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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 紫微流年 4249 字 5個月前

意外的熱鬨,原來有家大戶的管事奉令而來,不顧寺門已閉,定要拜請枯禪大師,惹來一堆百姓圍觀。知客僧言語客氣,態度卻十分強硬,連管事奉上的厚禮一並拒了,不顧對方百般糾纏,強行闔上了大門。

管事怏怏而去,百姓望著背影嘲笑,議論紛紛。

“……豐家也不看看自己什麼名聲,還想請動大師……”

“……做了那麼多缺德事,報應……”

“……聽說生了惡瘡……活該……”

蘇璿想起方才僧人合什有禮,眼中隱含輕蔑,想必豐家在鳳陽確實聲名不佳。

寧芙聽了滿耳傳言,從人群中鑽出來,與寧櫻低語。“豐家據說是鳳陽最有錢的人家,家主曾任過三品官,前些年告老還鄉,豐少爺平日在鳳陽欺男霸女,做過許多缺德之事,去年生了惡疾,重金遍請各地大夫,用儘了法子全不奏效,大概快要不行了,豐老爺已經譴人幾次來請枯禪大師。”

溫白羽聽了寧芙的話語,明眸一冷,“這種惡徒何須理會,回頭我們請大師去靈鷲宮居住,也好免了俗擾。”

在溫白羽心中,靈鷲宮就如世外仙山,遠勝江湖所有門派,寧櫻到底年長,聽門派內的師兄說過一些,“據說宮主曾有此意,給枯禪大師婉拒了,隻說山中雖好,無益修行。”

“山中怎會無益修行,除非禪心不靜——”溫白羽悻悻然的話說到一半,想到兄長仍在大師門下,才打住了不再言語。

寧櫻鬆了口氣,悄悄看了一眼身側,畢竟還有正陽宮的人在場,如何能隨意妄言。她見少年站得不遠不近,臉上波瀾不起,如若未聞,放心之餘又有些惋惜,溫飛儀請托少年同行的緣由,溫白羽不放在心上,寧櫻卻是有數的。

蘇璿是正陽宮掌教真人的弟子,名門高足,年紀又極輕,剛出道就殺了凶魔長空老祖,可謂驚才絕豔,天姿獨異。靈鷲宮鎖宮多年,在江湖中聲勢早淡了,出色的年輕一代也不多,溫飛儀苦心安排,實則是想延攬少年,希望借著一路同行,讓他與愛女朝夕共處,一旦雙方情投意合,哪怕正陽宮規矩再嚴,北辰真人再不快,也不好駁了弟子的結縭之願。

奈何溫飛儀一番計較雖好,溫白羽自有主見。在她年少的心中,所謂凶魔已然老朽,如萎黃的紙頁一吹就散了。這少年不顯鋒芒,初見時又瘦得形銷骨立,哪怕父親將之誇到天上,她也不覺得有何處值得另眼相待,行了一路兩人少有交談,白白辜負了溫飛儀的苦心。

兩個少年人不投合,寧櫻也無法可想,一行人尋了酒樓用完餐食,已是夜色初沉,街市上燈火熒熒,人來人往。寧芙喜熱鬨,順著攤子遊逛,連寧櫻也買了幾樣小玩意,溫白羽再是嬌然自持,到底是個十六歲的女孩家,忍不住顧盼兩眼,三個人漸漸分了三處。

蘇璿頗有耐心的等,突然聽得溫白羽叫了一聲,原來她看中一枚玉璜,剛要付帳發現錢袋不見了,頓時又氣又急。

蘇璿下山兩年,世事曆了不少,一眼掃見人堆裡有個六七歲的胡人男孩飛快的溜走,無聲的追了上去。

男孩想是慣偷,在成人腿縫三折兩繞,滑溜得像一條魚,換了旁人或許就被甩脫了,蘇璿躡空而走,瞧得分明,見男孩兜了幾圈繞進一條巷子,將偷來的荷包甩在一團影子懷裡,“拿去交差!”

影子動了一下,街市上的光遠遠映來,隱約照出了輪廓,正是白日走繩時跌下來的女童。

男孩帶著幾分不耐煩,惡聲惡氣道,“沒用的蠢貨,什麼東西都偷不到,再這樣你就餓死吧!”

女童呆了呆,低下頭捏著錢袋。

突然男孩被拎了起來,溫白羽隨著蘇璿追過來,瞧見自己的錢袋,惱怒之下捉起人就甩了一耳光。男孩猝不及防,回過神來潑口大罵,溫白羽自幼嬌生慣養,從未聽過粗言穢語,氣得反手連抽數下,男孩也是倔性,臉頰已經腫起來,嘴上仍不乾不淨。

女童撲上來抱住了溫白羽的腿,將錢袋舉給她,呀了兩聲仿佛是哀求。

溫白羽一分心,男孩一口咬在她掌緣,疼得她手一鬆,男孩撲地一滾溜了。她待要追,腿上還吊著一個女童,轉眼男孩已鑽入人群不見了。

溫白羽雖是會武,頭一遭碰上這等情形,忙亂之下極是狼狽,她的掌上沾了男孩惡心的口水,平白給罵了一場,甚至還讓人逃了,一切全落在彆派的人眼裡,她自覺大失顏麵,惱得立時就要將女童踹開,突然間腿上一輕,女童已經被蘇璿接了過去。

蘇璿取過孩子握著的錢袋,還給溫白羽,又將自己的錢袋取出整銀,留下不輕不重的幾枚碎銀,放入女童的手中。

女童簡直傻住了,黑木木的眼睛看著他,一動也不敢動。

蘇璿撫了一下她毛蓬蓬的小腦袋,問道,“還餓不餓?”

見女童不答,他想起給包子是中午,這時必是餓了,牽她到街上買了碗餛飩,又叮囑她慢些吃。

蘇璿一路行來對誰都很平和,照顧女童時也沒有看溫白羽。可不知怎的,見著他的舉動,溫白羽的臉不自覺就火辣辣的燒起來。

寧櫻和寧芙趕過來詢問,溫白羽心不在焉答了幾句,羞惱又怨怒,滋味複雜難言。

☆、九華山

第二日溫白羽攜了厚禮,帶著溫飛儀的親筆書信,一行人至龍興寺叩訪,不料撲了個空。九華山的化城寺舉辦佛門盛典,邀各地高僧論經,枯禪大師攜了幾名弟子赴會,溫輕絨也在其中。

僧人說不準大師何時歸來,畢竟他久享盛名,多半要羈留山間講經,甚至可能耽上月餘。溫白羽聽得如此,當即決意前往九華山。蘇璿所受的托囑是護送至兄妹相見,少不得要陪同前往。

鳳陽距九華山不遠,三女乘車,蘇璿騎馬隨行,沒幾日抵了山腳。九華山是遠近聞名的佛門聖地,山下不但有慕名而來的佛徒信眾,還有賣茶水零嘴的小販、兜搭生意的腳夫,吵嚷一如集市。

三女換乘了肩輿,山道幾度回轉,終於擺脫了雜聲,耳畔清淨下來。

天河掛綠水,秀出九芙蓉,九華山素有江南第一山之謂,山外已是暮春,山中桃花猶在含苞。緣山而上隻見春色明秀,怪石玲瓏,碧苔鮮翠欲滴,清溪雲鬆橫臥,較之天都峰的峻拔奇絕又是另一種美。

溫白羽的心情稍好了一些,偶然瞥見隨在後方的少年,又不自覺咬了咬唇,彆開了頭。自遭竊一事,她再不曾與對方說過話,他卻像全然未察,這讓她越發不快,極想快些擺脫,才匆匆趕來九華。

究竟在惱什麼,溫白羽也不明白,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燥惱縈繞不去,始終梗著一口氣。他怎麼能對乞丐般的女童如此可親,獨對自己敬而遠之,少有言語。

正當她心緒紛亂,山巔一聲沉響遠遠傳來,震得山鳥紛紛驚起。

蘇璿縱目遠望,神色一凜。

煌煌佛門盛典,九華山的化城寺作為東道主,籌辦得十分細致。

化城寺內外整飾一新,偌大的廣場反複刷洗,青石地麵一塵不染,置有數千蒲團供僧眾靜坐,前方的高台坐著數名高僧,端嚴的講經布道,外圍浮屠森森,經幡長飄,氣氛靜穆而莊嚴。

正當人人都在屏心靜氣的聽經,置在會場右角的九華古鐘猝然被人一擊削落,數萬斤的古鐘鏘然墜地,順著懸坡滾落了深崖,許久仍能聽見撞擊的回響。

台上的高僧停了話語,突如其來的變故凝滯了全場。

明亮的日色映得迎客紅氈如血,上麵大剌剌走來了一個人。

那人原是個和尚,穿黃色僧衣,頭上戒疤鮮紅,一道斜長的劍創從眼角劃過鼻梁,分外醒目。腰際係著一條繞身數匝的長鏈,細看全是白森森的指骨串成。他扶著一根玄鐵打造的禪杖,杖尖寒光如刺,杖上鐵環隨著行走而晃動,當著數千僧侶前驕然倨立。

“灑家最喜盛會,今日不請自來。”_本_作_品_由_思_兔_在_線_閱_讀_網_友_整_理_上_傳_

場麵冷了片刻,高台一位老僧立起,麵帶驚怒,“玄月,你意欲何為?”

底下一陣輕嘩,大部分僧人茫然,少數知道的已露出了驚駭之色。

玄月雖是和尚,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惡僧,手持的禪杖不知染了多少血,實與惡魔無異。他本是個惡棍,見財起意毆殺數人,受了官府嚴緝,私下買了度牒剃發為僧,躲入寺中不久就原形畢露,為一本秘笈錘殺了方丈,甚至舉火焚寺遮掩惡行。功成之後他奸%e6%b7%ab擄掠,無惡不作,極是敗壞佛門聲譽,少林也曾譴人捉拿,怎奈他異常狡猾,始終未果。

玄月傲慢的揚聲,“教你渡厄老兒知曉,我到此一是為賀盛典,二是為取回我應得之物。”

立起的渡厄大師正是化城寺的方丈,聞言怒道,“你喬裝改扮,闖入化城寺奪經不成,暴起傷人,全然不知悔改,竟還妄稱是應得之物!”

玄月臉生橫相,驕狂道,“錯非渡法那老東西攔著,無量心經早入囊中,我知道你打算將經書送入少林藏經閣,既然我今日來了,就不必再費周折。”

無量心經是化城寺的秘藏,確實將轉交少林,玄月之前受挫遁走,而今居然敢在盛會上露臉,當著少林高僧與數千僧眾強索,倘若不是發瘋,背後必有所恃,渡厄大師頓生警惕。

渡厄大師身邊的老僧立起,他年約六旬,清瘦如一截槁木,惋歎道,“貪癡成魔,一錯再錯,當真是可悲可歎。”

玄月毫不領情,呸了一聲,“一把老骨頭也敢教訓我,枯禪老兒還是先為自己念經吧。”

渡厄大師壓下憂慮,一聲喝令,身後的四名羅漢倏然而動,將玄月圍了起來。

玄月夷然不懼,傲然一頓鐵杖,坐地聽經的僧眾中忽然立起了數百人,甩去寬大的僧袍,露出黑衣短打,亮出了暗藏的刀劍。

全場的僧人儘皆變了顏色,渡厄大師駭怒交集,幾乎難以置信。

玄月大笑三聲,姿態更加囂張,“當我勢單力孤?我已遠非昔時可比,幾個老禿驢縱然護得了高台,可護得了台下的徒子徒孫?”

枯禪大師肅容道,“各位是何方勢力?如此作為,是要與整個佛門為敵?”

“大師言重了。”一名男子除下僧帽,越眾而出,他高大魁梧,麵如淡金,雙眼神光閃動,“區區一本無量心經,舍了又如何,比起人命孰輕孰重?佛門講究慈悲為懷,幾位大師定有分曉。”

隨著一聲沙啞的佛號,坐在高台正中的僧人終於站起來,他膚如炭漆,年約五旬,是高台上看起來最年輕的一位,渡厄與枯禪大師卻退了一步,低首為禮。

僧人點頭還禮,緩緩道,“想不到連長使也為心經所動,朝暮閣當真所圖不小。”

一言點出來曆,在場眾人聳然動容。

朝暮閣最初是一個尋常小幫,做些暗門生意,後來不知從哪來了兩名高手主事,一個喚長使,主征戰殺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