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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 紫微流年 4228 字 5個月前

姐來給他遞吃食和氅衣,有的送完東西還不肯走,在一旁陪著聊江湖秩事,人越聚越多,黑夜比白天還熱鬨,及至快天明怕長老發現,才漸漸的散了。

葉庭早上來轉了一圈,見誡台周圍雪踩得七零八落,少不得折根枝子掃去痕跡,剛歇手道童就過來傳話,令蘇璿不必再跪。

蘇璿領了阿落回到了從前所居的山巔小院。

這裡是鏡玄真人息隱之所,普通弟子不得踏足。蘇璿隨之學劍,在此住了十餘年,見景致宛如從前,碧池凝如春凍,唯獨少了池邊垂釣的老者,不免些許悵然。

蘇璿汲起井水取出桶巾,挽起袖子開始清掃。一轉頭見阿落抱著竹帚出來,立時喝止了她。孩童不懂厲害,她傷勢初愈,骨頭尚未完全長合,哪能隨意勞作,蘇璿讓她在房內坐著,囑咐了不準擅動,這才繼續掃塵拭案,整理庭院。

勞作未歇,小院已來了訪客。

來者是一位年約六旬的老道,白發高冠,神色倨傲,還攜來了一名女孩,容顏秀麗白皙,簇新的弟子服外裹著軟茸茸的裘衣,精致而不俗。

蘇璿一眼望見,放下竹帚施禮,“東垣長老。”

東垣長老與南穀長老一樣,都是北辰真人的師兄弟,平日氣性頗大,小輩都有些怕,一來就劈頭道,“聽說你要收一個胡姬為徒?”

蘇璿知道這位長老準沒好話,垂手應道,“是。”

東垣長老拂然不快,神情嚴肅,“你到底年輕,擇徒一事關聯極大,正陽宮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收,更不容莠草充作良材。”

蘇璿不卑不亢的回道,“多謝長老提醒,我自會慎思。”

東垣長老當他退讓,麵色稍霽,示意一旁的女孩上前,“你既然想收女徒,這個是沈國公的孫女,天生的金枝玉葉,還是個肯吃苦的,三年下來學得極好,無論是家世相貌或根骨秉質,各方麵都無可挑剔。”

女孩落落大方的上前行禮,“末學弟子沈曼青,見過師父。”

蘇璿看著她秀雅的儀態,想起的卻是阿落。阿落其實也生得很美,胡人的血脈讓她比中原女孩更多了一份深遂,卻得不到半分善待,這個世界對她滿布荊棘般的惡意,不容她獲取任何希望,隨時準備將她踩踏為泥。

女孩躬身半晌得不到回應,悄悄抬睫,瞥見了屋內的小身影。

蘇璿一拂袖將女孩扶起,同時道,“長老的好意心領了,我德行不足,不敢誤人子弟,有阿落當徒弟就夠了。”

東垣長老大怒,“我看你是發了昏!也不怕臉都丟儘了,本派絕不容胡姬混入門牆,縱然北辰再疼你,也斷不會容你胡為!”

蘇璿淡淡道,“阿落心性單純,我瞧著並無不好,隻要將來行得正坐得直,有什麼沒臉的。”

東垣越加惱怒,正要重斥,忽然一個聲音插話,“還請長老稍息雷霆,師弟跪了一夜才從誡台下來,總不好讓他再去跪一日。”

蘇璿聞聲一喜,就見葉庭帶了幾名道童,攜了新的被褥鋪卷和一應用具進了院子。

一眾長老中私心最重的就是東垣真人,葉庭心中有數,掃了眼立在一旁的女孩,吩咐道童將東西放入進屋內,分頭清掃,而後才道,“長老不必急怒,師弟是個直性子,臨了事難免倔拗,讓他多想想也不是壞事,大不了晚幾年再收徒弟。”

東垣長老受了沈國公的重禮,要將她放在門派中最受矚目的蘇璿名下,不料威壓無用,肝火正旺,惱得一語不發。

葉庭笑了一笑,不輕不重的拋了一句,“長老的眼光極好,這個孩子我也聽人讚過,確是難得的良材,可惜師弟近年在江湖上飄,根本無暇指點。與其浪費了好苗子,不如放在我名下,長老覺得如何?”

東垣一僵,發現自己陷入了一種進退兩難的局麵。

萬一蘇璿倔著不應,拖上幾年,國公府那邊難以交待;葉庭作為北辰首徒,隱然有未來接掌正陽宮之勢,自是最佳的替代。然而順勢應了東垣真人又不甘心,他不好說行,也不好說不行,挾著一肚子火氣拂袖而去,“都是些不曉事的,我去和掌門分說!”

這場爭執在正陽宮反複拉扯,足足磨了一冬。

北辰真人到最後也沒有明確小胡姬的身份,僅是默許她留在山上,與其他弟子同等供給。蘇璿堅持不再收徒,東垣長老所薦的沈曼青與練拳的男孩殷長歌一道,歸入了葉庭門下。

翠微池畔的小院成了正陽宮上下的秘密,一師一徒住了數月,阿落適應了山巔的生活,蘇璿也將再度出山遠行。

臨去前,他將學劍的根基要領編寫成書冊,布置了課業,又給小徒弟安排了一個老婦人陪伴。阿落一路送出很遠,她不願師父下山,卻不能出言挽留,或許太明白自己的微小,隻有默默的順應,接受所有分離。

天都峰的春天也是冰冷的,新芽遲遲未萌,層層鬆針如千萬根利刺,蒼綠而無情。

☆、眾如沙

自拜彆枯禪大師與各位師兄,歸返靈鷲宮之後,溫輕絨開始隨父母學習掌理宮中事務。溫飛儀的舊傷近年時有複發,門派的擔子漸漸落在下一代肩上,溫輕絨有了壓力,再不是過去無憂青年。

這一日午後,他穿過白石山徑,來到清溪畔的一幢雅廬。“爹有事喚我?”

溫飛儀正披著氅衣倚窗沉思,能生出一對標致的兒女,他自有一副好相貌,年近五旬依然氣質修雅,可惜長年帶著病色,脾氣也不大好,唯獨對一雙兒女格外和熙,“你收拾一下,過幾日出門,代表靈鷲宮走一趟洛陽。”

“洛陽?爹要我去參與試劍大會?”溫輕絨一驚,頓覺難以理解,“這次的盛會明麵上是太初堂承辦,誰都清楚他們已為朝暮閣所控,根本就是朝暮閣想通過試劍大會在武林立威,成為實至名歸的霸主。江湖中多少幫派毀於其手,我們為何還要去湊場子,成全他們的狼子野心。”

溫飛儀拋出魚食,看著窗下的水潭中錦鯉爭簇,攪動碧軟的青荇,並未斥責愛子,“這次的英雄貼不同往日,朝暮閣除了立威之外,想必也要看哪些門派會到,哪些不會。”

溫輕絨被話語一點,警覺過來,“爹懷疑朝暮閣欲借此為試,不到的門派將來會被先行拔除?”

溫飛儀解開宮禁之後,遣了不少門人外出探察江湖動向,對局勢了解頗深,輕喟道,“隻怕正是如此,朝暮閣行事曆來是順之者昌,逆之者亡,一旦得罪凶多吉少,靈鷲宮的實力尚不足以正麵相抗,不能不虛與委蛇一番。”

一場試劍大會被惡徒把持,靈鷲宮卻連拒絕與會都做不到,反而還要去助長凶威,溫輕絨憤懣難平,衝口就要拒絕,然而看著父親蒼白的臉龐,語氣又軟了,“若是武林中笑我們貪生怕死,與惡徒同流——”

溫飛儀怎會不懂愛子的鬱憤,他年輕時更為傲氣,否則也不會激怒長空老祖,奈何事關門派存亡,不得不忍了,“朝暮閣曾險些要了你們兄妹的命,我豈有不恨,然而如今確是得罪不起,除了正陽與少林之類的大派不懼,其他的門派為了自保,同樣要忍耐,就算受人譏笑,豈止我靈鷲宮一家。”

話雖如此,溫輕絨想到要向仇人低頭,屈辱又不甘,難免怏怏不快。

溫飛儀也不願多談,轉了話語,“白羽和方梓昨日鬨了彆扭?是怎麼回事?”

溫輕絨抑了情緒,勉強提起精神,“白羽使了些小性子,沒什麼大事,已經被方師兄哄好了。”$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溫白羽挑剔數年,終於被溫輕絨的師兄方梓打動,此次方梓攜方家家主的書信造訪靈鷲宮,正式呈訴了求親之意。

“方家在渭南還有幾分能耐,如果兩人確實投合,將親事定了,我也少一樁心事。”想起數年前,溫飛儀仍覺得遺憾,“可惜終不如蘇璿,白羽這孩子確是給我寵壞了。”

溫輕絨早知道這兩人性情不合,並未過多的惋惜,勸道,“蘇璿是道門出身,潛心修劍,未必有意於兒女私情。江湖上想在這方麵打主意的不少,沒一個成功的,鬆風堡的俞堡主就曾著人擄走自家女兒,在密室裡衣衫儘去,誘蘇璿相救,還糾結了一幫江湖人充做見證,沒想到蘇璿識出不對,沒進屋就走了。”

溫飛儀不禁失笑,頗為不屑,“如此下作的法子也用得出來,俞老鬼真不是東西。”

蘇璿雖然事後並未言說,然而鬆風堡邀來見證的一幫人嘴縫不嚴,傳到江湖上沸沸揚揚,可謂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溫輕絨道,“鬆風堡為得蘇璿無所不用其極,連女兒的聲名都不顧,也不想想這般結親與結冤無異,以正陽宮的傲氣,怎麼可能任人算計。”

溫飛儀心有所感,悵然一歎,“正陽宮這類大派自惜羽毛,不願輕涉江湖是非;朝暮閣卻橫行肆虐,無所不為,甚至聽說勾結了西北的藩王窮征惡斂,逼得百姓傾家蕩產,賣兒鬻女。如今連試劍大會都成了群魔亂舞,實在可悲。”

溫輕絨聽得無言,也不知該怎樣安慰。

溫飛儀也不想過多的感慨影響愛子,提了些須留意之事,最後又殷殷叮囑,“你去洛陽多方觀察,不論何事都不要卷入其中,明哲保身,小心為上。”

洛陽試劍,大概是有史以來最令武林人屈辱的一屆盛會。

無數江湖豪客從中原各地聚至洛陽,酒樓客棧無不賓客滿盈,人們的情緒卻空前低落,縱然有相熟的見麵招呼,也不複往年的輕快。豪客們多在沉悶的飲食,偶有言語也是與試劍大會無關的話題。

溫輕絨尋了正街上最大的一家酒肆,溫白羽環視一圈,難得的沒有挑剔,與方梓一道落座。

方家同樣接到了邀帖,方梓作為家中長子,與溫輕絨一般代父輩而來,溫白羽聽聞後鬨著要同行,溫飛儀拗不過,料想無非至洛陽虛應事故,當不至有意外,也就隨了她。

方梓看了看左右,低聲道,“聽說往年的試劍大會常有喝多了打架鬨事的,主辦的武林世家都要派弟子巡視城中,及時化解,今年看來是不必了。”

溫輕絨亦有所感,放眼望去滿堂氣息壓抑,就算有飲酒的漢子,也是鬱氣沉沉的淺嘗輒止,怕意氣上來管不住口舌,落入朝暮閣耳中,引禍上身。

一個刀疤臉的漢子踏進樓來,身後跟著五六個隨從,他大剌剌的拉著架子一拱手,“各位好漢,大家都知道試劍大會是誰的場子,來了就是客,不必拘著花用,在城中的吃喝本閣一律包了,諸位放心享用。”

滿座倏靜,江湖好漢個個停了杯筷,望住了說話的人。

方家江湖往來多,方梓見聞頗廣,悄聲道,“那是常樂幫的堂主金鉞,半年前整個幫派投了朝暮閣,做些跑腿逞凶的勾當,氣焰也抖起來了。”

溫白羽不屑的掃了一眼,好在她來前受過父親千叮萬囑,知道不宜生事,沒有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