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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 紫微流年 4220 字 5個月前

正在思索如何打探,冷不防遇上如此直問,滯了一滯才道,“師弟天縱之才,我自愧不如。”

北辰真人並無責備之意,“再過數年,隻怕我也難及他的境界。”

葉庭一時不明師長之意,心緒有些混亂。

北辰真人對兩個徒弟的性情了如指掌,睿智的提點,“蘇璿天生為俠,遇挫一進再進,勇往無前;你的性情如士,拿捏人心極準,行事通透綿密。門派要想昌盛,兩者皆不可少,連你師祖也說過,你與他各具所長,均是難得之材,將來也會各適其位,不必為此縈懷。”

葉庭和蘇璿一同成長,親密無間,正是如此,他更明白師弟的天份何等驚人。葉庭入江湖已有數年,人緣與聲望是上佳,然而蘇璿一出山誅長空老祖,九華山一戰成名,少林長老親筆致謝,所受的矚目空前,葉庭不可能毫無觸動。

沒想到在這一刻,隱秘的雜思被北辰真人一言道破,葉庭慚愧之餘,心頭的糾結卻倏然鬆了,豁然明白了自身的意義。

北辰真人眸光寬和,望著遠方的山巒安然一笑。

山間的靈鶴一聲長唳,揮動一雙矯健的雪翅,直上層雲而去。

蘇璿入山時才三歲,葉庭已經十歲,他幾乎是被師兄提著脖子長大。葉庭在學藝上對他鞭策嚴格,平日裡包容寬縱,像兄長又像半個師父,兩人感情極好。

這次與之同行,蘇璿極是快活,他獨對武學異常狂熱,其他瑣務頗為懶散,多數依賴葉庭安排,或許正因如此,鏡玄真人才將他一個人趕下山。兩年時間磨得他成長良多,這一刻卻似回到了從前,有了葉庭的陪伴,他完全不必再為行途的瑣細費心。

葉庭下山早,又代師父處理了不少門派事務,早已是熟練的江湖客。各地如何置換車馬行船,四方有哪些出名的人物,不同門派之間的禁忌與糾葛,碰上麻煩該如何打點,哪些是盟友,哪些可相交,哪些需要避忌,事事透徹分明。

葉庭策馬款款而談,蘇璿聽得津津有味,深覺白白遊曆了兩年,對江湖仍然一無所知。

收獲了滿眼祟拜的葉庭也覺好笑,其實以蘇璿際遇之險,心誌之強,更讓人驚異感佩,唯獨他自己渾然不覺,視若尋常。

聽完一些江湖趣事,蘇璿頗覺惋惜,“原來試劍大會如此精彩,可惜錯過了。”

葉庭見他一臉羨慕,同替他遺憾,“下次要再等五年,誰讓你當時蹲在山裡啃野筍,虧得你能熬下來。”

蘇璿回想起昔日的慘狀,自嘲道,“開始還好,半個月後一心想吃肉,到後來聞到筍味就要吐,餓極了都不想碰,好容易出來完全控製不住吃喝,靈鷲宮的人都嚇著了。溫宮主還好,溫小姐一直有些瞧不起我,想必就是為這個。”

葉庭笑得前仰後合,幾不可抑,“等你救了她兄長,她該另眼相看了吧。”

蘇璿懶懶的不在意,“我照顧那孩子,沒怎麼與她照麵。溫公子倒是客氣,人也不錯,想來這時候他們兄妹該回靈鷲宮了。”

葉庭聞一知十,已經猜出了內裡,“靈鷲宮太平無事,有什麼需要他們趕回去,溫宮主大概另有囑托。”

蘇璿給喚起了好奇。“師兄猜到了什麼?”

“你知道溫宮主為何將兒子托給枯禪大師?枯禪大師出自南普陀,雖不如少林名頭響亮,聲勢也不小。溫輕絨將來承襲靈鷲宮,憑借這份舊誼,即可得南普陀半臂之助。”葉庭對江湖中的人事了如指掌,一絲一絡無不洞明,“靈鷲宮實力不強,除了溫飛儀沒什麼高手,自然要設法聯盟彆派。一旦不必鎖宮避仇,忙不迭將女兒譴出來,不外是讓她與合適的青年才俊多接觸——”

蘇璿的臉龐漸漸錯愕,葉庭說到此處話語一頓,斜睨他道,“如果實在與這才俊合不來,大約就要看溫輕絨的同門了,畢竟能得枯禪大師收錄,才能與門第都不會差。”

蘇璿哪料想得到其中的彎彎繞繞,後知後覺的呆了,想起嬌嗔挑剔愛抱怨的溫大小姐,下意識的揉了揉耳朵。“本派是道門,不至於吧。”

葉庭見他的神態更覺有趣,忍俊不禁道,“正陽宮的實力遠在南普陀之上,又有婚娶必得離山的門規,可是正中溫宮主下懷。幸好溫小姐瞧不上,不然師父就要痛心了。”

蘇璿打了個冷戰,被他笑得無話可說,悻悻然驅馬前行。

葉庭奉師命將回信遞送枯禪大師,蘇璿隔了數月再度到鳳陽,至龍興寺一問,果然如葉庭所料,溫氏兄妹並未回山,仍在此地。

枯禪大師態度親和,與兩人敘過話語,囑門下弟子盛情相待。

這番款待極儘隆重,以溫輕絨最為熱情,擺宴洗塵之外,他還應葉庭之托,帶兩人拜會鳳陽的江湖幫派與武林世家。蘇璿的名頭已經傳開了,每到一處格外受矚目,倍覺不自在,幾次後他索性躲懶不去。葉庭知他性情也不勉強,自行與溫輕絨拜訪不提。

蘇璿落了幾日閒,想起之前所救的女童,也不知過得如何,決意上神刀劉家探望一番。

既去劉家,少不得要拜訪主人,正好葉庭近期應酬多,置了一堆拜禮,蘇璿隨意挑了幾色提過去。叩開門一個闊嘴門房出來,聽說是拜訪劉老爺子,哎喲叫了一聲,“可是不巧,老爺子今早出門去了。”

說話間門房一打量,見對方是個清朗挺拔的少年,想起內宅說二少奶奶的內弟將抵鳳陽,要入府暫住幾日,想必正是此人。門子一拍腦門,堆了滿臉笑,“不妨事,先進來坐,小的這就去通報。”

門房殷勤躬腰,將蘇璿迎進去,隨後稟了管事。

管事聽得是二少爺的舅哥,不敢怠慢,令丫環帶客人往後宅的花廳,自已去報夫人。

劉家如此熱情,蘇璿難免訝異,當日是托溫輕絨之名送過來,並不曾與劉老爺子交集。走了半晌他才回過味,想必對方是認錯了人,這時已入後宅,隱約傳來男孩的喧叫笑鬨,中間混著石子啪響,應當是內宅的孩子在玩耍。

蘇璿頓時尷尬,正擬與帶路的丫環言說,恰好穿出綠楊遮蔽,庭院內的景致豁然而現。

江湖世家不講究假山曲池一類的風雅,軒闊的庭院種了幾棵大樹,擺了一堆花盆植著蘭草金菊,還被挪得奇形怪狀,排成了一條迷宮般的曲徑。

曲徑中有個年幼的女童,眼睛給布條遮著,腿也被繩索捆綁,隻能以雙手爬動。樹上幾個男孩各持一把牛筋彈弓,居高臨下覷著她打。大約她不會哭號,男孩們更覺有趣,在樹上嘩笑謔鬨,比誰射得更準。

女童的頭額滿是青腫,兩隻小手也蹭破了,跌跌撞撞的辨不了方向,盲目的挪爬,彈弓每響一次,她就瑟縮一下,如一隻嚇破了膽的驚鳥,恨不得鑽入地下。

“是幾位少爺的公子,一塊遊戲玩耍呢。”丫環正在引路,忽覺少年客人站住了,隨著目光瞧過去,順口解釋,“這小胡姬是彆人送過來的,老爺子礙於情麵也就收了,權當個粗使丫頭,幾位小公子很喜歡逗她玩,夫人還說等再大些就抬她進房去服侍,也算不錯了。”

幾個男孩猶在笑,忽的手上一空,不知怎的就從樹上跌下來,摔得屁股生痛,有兩個當場扁嘴哭起來,樹下的仆人趕緊去扶,又哄又勸。

領路的丫環隻見影子一閃,幾個小少爺全摔下來,一時傻住了。

清和的少年立在女童身旁,手中多了幾枚彈弓,一把捏成碎塊,悉數甩在地上。他目中隱怒,神情異常難看,一手將孩子抱起,撂下一句轉頭便走。

“和你們老爺子說,這孩子由溫公子的朋友帶回去了,以後不勞費心!”

☆、憐孤弱

葉庭聽完首尾不置可否,拖過凳子坐下,“然後你就把這孩子抱回來了?”③思③兔③在③線③閱③讀③

女童好像還認得蘇璿,沒有躲避他,但也不像過去的親近,她的神氣比從前更麻木,腫突的額頭鼓得透亮,身上的傷由大夫上了藥,據說還有不少淤痕。

葉庭看她也確實可憐,“回頭我跟溫公子說一聲,再打聽一下有沒有好人家。”

蘇璿的%e8%83%b8膛像堵了一塊石頭,既怒又愧,悶聲道,“不必了,她送到哪裡都要受欺淩。”

一個是固執的少年,一個是呆弱的女童,葉庭對著兩人也是頭疼,“那該如何,她有胡人血脈,一眼就能看出,不可能像那個漁家女孩一樣。”

蘇璿想了又想,摸了摸女童柔軟的發旋,“我會照顧她。”

葉庭簡直要給氣笑了,“你自己才出江湖沒兩年,能照顧誰?”

蘇璿其實也不知該怎樣安排,他已經錯了一次,要不是這回恰巧送信而來,怎知道孩子竟過的如此糟,小小的胡人女童,在旁人眼裡草芥一般,如果再錯托,怕是命都沒了。

葉庭應酬了一天才回來,又要處理意外的變故,隨道,“她瞧著不是個機靈的樣子,你要實在不放心,尋一個心善的老媼,給些銀錢代為看護,請溫公子照應一二就是。”

溫輕絨早晚要離開鳳陽,縱然相托也難以長久,何況她是個話都說不清的孩童,蘇璿默了一會答非所問,“這孩子以前在流浪班子裡餓怕了,很喜歡吃東西,在劉府呆了幾個月,給吃的都不大接了。”

葉庭知他想不開就容易執拗,耐心勸道,“你也不必太自責,她出身過於低賤,正經人家連婢仆都不會選胡姬,不是你所能左右,有心也是無用。”

蘇璿將藥膏抹上女童手背的一塊擦傷,“師兄,為何世人瞧不起胡人。”

道家講究萬物一體,本無殊異,葉庭對胡人並無歧見,不過他通透世俗,從不逆之而行,“蔥嶺以外皆是胡地,種族極多,時有征戰,敗者淪為奴隸,轉入商人之手。胡女風情特異,中原酒肆歌坊大肆購入,可獲數倍之利,就成了一項源源不絕的生意。她們在中原等同奴籍,律比畜產,隻能被轉賣,無法獨立存身。比如你救的這個孩子,就算主人將之打殺,律法僅是罰些銀兩。她長大了必是入歌舞之肆,難有好的出路,更不可能嫁與良家子。不是師兄心腸硬,而今的世道能做的有限,你救得了一次兩次,難道還能更改她的一生?”

蘇璿不知聽進去了幾分,沉默著沒有接話。

明明做了不少大事,在江湖已經聲名鵲起,這一刻卻還是山間認真倔強的少年,葉庭心一軟,也不忍多言,“這事交給師兄,由我安置,你就不必再費心了。”

溫輕絨難免汗顏,是他接洽劉府將孩子送過去,辦妥就放在了腦後,從未想過前去探視,不料弄成如今的局麵,兩頭都落了尷尬。

葉庭處事圓融,先行向溫輕絨與劉府致了歉,隻道師弟行事莽撞。

溫輕絨越發慚愧,他不好意思見蘇璿,囑寧櫻買了幾件孩童的衣物,備了幾色禮物,托溫白羽送過去,名為探望,實為致歉。

溫白羽離開父母後也成長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