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衙門,翰林藏書,你自去自取;院落已經備好,還有一間敞亮的屋子,大人什麼也不用做,隻需專心研究火器。”
天才需好好珍惜,浪費在彆處,豈不是暴殄天物?
……
戴梓驟然失了聲。
他恍恍惚惚,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又像是被巨大的驚喜擊中,嘴唇都在顫唞。
小爺他……小爺他……
戴梓哽咽了。
原來上天是公平的。十年困苦,顛沛流離,就是為了等待這日嗎?
弘晏看著他,微微一笑,期盼看到下屬滿足的神色,連帶著自己也能滿足。
哪知戴大人回過神,花白的胡須翹起,眼神竟然生出絲絲抗拒。他激動地說:“不能隨侍您的身旁,研究火器又有什麼意義!”
弘晏:“……”
弘晏:“???”
.
散朝之後,當即有小太監向皇上稟報,戴梓前往毓慶宮求見小爺了。
雖然對戴梓心存意見,無官無職正是暗中排擠,但他即將去元寶手下做事,對於弘晏的一切,皇上都很上心。
聞言淡淡應了一聲,讓他說得詳細些,可有戴梓日後的安排?
小太監答道:“說是隨侍小爺身旁,更沒有單獨的院落。”
皇上有些驚奇,原以為元寶看重戴梓,會處處加以禮遇。驚奇過後很是滿意,不愧是朕的乖孫,與朕一條心!
皇上心情極好,麵上帶了一抹笑,沒過多久,收到弘晏為他精心準備的禮物——《溫泉賞豬圖》。
李德全滿臉感慨,正欲誇讚小爺的孝心,低頭一看,整個人呆若木雞。
皇上:“…………”
皇上與畫中的自己對上了眼,與照鏡子沒什麼區彆,那愜意欣賞的神情,簡直栩栩如生,很……真實,很奇妙。
那四隻圍著池子奔跑的豬,當時還不覺得,如今湊到畫麵裡,真真是有損威儀,土氣十足。
他還沒穿衣服!
跑腿的三喜戰戰兢兢,天知道看到這幅圖的時候,覺得有股神奇的魔力,又是害怕又是被吸引,現下恨不能昏厥過去。
但他不能,他還要傳達主子的吩咐,為皇上傾情講解,於是咽了咽喉嚨,堅強地抗住了。
禦書房環繞著三喜顫唞的嗓音:“小爺說,這是、這是他發掘的新愛好,畫的風格喚作素描。”
“如此溫馨的場麵,小爺想要進獻於您,為感激皇上的拳拳愛護之心!奴才在一旁數數,小爺足足畫了兩個時辰呢。”
禦書房一陣長久的安靜。
皇上恍然,三個月了,元寶是該有新愛好了。
雖然依舊和他無關,但發掘新愛好的第一時間,不忘朕,更不忘孝順,還花了兩個時辰落筆。他該感到深深的欣慰,可這幅畫……
皇上摸不準弘晏是不是故意的,臉色變幻莫測。
終究沒有訓斥三喜,奏折也沒心情閱看了,沉聲說:“叫你主子過來。”
……
不到片刻,弘晏在禦前甜甜地笑,“汗瑪法。”
戴大人長途跋涉很是疲累,弘晏不忍踐踏老人家的一顆紅心,答應隨侍身旁的同時,強製叫他下去休息,並讓人請來太醫。畢竟身體才是本錢,改良火器不急於一時。
隨後把耗費心血的圖畫獻給皇上,早早做好被質詢的準備,皇上瞅著他,眉心忽緊忽鬆,半晌招招手,讓他前來自己身旁,“這畫——”
形勢新奇,畫工更是難得,但皇上不是專攻書畫的大家,顧不得關注這些。
他在意的是內容。
皇上的心思,在拿不拿雞毛撣子中反複橫跳,哪知弘晏霎時變臉,蹭到他身旁,泫然欲泣地道:“孫兒花費汗水凝成的心血,汗瑪法不喜歡嗎?”
明明答應了他,卻還是小心眼兒,甚至隱瞞戴大人的去處,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原本孫兒心存期盼,更是有著希冀,汗瑪法會把它裱在禦書房的掛壁上,誰知……誰知……”弘晏抹了抹眼,傷心欲絕地一跺腳,“汗瑪法居然嫌棄它!”
皇上震住了,所有人都震住了。
弘晏打定主意,勢必讓禦書房掛上他的名作,否則自己再也不是汗瑪法心愛的崽,這怎麼能行?他又跺了跺腳,帶著哭腔道:“您嫌棄,我拿走就是了!”
說罷奪過禦桌上的《溫泉賞豬圖》,一邊抹眼淚,一邊埋頭往外衝。
李德全目瞪口呆看著他的背影,就如一陣風般消失不見,頓時結結巴巴,連話都說不明白了:“皇、皇上……”
皇上剮他一眼,太陽%e7%a9%b4突突突地跳:“還不去追?”
——
弘晏悶頭跑呀跑,衝呀衝,有意放慢速度的時候,忽然撞上了一個人。
畫作霎時脫手,飄到來人的腳邊,弘晏心下一驚,愣了幾秒抬頭望去,“三叔?”
三爺被他投懷送抱,腳步一個趔趄,回過神來同樣吃了一驚:“弘晏侄兒?”
臨近年關,也為新年祭祖,清閒的禮部反倒忙碌起來。三爺此番前來請見,隻因禮部上下抽不開身,於是攬下活計,將定好的章程呈給皇上閱覽,哪知與大侄子撞上了。
“撞疼沒有?”見弘晏的額頭沒有紅印,三爺鬆了口氣,忙不迭蹲下`身,將落在腳邊的畫作拾起。
準備遞給侄兒的一瞬間,眼神霎時定住:“……”
他的麵色轉為一片空白。
電光火石間,三爺艱難地挪開緊盯‘皇上’臉龐的視線,緊盯著黑白線條,揣摩著新式畫法,鳳眼充斥著欣喜,像是發現新世界一般!
越看越是癡迷,不禁喃喃出聲:“好畫,好畫。”
繼而激動地望向弘晏,“敢問作畫者誰?侄兒可否為三叔引薦?!”
第114章 男色 一更
早在三爺出聲問詢,拾起《溫泉賞豬圖》的時候,弘晏驀然定住了身形。
他幽幽看著那幅畫,沒想著爭奪,也沒想著隱瞞,甚至頗為希冀地等候眼前人的反應。好巧不巧撞上一個人,這可真是天賜的緣分,不知三叔會如何評價?
這可是他耗費巨大心力,辛苦繪就的汗水呀。
誰知事情沒有像他預料一般發展,三爺的注意力,瞬間從皇上的泡溫泉的‘英姿’裡邊拔了出來。
他問作畫者誰。
他想叫他引薦。
他的眼睛閃著星星!
弘晏:“……”
緩緩接過畫作,弘晏沒說話。
侄兒沉默的時間有些久,三爺按捺住激動再次詢問,神色顯出著急與迫不及待,好似遲上一步,那人便會長腿跑了一般。
作畫者是個天才——是的,毋庸置疑的天才!枉他自詡大家,這般新式畫法,他見所未見,聞所未聞,與水墨完全是兩個極端,顛覆了他以往的認知與積累。▂思▂兔▂網▂
三爺激動過後,竟是生出些許羞愧,仿佛他是天地渺小的一粟;彰顯於表的自傲消散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無窮無儘的探究欲。
他胤祉定要問個清楚,學個明白。
然後聽見侄兒飽含低落的聲音:“三叔,作畫者……是我。”
三爺:???
——
李德全氣喘籲籲地跑來,身後跟了浩浩蕩蕩一群宮人,嘴裡急急喊著:“小爺,小爺!”
見著弘晏和三爺,終是大鬆一口氣,沒時間關注三爺異樣的恍惚,行完禮後賠笑道:“小爺誤會了,皇上哪會嫌棄您的孝心?那幅畫,皇上愛著呢。”
發展很是順利,心願即將得償,弘晏卻沒心思跺腳,也沒心思傷心地揉眼睛。
知己的前車之鑒令他警鈴大作,首要之事便是逃離此處,不給三叔繼續提問的機會,他把畫作塞到李德全手中,欣喜地揚起笑容,“既然汗瑪法喜歡,那我就等著禦書房掛上它的好消息了!”
說罷拔腿就跑,徒留一道殘影,三喜大驚失色,拔腿便追。
李德全:“……”
李德全目瞪口呆,過了好半晌,這才想起三爺的存在。他努力調整自己的表情,另一頭,胤祉已然恢複鎮定。
三爺揚了揚奏章,低聲把他的疑問衝散:“勞煩大總管稟報一聲,我有要事求見汗阿瑪。”
——
半月以來,九爺上學讀書,下學治臉,老老實實沒作幺蛾子,並以生意忙碌,無法給額娘請安為借口,翊坤宮宜妃那兒,還真被他瞞了過去。
因著店鋪開遍大江南北,毛衣銷量節節攀升,半月以來,內庫還來第一筆數額不菲的借銀,皇上終是大發慈悲鬆了口,批他兩日假,想必也被胤禟大大的黑眼圈給驚到了。
挨揍的事兒另說,若在成親之前便把身體虧空,讓隱疾雪上加霜,豈不丟了皇家的臉麵?
九爺不知其中內情,隻覺收獲終於有了回報,放假之後的第一件事,高高興興去尋大侄子。這幾日掩麵而走,致使知己不得相見,他的內心何嘗不煎熬,不愧疚,稍稍加以打聽,卻驟然聽見戴梓赦免回朝,無官無職為侄兒做事的消息!
戴梓此人,他熟悉的。
此事說來話長。雖說流放之時,胤禟還是個稚嫩的小豆丁,比現今的弘晏大不了幾歲,但自他就學起,對兩樣事物產生無與倫比的興趣,一是洋文,二是領兵,至於做生意,那是後來發掘的。
身為男兒,聽聞古今名將的英雄事跡,誰沒有馳騁沙場,立下功勳的幻想憧憬?
可長大一點之後,每每比試騎射,胤禟總是占不到便宜,怕要練習兩輩子才能追上大哥,更彆說吊打其餘兄弟,於是他難過地發現,自己不是當將軍的料。
正值青春期的胤禟難過一會兒,便重新昂揚起來,心道自己當不成將軍,就不能從其它方麵著手,以圖取得對戰的勝利?
好長一段時間內,九爺熱衷攻城器械,癡迷戰車戰術,還對火器生了興趣,由此得知戴梓的事跡,生出絲絲敬佩。都說湯若望和南懷仁是火器發展的第一功臣,胤禟偏覺得戴大人比他們都要厲害,甚至在他最為癡迷的時候,靈光乍現畫出一幅戰車圖,畫過之後滿是遺憾——
可惜,若有戴梓在,他定能好好請教一番。
戰車圖不過自娛自樂,滿足心願而已,與軍中常備的款式差彆迥異,為此,九爺很有自知之明,更不敢汙皇上的眼,收到‘不務正業’的差評。後來,做將軍的夢想逐漸遠去,又有毛衣生意從天而降,胤禟已經許久、許久沒有想起戰車的事了。
哪知極招汗阿瑪厭惡,流放與死刑無異的戴梓居然回來了,竟還出乎意料,被安排在毓慶宮當差!
霎那間驚訝恍惚,想起過去種種,懷念自己逝去的青春(?),胤禟當即決定與元寶相約的時候,順便圓一圓少時夢想,見一見戴大人。
他跑回書房,翻箱倒櫃尋找往年舊稿,直至煙塵飛揚,終於在旮旯角裡尋出那張戰車設計圖。還來不及感慨,便草草收拾一下自己,目標明確直奔毓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