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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 蓬萊客 4254 字 5個月前

卻還是不肯起來。又道:“大司馬北伐至此,不過數日,便又匆忙返回關內,連一步也不肯踏入東都。”

“大司馬莫非是要就此離去?懇請大司馬,莫要棄我等於不顧,就此一去不返!”

他說著,眼眶泛紅,神色也變得激動了起來。

“朝廷南渡之後,這麼多年,胡人在河南你來我往,打個不停,我等漢人,賤若豬狗。每回打過來一個,便要被剝去一層皮,能活到今日,實屬僥幸。大司馬,我們這些人中,哪個不曾經曆過家破人亡的慘劇?從前盼望朝廷北伐,皇帝隻要能夠回來,哪怕我等依舊吃糠咽菜,也比戰戰兢兢朝不保夕要好!當年家父在世之時,聽聞大虞高公發兵北伐,日盼夜盼,望眼欲穿,最後也死去,沒等到朝廷北歸。”

“從前大司馬未到之時,我們都被那個鮮卑人騙了!以為他和彆的胡人不同,真會將我們這些人視為子民。如今才知,唯有大司馬才肯救我等於水火之中。”

“小民們聽聞,南朝不容大司馬。故鬥膽懇請大司馬,再不要回了,就此留下可好?更不要一去不返,棄我等於不顧!”

說到最後,他哽咽出聲,身後民眾,亦紛紛露出戚色。

那些堵住亢龍道的民眾,也紛紛跪了下去,高聲附和。

士兵先前要過,路口卻被堵塞,任憑如何驅趕,那些人隻是苦苦哀求,就是不肯離開。領隊因有命在身,以為這些民眾是來尋釁的,預備下令強行開道,此刻才明白了過來。

原來民眾是怕軍隊離去了,胡人又打回來,這才追上來,堵住路口不讓他們通過。遂放下了手中刀槍,紛紛看向李穆。

王五抹了把淚,看來眼身後陸續趕來,越聚越多的那些人,又道:“大司馬!這些同行之人,並非受到鼓動,乃是一路之上,知我們上津口的人要來留大司馬,各村各地,紛紛派人加入,這才一路同行,追大司馬到了此地。為的,就是能親眼見到大司馬,向大司馬請願。懇求大司馬留下,勿棄之不顧!”

“我等甘願奉上口糧餘財,隻求大司馬顧念,救救我們!”

洛水之畔,許多人湧了上來,他們的手中,舉著裝了乾糧麥粟的提籃袋囊,爭先恐後,神色激動。

洛神站在大帳之旁,將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禁生出無限的感觸。

這些中原之民,本就備受異族壓榨,活得艱難無比,何況大部分人所在的村莊,又剛遭遇一場水淹,水位雖不算高,但生活必大受影響,帶出來的這些食物,或許就是從家中所剩不多的口糧裡硬摳出來的。

他們懼怕李穆一旦離去,這裡又要遭到胡族的殘酷對待,這才想要求他留下。

生而為人,遭逢亂世,為求生存,竟艱難至此地步。

李穆顯然也是有些動容,高聲命將士後退,勿再阻攔他們前行,等人群漸漸靠近,向著自己圍攏而來,登上一塊巨石,麵向眾人,高聲道:“蒙諸多父老厚愛,追我至此,李穆涕零感激。請放心,北伐複地,乃我李穆生平夙願,縱然不才,既到了此處,又怎會棄之而去?當日之所以過洛陽而不入,乃是不願攪擾民眾。諸位放心,我人雖暫時返回關內,但此地各要緊卡口,皆安排駐防,一旦胡人再有風吹草動,大軍必會開來!各大郡縣,不日之內,也會出安民通告。”

他環視著對麵那一張張仰望著自己的臉孔,頓了一頓,提氣又道:“我李穆今日借此機會,向諸位父老起誓,不徹底平複中原,還天下太平,便絕不罷休。諸位美意,我應天軍心領。所攜糧物,請一概帶回。大水方退,聽我一言,勿再追我上路。如今第一要事,便是即刻歸家,補種耕作,以保來年收成!”

他的話音落下,四周一片沉寂。

“父老們,大司馬所言極是——”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疾呼。

眾人回頭望去,見洛水之畔,又趕來了一行騎馬之人。

那當先者,乃彀成縣的縣令。

彀成縣距離此地數百裡,縣令姓丁,先前聽聞慕容替要以大水倒灌洛陽,洛河沿岸一帶郡縣,隻怕都要遭殃,當時雖滿心恐懼,暗罵鮮卑人狼心狗肺不得好死,倒也未隻顧自己逃命,先叫人到縣下的各個村莊發了警示,叫村民各自逃難,自己也棄城,舉家逃到一處地勢陡高的山中,在山上蹲了多日,始終未見大水淹來。前幾天派手下下山打聽消息,才知南朝大司馬李穆一夜之間強過亢龍嶺,趕赴到了上津口,化解危機。慕容替更是偷雞不著蝕把米,丟了大片河南之地,退到河北。本就戰敗,又遭此打擊,恐怕很難再打回來了,一心想投李穆,這兩天不辭辛勞,一路追上,今早追到這裡,恰好遇到此事,自然不肯放過這個表忠心的機會,立刻現身,幫助李穆勸退民眾。

隻見他翻身下馬,來到眾人麵前,高聲又道:“我乃彀成縣縣令!大司馬所言極是。你們當中,若有我彀成縣的縣民,便快些歸家耕田補種!其餘人也是一樣,哪裡來,回哪裡去!勿再停留此地,耽擱了大司馬的軍機大事!”

李穆身旁的幾個將領,亦紛紛傳話,上前勸說民眾。

“有大司馬的這句話,我等便放心了!大夥都聽了大司馬的話,回吧!”

王五雙眼通紅,也從地上爬了起來,跟著向身後之人勸話。

一傳十,十傳百,聚集著的人群,這才終於開始慢慢地散去。

那丁縣令來到李穆的麵前,請求拜見,態度極是恭敬,道自己先前聽聞消息,如何及時遣散縣裡民眾,有如何敬仰大司馬之名,往後願誓死追隨,效犬馬之勞。

李穆勉勵了一番,轉身而去。

就在這時,忽然,不遠之外,龍亢道所在的那座高塬之上,傳出了一聲虎嘯。

嘯聲若雷,由遠及近,暗震山崗。

民眾無不入耳,紛紛停步,轉頭望去。

洛神一聽虎嘯聲近,便知白虎又出來了。

自從從她失足落水,被白虎叼上岸,去往長安的路上開始,它便時隱時現。有時幾日不見蹤影,有時寸步不離,伴她同行。身邊之人,起先驚駭,白虎現身之時,往往懼避。數次之後,見它仿佛通靈,並不傷人,這才慢慢消除了懼怕。那日長安解圍,洛神入城之後,白虎便消失在了城外的山林之中,這些時日,一直未再露麵。本以為它已經離去了,沒想到這一刻,竟然又出現在了這裡。

她回頭,果然,就在身後那座高塬的半山腰上,一叢峻嶺岩頭之上,一眼便看到了白虎那熟悉的身影。

它高高地踞於峭壁之間,雄姿煥發,向著對麵剛剛升起於地平線的那輪火紅朝陽,發出那一聲震動四野的長嘯,嘯聲未消,縱身一躍,身影便又隱沒在了林壑的儘頭深處,不知所蹤。

這一幕雖然短暫,但崗下之人,無不看得清清楚楚,議論紛紛。

丁縣令回過神來,看了眼李穆,目光一動,突然轉身,向著眾人高聲道:“白虎者,神獸也!”

“古書雲,‘國之將興,白虎戲朝’,又有言,‘聖王感期而興,則有白虎晨鳴,雷聲於四野’。”

“父老們,大司馬今日在此,白虎現身,如此巧合,此難道不是天應之兆?你們還不快快前來拜見!”

他說完,向著李穆奔來,口稱天命所在,以大禮,納頭而拜。

在他帶頭之下,民眾更是群情激動,爭相效仿,向著李穆行禮。

高塬之下,洛水之畔,但聞人聲鼎沸,氣氛達到一個新的縞潮。

洛神目睹著這一幕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發生,起先有些吃驚,再一想,卻又理所當然。

在這些劫後餘生的民眾眼中,李穆的出現,便如同他們能夠抓住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這片土地,終歸是要有人稱王號帝的。在他們的心目之中,如今這個天下,還有誰,能比這個救他們免於滅頂之災的人更能令他們安心?

所謂的白虎神獸,不過隻是一個引子罷了。

她情不自禁地看向前方的那個男子。見他慢慢地轉過了頭,兩道目光正投向自己。

在耳畔那此起彼伏的鼎沸聲中,兩人四目相接。

洛神凝視著他,向他露出微笑,用力地點了點頭。

……

小半個月後,李穆帶著洛神回了長安。

他們抵達長安的那日,軍民歡騰,城中熱鬨無比。

李穆送她進城,入了刺史府,叮囑她好生休息,自己換了身衣裳,馬不停蹄,便又出城而去。

洛神知道,他是要去見自己的大兄高胤。△思△兔△網△

那日長安城外,她持著阿耶的虎符趕到,又揭破了慕容喆的麵目,叔父高允大約羞於見人,連夜不辭而彆。大兄卻一直沒有回,大軍至今還駐在上洛。

洛神知道,這應該是朝廷的命令。

回顧這小半年間,從她離開建康開始,她便一直奔波在路上,輾轉跋涉,焦慮不安。而今夫婦終於團圓,順利回到了長安,一旦放鬆,人難免疲累。

洛神也知,李穆和大兄都是穩重之人。就算於時局還有分歧,見麵應也不至於發生什麼衝突。

但話雖如此,李穆去後,她心底依然感到有些不安。

天黑了下來,她雖感到乏了,去毫無睡意,一直在等著李穆回來。深夜時分,終於聽到外頭傳來腳步聲,仆婦隔著門說,大司馬回來了。

洛神忙迎他入內,問兩人見麵的詳情。

李穆微笑道:“當說的,都已告知他了。你大兄他……”

他頓了一下,看向洛神。

“他也來了。道還要和你見上一麵。”

……

高胤獨自入了長安,未帶任何的親隨,候在刺史府的客堂之內。

李穆伴著洛神來到客堂,留下了洛神,人便退了出去。屋內剩他兄妹二人。

他立在屋中,身影一動不動,神色鄭重。

洛神上前,喚他大兄。

燭火映照出高胤的麵容。他比先前看起來要黑瘦些,眉宇之間,懸著掩飾不住的沉重,但在洛神麵前,卻仿佛不想過多表露,打量了她一眼,眼底終於流露出一絲溫柔的笑意,問她近況如何。

洛神道自己一切都好。

高胤點了點頭,沉默了片刻,說道:“大司馬此前所做之事,夜奪亢龍關,救民眾免於滅頂之災,我都知曉。彆話我也不多說了。阿彌,方才他對我說,從今往後,他不再是南朝的大司馬,亦不再奉朝廷之命。此事,你可知曉?”

他的語氣很是嚴肅。

洛神注視著自己的長兄,點了點頭:“我都知道。”見他似要說話,又道,“我不但知道,我也讚同。”

高胤道:“阿彌,你可知,這代表何意?他這般行事,叫我實在為難。”

洛神道:“阿兄不必為難。將實情告知朝廷便是。”

“從前郎君奉命於朝廷,朝廷不也對他百般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