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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 蓬萊客 4338 字 5個月前

後一絲希望,不顧一切地趕了過來,盼望他的大軍能儘快趕到上津,在決口之前,將堤堰打開,以釋洪水。

李穆的神色,變得凝重無比。沉%e5%90%9f了片刻,問他:“以你估計,上津口還能支撐多久?”

王五道:“幸而當初修建堤堰之時,在我多次提請後,亦加固過河壩。但水勢如此之大,河口岌岌可危。以我那日所見,再不儘快打開堤堰,最遲七八天內必要崩潰。一旦崩潰,大水倒灌……”

他目露恐懼之色,痛哭流涕,再次下跪,對著李穆不斷地磕頭懇求。

……

慕容替站在上津口的一道崗坡之上,注目著那道巨浪洶湧的河口,身影久久未動。

河口之下,數十萬人口,萬頃良田,很快,都將要隨著決口倒灌的天上之水,替那個南朝人李穆陪葬。

很久之前,他曾應許過一個女子,道自己日後攻下洛陽,不會屠城施加報複。

他確實做到了。

如今他們要怪,就怪命該如此。

害了他們的,是那個名叫李穆的南朝之人。

“陛下,此地危險,請速速撤離,回往安全之地。”

他的親信,一個名叫姚軌的鮮卑大將在旁勸他,見他未應,順著他的視線,又看向遠方洛陽的所在,遲疑了下:“陛下既有如此安排,為何不秘密進行?聽聞王姓工匠逃走,應是去向李穆尋求援助了。大水若是倒灌,固然能阻擋他的大軍,給我軍以重整旗鼓的時機,但消息瞞著不叫他知道,以防他逃跑,到時淹死他的大軍,豈非更好?”

慕容替終於轉向他,神色冷淡:“如此大的事情,你以為能一直瞞下去?何況,他的軍隊若會輕易被大水淹死,你我今日也不會狼狽至此地步!”

姚軌麵露羞慚之色,低頭道:“全怪屬下無能!”

慕容替神色微緩:“罷了,也不能怪你一人。你不知李穆,他和旁人不同。南朝的那些人,無不是酒囊飯袋,枉費我給他們造的良機!我便是要讓那工匠去給他傳消息,這才未加阻攔。”

他冷笑:“他不是要收複洛陽嗎?我便以洛陽為注,和他賭一回大的。”

姚軌似懂非懂,卻也知慕容替的心思一向深沉,不再作聲。

慕容替又沉%e5%90%9f了片刻,問道:“亢龍關的重兵,可布置好了?”

“早已布置停當!便是一隻蒼蠅,也休想從那裡飛過!”

慕容替微微頷首:“我隻信姚將軍一人!這一回,請將軍親自去亢龍關守道!隻要能夠除去李穆,從今往後,天下之大,我大燕將再無敵手!”

姚軌麵露激動之色,噗通下跪:“請陛下放一百個心!隻要他敢來打亢龍關,屬下必叫他有去無回,命斷關口!”

……

夜墨若漆,大雨瓢潑。

一隊一隊的將士,此刻已然全副武裝,整齊地列陣於崗地之上,等待著來自於李穆的裁決。

大帳之外,站了十幾個應天軍的將領,皆靜默無聲。

李穆獨立於帳中,向著麵前那張攤開的山河輿圖矗立,身影一動不動,已是許久。

有生以來,他從未曾像今夜這般,遭遇如此一個艱難的抉擇。

倘若他不救,即刻帶兵回撤弘農,必安然無恙。但數日之內,極有可能,連他此刻所在的這個地方,亦會變成汪洋澤國。

倘若他下令去救,則時間又太過緊迫。

從這裡到上津,最近的一條捷徑,便是輿圖所示的亢龍道。

從前為了北伐,他對中原一帶的山河地理,做過詳儘無比的了解。

這條亢龍道,其實是處在稠林塬上的一道裂縫。稠林塬呈台狀,頂上平坦如原,長滿了鬱鬱蔥蔥的樹木,但四周卻峭壁陡立,高數十丈,飛鳥不能棲息,而洛河之水,便貼著一側山壁從旁流過,唯一通道,就是這條裂縫,當地人稱之為亢龍道。

裂縫自古便存,猶如萬千年前,被一柄巨斧從天劈開,就開在了稠林塬的中間,長十五裡,曲折狹窄,兩側絕岸壁立,狹窄得隻能容數人並排通過,可謂丸泥能塞。

他若去往上津,彆無選擇,隻能取道亢龍道。那就要求必須要以最快的速度,攻下設於亢龍道口的亢龍關。

亢龍關倚靠天險,居高臨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一旦他發兵前去,又無法在數日內拿下關口快速通過,及時趕到上津,於河口被摧毀之前開堰泄水的話,他將極有可能,與同行的將士一道,被身後滾滾而來的洪流吞沒。

一旦下令,便再無退路,他必須勝,也隻能勝。

否則萬一不成,這個代價,將會巨大無比。

帳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有人進來了。

李穆轉頭,見是高桓。

高桓渾身被雨水濕透,站在那裡說道:“姐夫,我出來前,阿姊曾叫我給姐夫帶封她的信。我一時忘記了,姐夫莫怪。”說完,從懷中取出一封已被雨水打濕了一角的信。

“姐夫倘若決定帶人去攻亢龍關,記得務必讓我同去。”

高桓說完,將信恭敬地放在案上,向李穆鄭重行了一個軍禮,隨即轉身,快步出了大帳。

第149章

“從今往後, 妾之餘生,托於郎君。”

毫無任何的準備, 這一列書於素箋之上的字,便如此地躍入了李穆的眼簾。

箋紙已被雨水潤濕,昳麗的字體外緣模糊了,幾道筆畫尾端的墨跡, 沿著信箋那宛若美人發絲的細膩紋理,慢慢地暈染了開來。

李穆的目光牢牢地被這一列字給年住,無法挪開, 心驟然猛地跳了一下。

他怎可能忘記,這是很久很久之前,在他第一次娶她的那個新婚之夜, 她曾對他說過的話。那是表白,更是鄭重的托付。他不會忘記,永遠也不會忘記。

信箋的背麵,似乎還有一列字。

他翻了過來。

“心乎愛矣, 遐不謂矣。中心藏之, 何日忘之。”

李穆久久地凝望著手中這封來自於她的信,翻來覆去地看著。

漸漸地, 他的%e8%83%b8腔之中, 溢滿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陌生、又帶了淡淡酸楚的激動的感情。

一直以來,他以為那些都將隻是深埋在他心底的永遠隻能由他自己來背負的過往。又怎可能想到, 今日竟會再次經由她的筆端, 如此猝不及防, 送到了他的麵前。

這一瞬間,他便讀懂了她的信。

她分明是在告訴他,她已經知道了關於他的一切。不但是他的現在,亦包括那段本已徹底掩埋的黑暗過往和回憶。

她在盼望著他的歸來,好向他傾訴她對他懷著的深深的思念和愛意。

李穆不知她是如何知道的。那些過去,連他自己都已不願再回憶了,他又怎忍心讓她知道?

這一輩子,從娶了她的第一天起,哪怕那時他還心結未解,他也未曾想過讓她知道。

他是永遠不會在她麵前提及的。

這一輩子,能得她如此相伴,他已然滿足,不願再讓帶著血色的過往,憑添她無謂的困擾。

然而,她終究還是知道了。

就在這一刻,李穆覺得自己的心,徹底地得到了圓滿。

便猶如朝雲靉靆,行露未晞,踽踽獨行的自己,忽被她從後追趕而上,雙手牽握,兩心相貼,再也不存半分的罅隙。

這一刻,他的心裡,隻剩下了深深的不忍,無比的感恩。@思@兔@在@線@閱@讀@

上天是何等厚愛於他,這一輩子,叫他得妻如此。他李穆夫複何求?

他所愛的妻,倘若知道了他今夜麵臨的抉擇,她又將何去何從?

李穆喉頭發堵,眼角微微地泛紅。

他用衣袖小心地擦乾了信箋上的殘留水跡,取油紙包好,將它貼身藏在自己滾燙的%e8%83%b8`前,閉了閉目,轉身,大步出了營帳。

雨水在夜風的裹挾之下,肆虐天地。

澗河之水,貼著腳下的這片崗原,洶湧流淌。

李穆麵向著他的部將和戰士,一手按劍,立在風雨之中,身影宛若磐石,在對麵那一雙雙飽含著忠誠和信任的眼目注目之下,高聲說道:“人道若是不複,天道又將何存?號稱應天軍,當行應天事。應天之時,便在今日!”

“爾等勇士,即刻發兵,隨我取亢龍關!”

他的聲音堅定有力,穿透風雨,遠遠傳送而出。

“末將誓死跟從,不勝不歸!”

隨那十幾名副將嘹亮而整齊的應答,響應之聲,從軍營的四麵八方起來,和著風雨,回蕩在這片高崗之上。

……

亢龍關的地理極其特殊,不但地處崖中,關前還有洛水橫亙,河水貼著塬壁東流,在河岸和關口的中間,隻有一條狹窄的小路,來襲之人,任憑他有千軍萬馬,到了這種地方,亦是無法擺開陣勢。

關樓之內,雖也險峻狹隘,令關內最多隻能容下五千士兵。

但有這五千守軍,對於守關來說,便已足夠。來襲方渡河抵達關口本就不易,即便成功,關樓高聳巍峨,固若金湯,守軍居高應戰,來者僅憑夾在關樓和洛水間的僅有的那點活動地帶,想要發動有效攻勢取關,難如登天,這才古起便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說,真正望而卻步。

李穆自然知道這個道理。

在他做出了決定的那一刻,他便不做大軍進攻的準備。

取亢龍關,兵在於精,而不在多。

當得知他決定領三千敢死之人隨他掉頭強攻亢龍關,命其餘人馬按照原定部署儘快發往弘農之時,整個軍營沸騰,將士群情激揚,爭相請軍中文書代寫留給家人的遺書,要求跟從大司馬前去奪關。幾個分屬不同號營的將士爭奪不下,最後不得不以拈鬮來決定。

李穆率領一千厲武營精兵,連同另外選出的兩千敢死人馬,隨身攜帶隻夠五天的乾糧,未等雨停天亮,在向導的引路之下,掉頭連夜,踏上了奔赴上津的路。

之所以隻帶五日口糧,是因王五以他經驗,判斷上津的河口,最多也就隻能支撐這麼些天了。倘若無法如期抵達開堰泄水,等待這支軍隊的歸宿便是滾滾洪流。

當夜,這支輕騎軍隊便至新安。

下了多日的大雨,終於停了。道路依舊泥濘無比,河川溢水,淹了兩岸地勢低窪的田地。

大水隨時可能到來,北燕大軍早已撤離新安。消息也擴散了開來。道上,從洛陽方向來的道上,走來了無數聞訊的民眾,拖兒帶女,逃離城池,行在路上,隊伍長得看不到頭,也見不到尾,無頭蒼蠅般地到處尋著能夠暫時容身避難的一處立足之地。

遠處,道路的儘頭,漸漸出現了一支輕騎軍,朝著他們身後逃離的方向,疾馳而來。

路人無不停下腳步,望著這支逆行而來的陌生軍隊,在前頭一名神色嚴峻的將軍的帶領之下,出現在了視線裡,目光茫然。

“是應天軍!”

有人認出服色,脫口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