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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 蓬萊客 4334 字 5個月前

備?阿兄如今駐兵於此,遲遲沒有南歸,恐怕亦是奉了朝廷之命監視,防他興兵南下,圖謀建康,是不是?”

高胤不應,隻一字一字地問:“李穆,他真的要犯上作亂?”

洛神搖了搖頭:“阿兄,你錯了。從前他未曾做過有負大虞之事。從今往後,朝廷勿再為難,他也不會主動對南朝不利。”

“勞煩大兄,務必替我轉話太後。與其如此防備他,不如防備榮康。他表麵對大虞忠順,實則狼心狗肺。你們一定要小心!他和胡人暗中勾結,要對南朝不利。比起我郎君,這個榮康,才是朝廷真正的心腹之患!”

她的語氣,鄭重異常。

高胤定定地望著洛神。

麵前的這女子,她分明是自己那個從小看到大的阿妹,卻不知何日起始,她和自己,和高氏,以及高氏所效忠的這個朝廷,漸行漸遠。

高胤知道,如今她是再也不會回頭了。

就在今夜,如此的一刻,在他的心裡,忽然湧出了一縷糅雜了絕望般的深深疲倦之感。

便如同被禁錮在了一間不見天日的幽室之中,依稀知道,隻要跨出一步,推開那扇門,光亮或許就在前方,而自己卻始終邁不出那一步的絕望疲倦之感。

他也終於有所體會,當初伯父身處高氏這個家主之位時,他曾做出的每一個抉擇,又曾是何等的艱難和無奈。

他沉默了良久,說道:“阿兄明白你的意思了。這就代你轉話。但願……”

他頓了一頓,還是沒有說出這一句話,隻是露出了笑容。

“大司馬乃是值得信靠之人。阿妹能得如此佳婿,阿兄放心了。阿兄走了。”

他朝洛神點了點頭,開門而去。

第153章

黃沙漫漫, 駝道蒼茫。

一支全副武裝、大約千人的鮮卑軍隊,於半個月前, 從北燕國都燕郡出發,曉行夜宿,西行而去。

西麵,與鮮卑人的燕國毗鄰著的, 便是匈奴人劉建於數年前趁著北夏內亂之時所立的西涼。

從軍隊出發之日開始,高桓便一路尾隨。

這支軍隊,看起來仿佛是去給鮮卑人在雁門郡的守軍運送輜重, 但從它出發之日開始,夾雜在數十輛輜重車中的一輛外觀極是普通的馬車,便是高桓想要接近的目標。

倘若慕容喆所言不虛, 長公主確實就在慕容替的手中,那麼比起禁衛森嚴的皇宮,還有什麼彆的地方更能藏人?

他潛入燕郡之後,打扮成鮮卑人的模樣, 憑著純熟的鮮卑語和闊綽的出手, 很快就和幾個時常出入賭場的皇宮內衛混熟,相互間稱兄道弟, 迂回打聽自己想要的消息。一日酒後, 終於從內衛口中探聽到了一點消息,道這支從燕郡西去的軍隊, 名為運送輜重, 實際是個幌子。真正的目的, 是為了將馬車裡的人送至西涼,交給西涼皇帝劉建。

馬車之中,據說是對母子,但身份神秘。到底是何人,慕容替此舉目的又是為何,他們便不得而知了。

鮮卑人的骨子裡,便慕強卑弱。慕容替從前取代慕容西做了皇帝,這幾年間,令鮮卑人的地盤不斷擴大,壓製了西涼國等旁的胡族所建的北方鄰國,鮮卑人對他執政漸漸認可,心態日益膨脹之餘,也是知道,與他們眼中真正的強敵李穆,始終還少了一場一分高下的戰爭。

闔族之人,對不久前皇帝終於發動的入侵長安的戰事,報以了極大的期待。

沒有想到,這一場幾乎傾舉國之力,起於潼關,終結於上津口的中原之戰,即便最後借力那千載難逢的水汛,竟也沒有取勝,以一敗塗地而告終。

失敗,並不僅僅體現在戰事不勝,不斷後退,乃至最後將以洛陽為中心的黃河之南也拱手相讓。更在於北燕皇帝慕容替因此一役,威信掃地。

那內衛提及慕容替,語氣本就帶了些不敬,談及他一改從前對匈奴人的強硬態度,此行以如此的陣仗,隻為掩護送人過去,似對西涼有所謀求,愈發牢騷不停,竟開始緬懷起慕容西在世之時的威猛無敵,言下之意,便是慕容西倘若還在,此仗未必就會輸得如此慘烈。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高桓立刻便聯想到了長公主母子,隨即尾隨跟蹤,想要一探究竟。隻是那輛馬車始終被士兵和輜重車牢牢夾在中間,莫說靠近,這麼多天過去,連馬車裡人的樣子,都未曾看到過一眼。

眼見離西涼越來越近,再沒幾日,便要抵達兩國交界的雁門郡一帶了,他心中焦急不已。當天,恰逢風沙大作,隊伍無法前行,紮營在了一個避風口,是夜便不再猶豫,決定深入虎%e7%a9%b4,夜探營房。命幾名隨從在附近等著,自己換上鮮卑軍衣,伺機潛入,朝著營地中心而去。

營房裡處處戒備,每隔一段路,便有夜巡的守衛來回經過。高桓一路躲閃,借著夜色和帳篷的掩護,躲過一路的崗哨,漸漸靠近營地的中央。

那裡守衛愈發森嚴,幾乎數步一崗。其中一頂帳篷的周圍,更是站著數名衛兵,寸步不離。

一個士兵大約累了,打了個哈欠,回頭看了眼身後的帳篷,操著鮮卑語,和身畔一個同伴嘀咕道:“不過一個漢人婦人,外加一個孩童罷了,能出什麼事,天天要咱們這麼守夜……”

抱怨的話語,還沒講完,身後那片暗影裡,迅速走來一人,抬手“啪”的一下,一記響亮的耳光,便扇到那士兵的臉上。

士兵捂臉抬頭,見來的是今夜當值的領隊,急忙捂臉低頭,不敢吭聲。

領隊怒聲厲叱:“你知那婦人是何身份?彆以為快要到了,就敢偷懶!那人至關重要!出發之前,陛下曾有話,此行若是有所閃失,莫說你們,連我在內,也要以死謝罪!”

衛兵悚然應是。那領隊教訓了幾句,這才轉身離去。

高桓隱在暗處,聽得清清楚楚,抑製不住,一陣激動。

倘若說,他原本還並不如何確定的話,那麼方才,因了那一段入耳的對話,心中的希望之火,頓時開始燃燒。

一個身份特殊的漢人婦人,加上一個孩童,十有八九,說的應該就是伯母母子二人。

他恨不得立刻能衝進去看個究竟,但那頂帳篷周圍,守衛實在森嚴,他尋不到機會能再靠近,隻能繼續潛在附近,雙目緊緊地盯著前方,希冀能親眼看到裡頭的人出來。

仿佛心有所感。就在他摒息斂氣等待之時,隻見那帳門忽被掀開,從裡麵彎腰出來了一個人。

月光映出了一道纖細的婦人身影,孤瘦如竹,腰背卻挺得筆直。

雖然還隔了些距離,但高桓依然一眼便認了出來。

那婦人,不是彆人,真的竟是自己那個已然失蹤了數年,本以為早就不在人世的長公主伯母!

蕭永嘉似是深夜不眠,從帳篷裡信步而出,立在帳門口,仰頭,出神般地眺望著夜空中的一輪明月。

近旁幾個士兵見狀,如臨大敵,立刻走來,擋在她的麵前。

一個會說漢話的士兵開口,命她立刻進去。

蕭永嘉神色平靜,冷冷地看了一眼圍住自己的士兵,慢慢環顧了一圈黑漆漆的曠野四周,隨即轉身,彎腰入內,身影消失在了帳門之後。

雖不過短短一瞥,但對於高桓來說,已是足夠。

他渾身血液沸騰,抑下跳得幾乎就要躍出喉嚨的心房,慢慢地後退,隨即轉身,朝著營地外圍迅速撤離。

就要快要離開之時,突然,猝不及防,從他側旁的一片暗影裡,轉來兩個跑來作伴撒尿的巡夜士兵。

“口令!”

士兵看到了他,立刻操著鮮卑語發問。

高桓來不及閃避,頓了一頓,迅速看了眼四周。

這裡靠近邊營,附近並不見人。

他的腦海裡,立刻估量如何才能在不驚動人的前提下,在最短的時間裡,殺死這兩名突然遭遇的鮮卑士兵,然後迅速離開。

他低著頭,恍若未聞,繼續朝前而去。一隻手,暗暗地握緊了藏在袖中的短刃。

“站住!對口令!”

士兵停住腳步,露出警惕的表情,再次發問。^o^思^o^兔^o^文^o^檔^o^共^o^享^o^與^o^線^o^上^o^閱^o^讀^o^

高桓眼底掠過了一道殺機。就在他要拔刀之時,突然,身後傳來了一道對口令的聲音。

有人趕了上來,快步走到高桓的身邊。

高桓感到自己那隻握刃的手,被對方暗暗地壓住了。那人又陪著笑,繼續用鮮卑語向對麵的士兵解釋:“他是新來的,一心想著打仗發財討老婆,不想被配來和我趕車,心裡生著悶氣,腦子又憨蠢,方才剛睡醒,一道出來方便,一時沒記起口令!”

這聲音雖然聽起來很是低沉而蒼老,但在入耳的那一瞬間,高桓卻生出了一種似曾相識之感。

他心中詫異無比。實在想不出來,此刻,就在敵營之中,怎會突然冒出來如此幫著自己的人。

但對方是友非敵,這一點,完全可以確認。

他立刻鬆開了按著匕刃的手,順身邊這人的口氣,用鮮卑語罵了幾句粗話,隨即嘟囔道:“早知當兵是來拉車賣苦力的,那日強行綁我,便是拚了這條命,老子也不會來的……”

洛陽一戰失利之後,北燕補充兵員,到處強征兵丁。巡邏士兵聽他如此抱怨,疑慮頓消,道了聲無事回帳,撇下離開了。

等那兩人走掉,高桓立刻看向身邊之人。月光之下,站了個和自己相仿打扮的鮮卑低級老兵,佝僂著腰背,身影蒼老,半張臉更是被淩亂須發給遮擋住了,完全看不清本來的容貌。

但是,就在對上對方那雙在月色下閃爍著夜芒般的雙眼之時,他的%e8%83%b8口,猛然再次一跳。

那種微妙的熟悉之感,再次朝他襲來。

他的腦海裡,跳出了一個人。

他打了激靈,險些沒有跳起來,就要脫口而出時,那人迅速看了眼四周,搖了搖頭,低低地道了聲“隨我來”,轉身便領著他離去。

高桓心頭砰砰地跳,激動萬分,立刻跟著那人,迅速潛出營地,來到了一處偏僻無人的暗處。

“伯父!怎會是你!”

高桓要向麵前這人下跪。

“六郎起來!”

那人挺直了腰背,聲音也不再刻意壓低,立刻伸手,托住了高桓。

站在高桓麵前的這個鮮卑老兵,不是彆人,正是這幾年間,一直銷聲匿跡的高嶠。

“伯父!你怎成了如此模樣……”

一時之間,高桓根本無法將麵前這個須發淩亂,滿麵風霜、一身愁苦的老兵模樣的人,和自己的伯父高嶠等同起來。

他定定地望著,眼眶發熱,聲音也隨之哽咽了。

高嶠微微一笑,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

“伯父一切皆好,不必擔心。”

就是這一個微笑,一句話語,讓高桓在瞬間,仿佛又捕捉到了自己伯父往昔的幾分神采。

他終於稍稍安心了些,更知這並非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