交遊,心頭略有失望,但想著她畢竟初愈,不宜操之過急,遂幫著推謝了眾人,將她送回了雅廂獨處。

阮靜妍的心境確實與從前不同。不論多麼天真無知的女孩,當過一段時期瘋子,都會看清許多無從想像之事。她喬裝了兩個月的歇斯底裡,回到琅琊後長期保持靜默,無論周圍的人說什麼,她都沒有任何反應。不多時就有暗底傳聞道郡主突然癡傻,周圍人的態度也漸漸變了。

最初是身邊的丫環婆子偶然流露的輕慢,繼而是府中女眷的當麵嘲笑,再後來連父親也歎氣連連,不再來看她,人們對待她越來越冷淡敷衍,仿佛她成了一個累贅的恥辱,要不是祖母庇護,她大概已經被送往鄉間的彆業,從此無人問津。

一場災劫讓她的生活天翻地覆,假如不是覺察到暗處窺伺的眼光,假如不是有仆役刻意驚嚇她以試探,假如不是一些細微的異樣讓她格外警惕,阮靜妍或許真的瘋了。

唯一不變的隻有祖母和兄長。

祖母親自過問她的起居,譴來最得力的侍女照料,阮鳳軒日日來陪,哪怕她從不回應,照樣對著她愧疚的絮叨。零零碎碎的讓她知道了許多,諸如威寧侯的情意,以及他化為泡影的提親,阮鳳軒無限遺憾,她隻沉默的聆聽,不起半分波瀾,經曆了生死與矯病,許多人事變得淡如塵埃。

半年前,窺伺的視線似乎消失了,她才敢漸漸“好”起來。

表麵上她神智漸複,除了忘卻失蹤期間的一切,其餘與常人無異。她重新獲得了父親的疼愛,親族的接納與下人的敬重,依然是人人仰慕的琅琊郡主,然而心已如千帆過儘,再不與旁人多言,僅以閱書與練琴遣度光陰。心境的變化加上長時間的磨練,她的琴藝進益非凡,猶如劫難給予的另一種補償。

沂水悠悠而去,人們愛兩岸風景,愛搖曳的萬千蓮燈,誰會留意河底有多少沉舟。阮靜妍輕轉腕上玉鐲,漠漠眺向河岸,視線忽然定住了。

相隔不遠的下遊河灣處,一幢酒樓燈火闌珊,欄邊立著一個人,正遙遙的望著她。

阮靜妍驀然一驚,養病期間凝練出的靜氣讓她捺住了心神,仔細的打量。

零落的燈火照出那人身形英挺,腰懸長劍,雖然看不清麵容,卻有一種異樣的熟悉,一個名字呼之欲出。阮靜妍心跳得飛快,緊緊握住了窗欄,纖秀的指節繃得發白,恨不能脅生雙翅的飛過去。然而滿樓賓客在外,廂中還有兩名丫環侍立,她唯有緊緊咬唇,強抑下衝動,癡然凝望。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了方才險些沉覆於水中的蓮燈,熱熱的淚湧入眼眶,隨著長久的孤寂一同泛濫,苦極了,又有一縷說不出的甜。

沂水湯湯,岸上歡鬨未歇。$$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蘇璿深深看了一眼樓中人,飄身而下,借黑暗隱去身形,耳邊似乎聽見樓鈴的叮響,一聲聲宛如誰人在喚。

答應了師兄不再與她見麵,蘇璿依然放不下牽掛,不知她是否還記得他曾經的承諾,會不會怨責他言而無信。她是那樣聰慧的女孩,成功瞞過朝暮閣,方才又懂得克製,隻是瞧她的神情,似乎又哭了。

想起她鼻尖通紅,盈盈染淚的委屈,蘇旋的心境格外柔軟,唇角不自覺的輕揚。待遠離了河岸,他刻意顯出身形,在深黑的屋脊上奔縱,漸漸有幢幢暗影從街角路麵追來,蘇璿不快不慢的引帶,在城中轉了幾圈,等最終在僻巷中駐足,周邊已圍聚了數十個黑影,散出濃重的凶煞之氣,猶如暗夜滋生的惡魘。

蘇璿眸光轉冷,一線霜雪般的白芒在月華下乍現。

“是輕離!”

“輕離劍!”

“小心!”

幢幢暗影中有人失聲驚叫,有人憎惡的咒罵,瘋狂的圍毆。

然而縱橫的霜芒猶如神魔擊下的閃電,擊得暗影分裂四散,僻巷中不斷有慘叫響起,暗影越來越少,陣形漸漸崩散,忽然一聲哨響,幸存者如蒙大赦,背起滿地呻[yín]的傷者潰逃而去。

蘇璿也不追逐,躍上了一座屋脊,遠方的明月樓依稀有琴聲傳來。

天淨如拭,玉盤高懸,夜越發清謐,血的氣味也淡了,清渺低徊的琴音如悵遠的彆離之思。

蘇璿靜靜聽著,在月下孑然拭劍。

☆、幽蘭芳

琅琊王府近期可謂喜事連連,一是借七夕宣告郡主已然痊愈,二是世子阮鳳軒即將迎娶新婦。

琅琊王替愛子選聘的同為高門之女,兩大世族聯姻極為繁瑣,三書六禮樣樣細致。阮鳳軒是個愛玩的,萬事不費心,這次累得叫苦不迭,饒是如此,他還是抽了個空隙來尋妹妹說話。

“奴奴,有個消息你肯定愛聽。”

阮靜妍從書中抬起眼,見兄長剛從外頭回來,衣裳也未換,一副興衝衝的模樣,回道,“哥哥月底就要成親了,怎麼還有閒暇過來。”

“你祟敬的那位蘇道長——”阮鳳軒話到中間刻意一停。

阮靜妍手一滑書沒拿穩,嘩啦墜地,丫環忙上前拾起。

阮鳳軒笑嘻嘻的說下去,“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