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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 紫微流年 4278 字 5個月前

倒,卻獨守少林最森嚴的六合塔頂。

老僧似乎隨意而坐,身形佝僂,如一塊枯木頑石,沒有任何動作,身畔方圓六丈卻如一塊禁域,難以妄入一步。即使以蘇璿的耳力也聽不出一絲呼吸,塔頂風勁,塔鈴叮呤,猶如他越來越清晰的心跳。

這種絕對的壓製,蘇璿已經許久不曾體會,宛如回到了少年時,與師祖鏡玄真人對陣。

蘇璿凝息良久,向左走了三步,停了半晌,向前踏了半步。

每一步極儘謹慎,足足過了一柱香,他才又進了半步。

老僧依然在垂目安坐,蘇璿的背上沁出了汗。

一隻飛鳥從塔上掠翅而過,倏然無聲無息的跌落,未至地麵已經失去了生機。

塔內靜得針落可聞,蘇璿卻像陷入了十麵埋伏的殺陣,他斂神靜氣,忽然想起與法引對陣所悟,掌可以化作刀劍,人成為一柄劍又如何?前方縱是強不可破,若能無畏無怖,踏過去又如何。

以心為劍,萬物可斬。

以人為劍,天地無滯。

蘇璿不再顧忌身外所感,心決運轉,劍氣內蘊而發,雙眸神光奪人。所有的猶疑不複存在,他踏出一步,接著又一步,如一柄摧奪萬物的寶劍,斬卻一切阻滯和猶疑,轉瞬來到了老僧麵前。

無所不在的壓製忽然消失,老僧終於睜開雙目,微微一歎,“到底是鏡玄的弟子。”

天光投在年輕人挺拔的身形,照出英銳的風華,“晚輩蘇璿,見過法鑒大師。”

老僧的聲音猶如古潭無波,“來此何求?”

蘇璿知曉對方曾與師祖相交,輩份甚至在澄海方丈之上,越發敬重,“晚輩身中炎毒,欲求少林洗髓經。”

老僧不答反問,“鏡玄已然過世?”

鏡玄真人息隱多年,又留言葬儀從簡,唯在門派內舉哀,江湖上多半不聞,蘇璿神情微黯,“三年前,師祖坐化於天都峰。”

老僧寂然片刻,重新打量他,無聲的作了一個手勢。

蘇璿席地坐下,老僧按住他的腕脈診了片刻,略一點頭,“此種炎功中原少有,洗髓經確可將之化去。”

蘇璿不知是否還有考驗,“還望大師成全。”

老僧的問話出乎意料,“你已領悟劍氣,然未至精熟,洗髓經不但可驅除炎毒,還可讓你融正陽與少林兩派之長,功法更進一層,屆時你待何為?”

蘇璿想了想,“探尋武學更深的奧義,救當救之人,為當為之事。”

年輕人清越從容,英氣朗朗,老僧滿臉皺紋一動,沙啞的一笑,“鏡玄當年也是這般,結果為護一村百姓與沙陀六老對戰,經脈落了暗傷,才去得如此之早。”

蘇璿第一次聽說師祖這段經曆,不禁一怔。

天光中飄著極細的雨絲,若隱若現,如明滅難測的無常,老僧緩道,“地藏發願度儘眾生,自己卻不得成佛。正陽的玄一心法練至爐火純青,可護神守脈,百邪不侵,與洗髓經殊途同歸,假如鏡玄還在,你又何須來少林求助。”

蘇璿聽得心潮湧動,對師祖更增祟敬,也聽出對方隱含的勸誡,靜了一瞬輕道,“多謝前輩心係故交,師祖求仁得仁,必無怨悔。”

老僧寂而不語,良久才道,“少林的洗髓經玄奧精深,並非以經書傳承,而是曆代所習者親身相授,有人數日得悟,也有人窮儘一生難以入門。你既至此地,我便將功法傳授,領悟多少但憑稟質。”

蘇璿長身而起,端正的深揖了一禮。

蘇璿入塔已經過了數個時辰,藏經院的禪房內茶水也不知沸了幾次。

六合塔內毫無動靜,葉庭麵上穩得住,心底實有些急了,然而對坐的澄心大師氣定神閒的烹茶,他也唯有捺住懸掛,不疾不緩的敘話。

澄心雖然坐鎮藏經閣,卻對江湖事了如指掌,許多紛繁的乾聯一語中的,連葉庭都禁不住暗佩,恰好提到心經遭竊,他頓時關注起來。

澄心大師也知此事匪夷所思,少不得要解釋兩句,“此賊的武功未見得高明,卻是精狡異常,佯作粗使僧人伏藏數月,連同屋也未覺察。心經置於五楹殿內,他利用易容之術誘騙武僧,調開長老,潛進殿內破解了數重秘鎖,即使被人撞見,他也絲毫不顯驚慌,矯言隨口而出,誑騙得天衣無縫。”

澄心最早發覺異常,追趕時本有機會將之斃於掌下,然而見賊人逃出時隻將武僧擊暈,未曾殺人,遂留了手,不料竟被他借機脫出寺外,得了接應。

葉庭聽完細節同感驚異,如此高明的竊賊,無怪藏經閣失守,換成正陽宮也未必防得住,不知朝暮閣從哪尋出這麼一個人。

澄心大師頗有歉意,“當年蘇少俠援手保住了經書,少林居然未能護住,委實愧煞。”

其實厲王陵坍塌深埋,經書已無作用,不過此事不宜言說,葉庭寬慰了幾句,見茶湯金黃,入口淳厚,隨道,“此來師弟有幸,我也隨之沾光,費了大師不少好茶,待明年天都峰的蒼瀾茶收成,定給大師捎上一些,雖不比此茶味厚,也可稍補一二。”

澄心大師彆無所好,唯獨愛茶,聞言一喜,“蒼瀾乃天下聞名的珍品,老衲在此先謝過了,此茶乃真臘所出的犀明,也是偶然所得,能與同好共飲,何惜之有。”

澄心大師欣悅之餘亦有所感,葉庭與蘇璿同為北辰真人的弟子,一個劍術非凡,一個通透練達,均有過人之處,可想正陽宮日後的興盛。

院外傳來喧嘩的驚議,葉庭霍然而起,快步至窗前遙望。

密合的雲層剛好散開,露出一線青如琉璃的晴空,金色的陽光斜斜投落,六合塔上劍芒衝霄,映出萬道華光,明耀無倫。

一時間氣雲湧動,嘯如龍%e5%90%9f,整個少林寺為之轟動,無數僧人仰頭而視,隻覺目眩神奪。

葉庭由衷的喜悅,展顏一笑,“不負大師美意,師弟功成了!”

☆、浮名羈

謝過澄海方丈與幾位大師,葉庭與蘇璿辭出了少林。

洗髓經不但化去炎毒,也讓蘇璿丹田凝實,經脈強韌充沛,修為躍升不小,六合塔內與三位高僧交手亦啟發甚多,即使離了少林,蘇璿仍在反複揣摩。

葉庭也不打擾,盤算近一陣經曆了不少事,該回山一趟稟告師長。

山道彎彎,漫漫而行,葉庭忽覺師弟不見了,回頭見路邊一個賣茶水吃食的寮棚旁邊堆了些草料,蘇璿的馬被引得湊去啃食,他自已兀自發呆,渾然未覺。

葉庭不禁失笑,喚了一聲。

這一喚不要緊,引得茶寮內一個正在推杯換盞的濃髯大漢望來,跳起來高喚,“兀那小兒,可是蘇璿?”

葉庭瞧大漢有幾分麵熟,頓時想起來,正是來時途中問路的莽漢。

蘇璿遭人劈頭一問,不明所以,“在下正是,閣下何人?”◢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濃髯壯漢精神一振,聲如洪鐘,“我乃常山霹靂手馮武,後麵幾位是火雷棍史由、斷腸刀王怒、鐵骨劍趙威、通臂猿丁財,聽說你勝了貴霜國師,特地前來討教!”

一桌的幾個人扔下杯盞,拔出兵刃紛紛圍上來,其中一名漢子對葉庭怒目而視,“原來你小子是和蘇璿一道的,故意指了錯路,教幾位爺爺好一頓找。”

葉庭摸了摸鼻子哭笑不得,這幾個名字都沒聽過的家夥可謂執著,不知從哪打聽到兩人的行跡,居然在少林山外守著。也是不巧,他們原在劃拳吃酒,並未留意其他,要不是自己一喚,或許就混過去了,看著躲不掉,葉庭唯有一拱手,“此前師弟有傷在身,不得不往少林一行,並非有意欺瞞,抱歉。”

霹靂手馮武氣勢大盛,捏得指節劈啪作響,“哥幾個就是衝著他來,要是個英雄,就不要縮頭縮尾的托詞受傷,手底下見真章吧。”

幾名大漢粗蠻霸道,根本不聽人言,葉庭實在懶得理會,正好兩人都未下馬,他給蘇璿使了個眼色。“多承各位兄台關注——”

一語未完,葉庭一提馬韁,駿馬唏律律一揚蹄,唬得對方退了半步,立時縱馬潑蹄而走,扔下了後半句,“奈何我們還有急事待辦,難以奉陪,告辭了。”

兩人奔行極速,轉眼隔了十餘丈,馮武等人的馬拴得稍遠,解韁也來不及,給氣得破口大罵。

鐵骨劍趙威突然省起,奔回茶寮掀開一隻竹筐,從裡麵提出一個小人,揚聲高喚,“正陽宮的小兒,你們要是再跑,老子就將這丫頭宰了喂狗!”

蘇璿遠遠一回望,目光驟然一凜,轉頭就衝了回來。

被趙威拎起來的正是阿落,小胡姬不知怎麼落到這群人手中,不管趙威怎樣猛烈的晃蕩,試圖迫之叫喚求助,她始終默不吭聲,好像成了啞巴。

趙威見跑遠的二人疾風一般馳回,正在得意,忽然蘇璿從馬上飛身而起,雪似的劍虹飛貫而出,猶如九天肅寒,冰入骨髓。趙威身上數處刺痛,刹時無法動彈,小胡姬已經被蘇璿一把奪過。

蘇璿顧不得旁的,低頭檢視,見阿落頭頸淤痕累累,露出了歡喜的神色,卻完全站不起來,小嘴巴一張,低微的喚了聲師父。蘇璿試探的一觸,渾身發冷,這孩子的雙腿竟然被人折斷了。

“趙哥!”

趙威還未拔劍就被蘇璿刺中了要%e7%a9%b4,臉肌痛苦的抽搐,幾個大漢瞧得心驚,俱有了怵意。

他們在常山一帶橫行,江湖上名號平平,聽說蘇璿近期風頭極盛,趙威和馮虎頓時動了心思,料想正陽宮的人是正道君子,不會對挑戰者下重手,隻消與之一戰,無論勝敗都能助長聲名,可謂百利而無一害,於是糾合了幾個夥伴趕到金陵。一路遇到不少懷著同樣心思的江湖人,趙威唯恐被人搶了揚名的機會,越發著急上火,好容易找到蘇璿住過的客棧,捉住了小胡姬,然而怎麼打她也不說蘇璿的去向,還是客棧老板怕出人命,道出托養她的人進了少林。

少林是武林大派,幾人不敢輕犯,隻好在山外等。趙威猜小胡姬大約是哪家跑丟的童奴,被正陽宮的人偶然救了,捏在手裡興許能當個挾質,蘇璿總不好見死不救,唯獨想不到這一著真正激怒了他。

蘇璿將阿落交給趕回的葉庭,轉過身目似寒冰,長劍如狂風般怒卷而來。

馮虎一看要糟,心驚肉跳之下退了一步,色厲內茬的喊道,“無恥小兒,竟然偷襲!我們也不必同他講什麼道義,大家一起上!”

顧不得躺在地上的趙威,餘人一擁而上,戰成了一團。

葉庭抱著小胡姬,看她不哭不叫,虛弱的支起腦袋,不放心的惦望蘇璿,他頭一回溫和了聲音,“不必擔心,區區幾個雜碎,你師父轉眼就收拾了。”

小胡姬身上的淤傷還罷了,折斷的雙腿必須接骨,小小的孩子極能忍,疼得一頭汗也不吱聲,蘇璿看她橫遭折磨,好容易長圓的嫩臉變得青紫可憐,心底異常不好受。

蘇璿在榻邊陪了許久,直到阿落昏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