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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更早,更快,甩下試營業的大貝勒幾條街,朝臣們嘖嘖稱奇。聽聞“假一賠十”的宣傳公告,索額圖摸了摸斑白兩鬢,不可抑製地心動了。

隻是……

索額圖略顯擔憂地瞥向太子。太子爺今兒臉色怎的奇怪至此?

——

當日下衙,太子終於逮住沉迷編書無法自拔的弘晏,正欲張口問話,弘晏貼心道:“阿瑪莫急,兒子這就告訴您。育發液的售賣,已由汗瑪法派人接手,至於店鋪裡邊的噱頭,都是兒子的主意,雖說誇大了些,但言之有物,大體卻是差不離的。”

他還送給外祖母,兩位姨姨當做禮物,外祖母愛不釋手,直抱著他心肝肉地喊呢。

太子動了動唇,神色複雜。

汗阿瑪……怎會接手……

半晌,瞥了一眼弘晏的屁股,問:“可有遭罪?”

弘晏後退一步,無辜地搖搖頭,哪知太子跟著上前一步,眯著鳳眼,準備刨根問底。眼見情勢不妙,弘晏扯過最近的川陝巨變,勸說道:“諸多事宜還需您來掌控。耗費大好時光與兒子扯皮,八叔卻忙得跟陀螺似的,您如何忍心?”

太子想說孤如何不忍心?

他忍住了。

因著政事實在忙碌,今兒清晨,快馬送來有關反賊的奏報移交朝廷,各部遞來的章程堆了厚厚一疊,他需粗看篩選,繼而遞給汗阿瑪過目,再不加緊,怕要熬個通宵。

元寶說得不無道理,且再饒他一回。

……

隨著快馬入京,反賊總部覆滅的消息,終於從暗處擺到明麵上來,鬨得沸沸揚揚,京城皆知。

影響不是普通的朝事可比,街頭巷尾都在談論。直至衙門張貼皇榜,搜捕逃脫賊子,公布包括散播豬瘟、拐賣幼童在內的幾大罪狀,附有八貝勒親自撰筆的“檄文”,猶如火星濺入油鍋,引來群情激憤,一片唾罵之聲。

要論民心,現今可不是從前了。朝廷也不必藏著掖著,生怕讓反賊得逞,從而引起動亂,激化矛盾,他們作惡多端,人人見而誅之!

如此一來,非但前朝,就連不問政事的後宮都隱約聽見一些風聲。

儲秀宮偏殿,乃是十二阿哥生母,定貴人萬琉哈氏的住處。定貴人樣貌秀美,嫻靜本分,在宮中向來低調,既不爭寵也不與人為難,成日裡繡繡花,抄抄經,也因位分因素,無法與十二阿哥多多親近。

——貼身伺候的宮人卻是知曉,不是不能親近,而是貴人不願親近。

叫她們看來,主子樣貌出色,彆說還未貶謫之前的德妃,便與如今風頭正盛的良嬪相比,也差不到哪兒去。人人爭破頭的皇恩,她卻不想爭,母憑子貴的榮耀,她更不想要,十二阿哥濡慕額娘,一有機會便往儲秀宮奔來,主子為何淡淡待之?

宮人們不懂她。

因著定貴人溫和淡雅,對下人極好,從不拘著她們,她們鼓起勇氣,勸也勸過,沒有效用,久而久之便也放棄了。

臨近黃昏,夕陽灑下淡淡的光輝,定貴人抄完經書,難得出來透透氣。

偏殿的抄手遊廊,站著一個麵目機靈的小太監,以及四五個滿目好奇之色的小宮女。小太監說書似的,眉飛色舞,講起方才探聽來的消息:“八爺說了,那深入賊窩的法子,其中有小爺大半的功勞……”

小宮女捂起嘴,投去崇拜的目光,小聲催促他繼續。

小太監得意起來,聲音稍高了些:“那叫天什麼會的,總壇一股腦地被端,什麼壇主,堂主,全都化成灰嘍!”

定貴人離他不遠,聞言怔在原地,麵色忽然變得蒼白。

“哪裡的壇主、堂主?”她死死掐住掌心,開口詢問。

猝不及防之下,小太監大驚失色,連忙跪下請罪,卻見定貴人又問了一遍,沒有絲毫怪罪的意思。

小太監不甚清楚,通紅著臉如實回答,定貴人仿佛隨口一問,見此也不在意,溫聲讓他們退下了。

空無一人的遊廊裡,定貴人閉起眼,身子有些顫。半晌回到寢臥,叫來身邊的大宮女,朝她溫柔地笑:“你去瞧瞧,胤裪下學沒有?”

第105章 碰撞 一更

大宮女聞言,麵上帶了絲絲喜意,這是主子第一回 過問十二阿哥!

忙說:“瞧這時辰當是下學了,奴婢這就去問問。”

定貴人看她匆匆遠去,溫柔笑容逐漸淡了下來。室內無人,她鬆開手,掌心印出一道深深的紅痕,形狀秀美的眼眸寫滿濃鬱的悲愴,他……死了嗎?

十二阿哥一身是汗地前來,容色不顯,腳步是雀躍的。

胤裪剛剛結束騎射課,汗水來不及擦,儀容來不及收拾,見了定貴人卻不敢高聲,攥了攥衣擺,輕輕叫了一句“額娘”。

他沒有養母,自小被孝莊文皇後,也就是太皇太後身邊的蘇麻喇姑撫養。太皇太後仙逝,蘇麻抱著胤裪遷居太後寢宮,卻因喪主哀慟過度,身體一日不如一日,終在胤裪八歲的時候病去,把一輩子攢下的體己全部塞給她養大的孩子。

也正因如此,胤裪身上,沒有養恩與生恩的牽扯,不似他的八哥與十三哥,想見親生額娘還要獲得恩準。

蘇麻喇姑還在的時候,太後常常與之同榻而眠,為緬懷太皇太後,互為慰藉。等到蘇麻喇姑不在了,八歲的胤裪已然搬至阿哥所,太後憐惜於他,特地同他提起定貴人,說胤裪不哭,哀家同皇帝提過,準你去見親額娘。

這是天大的、難得的恩典,胤裪欣喜若狂,可越是長大越是領會,他想見額娘,額娘卻不想迫切地見他。

他至今也不明白,把難過藏在心底,誰想今兒竟是有了轉機。額娘居然打發人來看他,和天上下紅雨也沒什麼兩樣了!

胤裪輕聲喊了一句,踟躕地站在原地,竟有近鄉情怯的味道。

萬琉哈氏定定地望著他,神色陷入恍惚。她許久沒有好好瞧過胤裪,眨眼間,他便長成這般模樣。

即便不拔尖,不似哥哥弟弟們受寵,他依舊是皇上的兒子,天潢貴胄,氣度渾然。皇阿哥的五官,多多少少與皇上有些相像,譬如太子的眉眼像極了皇父,十二阿哥同樣擁有一雙鳳眼。

非但如此,胤裪自小養在慈寧宮,得奉太皇太後教誨,又有佛學熏陶,望之溫靜平和。生出幻覺的一瞬間,猶如智慧洞察的蘇麻喇姑在她麵前!

像被刺痛一般,定貴人驀然縮回視線。

單是那雙肖似皇上的眼睛,讓她恐懼,讓她憂慮,讓她無法親近,更生不出母憑子貴的念頭,仿佛一道背叛的證明。這麼多年,她小心翼翼藏著秘密,暗自希冀地活著,期盼有朝一日,那人乾出一番大事業,打碎該死的束縛,迎她走出深宮——

他們再不必天涯兩隔。

可就在今天,一切都化為泡影。

定貴人心想,她活得像個笑話。強忍著落淚的衝動,在心裡嘶喊,憑什麼?為什麼?

她什麼都不知道。若能幫幫他,若能遞出一二消息,不論什麼消息都好,哪會如當下這般,化為飛灰,連抔黃土都找不著?

“胤裪。”心如死灰,反倒笑了起來,定貴人婷婷上前,摸了摸十二的臉。

她還有身份尊貴的兒子,她能為他報仇。

“額娘從前有苦衷,不得已疏遠了你。”笑著說罷,她眼眶微紅,哽咽著道,“額娘向你賠罪。從今往後,額娘什麼都補償予你,好不好?”

——

有關反賊的新聞喧鬨著,沸騰著,終是隨著時間流逝,慢慢平息下來。

從總壇逃脫的漏網之魚不知藏匿何處,但畫像已被官府掌握在手,一旦出示路引,便是自尋死路。他們又不會神乎其技的易容術,底細全被小黑他們摸了個清楚,隻能作為喪家之犬,東躲西藏,遲早有暴露的一日。

弘晏不急,八爺不急,皇上也不急。待章程擬好,諸事告一段落,太子終於不用通宵忙碌,埋首公務、腳打後腦勺的成了四爺。‖思‖兔‖在‖線‖閱‖讀‖

在總壇那場暴亂之中,反抗者逃不了一死,也有來不及反抗便暈倒的,還有苟且偷生投降的,被官府一一活捉,戴上鐐銬押解進京,交由刑部與大理寺審理。

也因牽扯太廣,工作量太大,官員們如何也忙不過來,於是當初‘整頓國庫'的盛況重現——

大貝勒賣藥賣的正高興,被皇上抓了壯丁,五爺養豬養得正高興,也被皇上抓了壯丁。遑論待在禮部的三爺,清閒無比的七爺,除卻還在盯梢間諜計劃的八爺,兄弟幾個齊聚刑部,與出門迎接的四爺麵麵相覷。

然後他們收到弘晏貼心寄來的育發液,原味無香,男士專用,不夠還有。

眾阿哥:“……”

弘晏送完愛心禮物,繼續太醫院、毓慶宮兩點一線,偶爾前去皇莊瞧瞧,帶著兩位姨姨,還有皇上打包送來的十五阿哥與十六阿哥。

說起這個,他實在有些悵然。

十五與十六都還沒到讀書的年齡,平日交由奶嬤嬤撫養,可忽然有一日,十五鬨著要去福建捕魚,十六鬨著要去杭州買綢,驚動了時常前來的王貴人。

這還得了?

斥也沒用,哄也沒用。眼見他們可憐得很,眼淚要掉不掉,臉上寫滿渴望,問他們為何有此想法,十五搖搖頭,十六緊閉著嘴不回答。王貴人無法,隻好忐忑向皇上請示,皇上一聽來了興趣,擱下朱筆,親自拎來十五和十六問詢。

皇上出馬,不一會兒便知曉了前因後果。他沉默片刻,當機立斷轉移兩個孩子的注意力,同他們說起皇莊的風景,還有養豬的樂趣,若想體會體會,找侄兒去。

繼而傳召弘晏,語重心長地教導乖孫,說他錯認妹妹也就罷了,怎能為圖個自在,平息姨姨的怒火,讓小叔叔前來頂鍋?

最後獎賞弘晏五日遊,命他帶上容嵐容玉,十五十六,去皇莊放鬆放鬆。

弘晏:“……”

天降大鍋,弘晏覺得冤枉。

誘拐十五叔和十六叔的罪魁禍首又不是他,他隻是犯了天下小輩都會犯的錯,汗瑪法何苦如此?

弘晏沒法子,生怕兩位叔叔逮著他,隻得躲進太醫院‘避難’。

哪知十五十六鍥而不舍,哼哧哼哧追到太醫院來。迎著滿屋太醫驚訝的目光,十六奶聲奶氣地喊:“大侄子彆跑!”

弘晏震驚了,“十五叔十六叔是如何尋來的?”

十五害羞地擰了擰衣襟,“大總管偷偷派人告訴了我。”

……

錯估了皇上的險惡用心,弘晏插翅難逃。

耳邊傳來一聲聲的“小外甥”“大侄子”,弘晏聽著聽著,也就麻木了。

如此麻木了十多日,等到元曦滿月,太子妃容光煥發地重現人前,覺羅氏放心地啟程出京,對於反賊的審訊也告一段落,弘晏終於擺脫姨姨與叔叔的夾擊。調理手冊的製作來到尾聲,氣候漸漸變得嚴寒。

寒冬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