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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 蓬萊客 4242 字 5個月前

。從請陸柬之的救兵,說到被榮康追捕落水。從那頭一路追隨她來到長安的如今已被長安民眾視為神獸的靈性白虎,說到當日高允如何在慕容喆的助力下奪了高胤兵權,發兵城下,危急之時,她趕到兩軍陣前,送來了高嶠當日留給她的那枚虎符。

夜雨不停地抽打著帳頂,在耳畔那不絕的嘩嘩聲中,李穆躺在狹窄的行軍胡床之上,慢慢地閉目,一遍遍地想象著長安城下,兩軍對峙,她風塵仆仆趕到的那一幕,感動之餘,他驚詫於她做的這一切,而對她的思念,更是猶如揭蓋而起的滾燙地火,不可遏製。

一直以來,在他的心底深處,他是何等希望,和她朝朝暮暮,將她牢牢留在自己身畔,永不失去。

而今夜,就在今夜,這苦雨不絕的深夜,從前那時不時會從心底冒出來的啃噬著他的各種念頭,徹底離他而去了。

他再不懷疑,更不會擔心了。

他的妻,他所愛的那個女子,這幾年間,縱然和他聚少離多,但當那宿命般的一刻最後到來之時,她還是拋棄了曾給她帶來過榮耀的那一切。

高貴的地位,無上的榮華,血緣的親情。這一切,終是沒能羈住她的腳步。

她徹底棄絕了她的過去,來到了他的身邊。

從今往後,他再不會患得患失。

這一刻,他是如此地想念她。

想念她芬芳的氣息,想念她肌膚的溫度,想念她被自己壓在身下之時,於他耳畔聲聲喚他郎君的低語之聲。

他驀然睜開眼睛,翻身而起,從攜著的那隻白日負於馬背,夜間寸步不離的馬袋裡,取出了一樣用油紙包裹著的東西。

他坐到了燭火之前,打開防水的油紙,取出裡麵那本早已被他翻爛的詩經,打開,露出夾在書頁中間的那兩朵早已泛黃枯萎的乾花,凝視了片刻,小心地拿起,湊到鼻端之下,閉目,深深地嗅了一口來自於它們的氣息,便如同嗅到那盈滿她一管衣袖的一縷暗暗幽香。

分彆已是太久太久。

久到記憶裡上一次和她道彆的情景,如同發生於混沌初開,天地始奠。

此前所有那些被壓抑下去的深夜時分的魂牽夢縈,在這一刻,如潮水般向他湧來,將他整個人吞沒。

唯一的感覺,便是歸心似箭,再也無法等待下去了。

他已經下定了決心。

等到了弘農,無論如何,他都一定要先回一趟長安。

……

兩日之後,在後的大隊趕了上來。

幾方人馬彙合完畢,便開始拔營上路。

李穆上馬,預備動身之時,忽然聽到隊伍之後,隱隱仿佛傳來了一陣夾雜著士兵叱罵的哭嚎之聲,很少不同尋常。便命身邊一個親兵去看究竟。

那親兵很快跑回來稟告,但口氣帶了點不屑。說軍營之外,追上來了一群數百人的民眾,其中便有數日之前剛路過的許村村民。那些人想見大司馬,但被外頭的士兵阻擋,加以驅趕,那些人卻死活不肯走。

李穆問何事。

親兵道:“隻聽他們喊救命。何事倒不清楚。”

“先前見了我們,個個唯恐躲避不及。連個躲雨的地方都不借!如今有事,倒知道追上來喊救命了。大司馬不必理睬!”

一個副將勸道。

李穆回頭望了一眼,道:“我去瞧瞧吧。究竟何事。”

他調轉馬頭,縱馬朝後而去,很快靠近,看到一群民眾擠在路邊,正試圖穿過阻攔他們前行的那排士兵。有人在哭嚎,有人跪在泥濘裡不起,還有人苦苦哀求士兵放行通報。

前頭一個粗手粗腳,滿麵風霜,衣衫襤褸,渾身沾滿汙泥的中年男子,神色顯得焦急萬分,骨節粗大到變形的十指,緊緊地抓著抵在他%e8%83%b8`前的一排長矛,翹首望著前方,口中高聲在喊著什麼。但是他的聲音,卻被周圍的嘈雜給淹沒了。正亂著,忽然看到對麵縱馬回來一列人馬,當先那男子,高坐馬背,頂盔披甲,一手按劍,不怒自威,不禁都停了下來。

周圍慢慢地安靜了下去。

“驚擾了大司馬,末將之過!請大司馬放心回去,這裡交給末將處置便是!”正喝令士兵驅趕民眾的副將見李穆去而複返,慌忙跑了過來。

李穆坐於馬背,兩道目光,投向了對麵那群民眾,視線從一張張沾滿了汙泥的臉上掠過。

“我乃李穆。爾等見我,何事?”他問。

“大司馬,求救命——”

那中年男子沙啞著嗓音,嘶喊了一聲,“噗通”一聲,整個人幾乎五體投地般,完全趴跪在了腳下的那片爛泥地裡。

眾人如夢初醒,在這男子的帶領下,紛紛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

第148章

“諸位起來!”

李穆叫下跪的民眾起身, 看向領頭的中年漢子,目光掠過他皮膚皴裂得如同龜殼的腿腳和骨節粗大到變形的雙手。

“你是匠人?追我何事?”

漢子抬頭喊:“大司馬, 我確是工匠!鮮卑人要借大河河訊引水倒灌平川!我逃出來時,大河水位已高過兩岸窪地數丈,宛若懸河。如今唯一指望,便是大司馬出手相救!大司馬若不肯相救, 一旦決口,洛陽之下,河道相通的方圓數十個郡縣, 全都將要化為汪洋,無人能夠幸免!便是此地,澗河聯通洛河, 一旦大河倒灌,怕也不能幸免!”

漢子的聲音顫唞,臉上掛滿了泥水,幾乎已經辨不出本來的麵目, 隻露出一雙通紅的眼, 眼睛裡充滿了恐懼、焦惶和無比盼望的眼神。

他話音落下,那些因他打聽李穆大軍行經路線得知消息, 隨後一道追上來的村民, 也無不跟著,苦苦乞求。

黃河一旦絕口, 便如天崩地裂。何況又連日大雨, 水汛如何凶猛, 世代居住於黃河沿岸的民眾,誰人心中不知?

一片哀告聲中,來自許村的那個老漢抹著淚道:“大司馬,老朽乃是許村裡長,年邁生病,前些日一直臥病在床。也是昨日,方知大司馬一行人路過村口,避雨被拒。怪村人有眼無珠!得利了幾分,便以為鮮卑人的皇帝真會拿我們這些人當人看。我村人無知,冒犯了大司馬。懇請大司馬大人大量,救苦救難!”

他帶著身後那些羞慚不敢抬頭的村民,不斷地在泥水裡磕頭。

李穆急忙下馬,親手將老漢扶起。

老漢老淚縱橫,不肯起身,又訴道:“半甲子前,老朽還是孩童,猶記那年,大河決口崩堤,方圓幾十個郡縣,一夜之間淹成了汪洋。老朽的幾個家人,便全都死於水難。大水褪後,大河改道,多年之後,方穩了下來。如今這人話語若是當真,那黑了心的鮮卑皇帝要引水倒灌,又遭逢如此的連日大雨,水勢怕要勝過半甲子前的那場水難。天災人禍,我們這些人,都要被斷了活路!”

老漢老淚縱橫。●思●兔●網●

李穆叫手下將這老漢從地上攙起,自己對匠人道:“你隨我來。”

匠人慌忙從地上爬了起來,追上。

李穆將人帶入路旁的一頂軍帳,道:“情況到底如何,你從頭說來!”

匠人感激萬分。五大三粗的漢子,話未開口,先竟哽咽,紅著眼圈,將經過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三年之前,慕容替攻下洛陽不久,抽調民夫,於各地興修水利。其中一處,便位於上津口。

上津口位於穿過洛陽的洛水下遊,亦是附近幾條河流和洛水的交彙口,又位於黃河的一道折彎口處,水水相通。每到豐水季節,常會發生黃河之水倒灌洛水,高出河堤,淹沒兩岸田地村落之事。民眾長期苦困。但因規模不大,加上從前的北夏朝廷對此絲毫不予在意,日複一日,也隻能如此過了下去。

這匠人姓王行五,乃上津之人,父祖都是工匠,他從小聰慧,對水利之事,頗有心得。知家鄉苦於水患,多年前起,便勘察地勢,繪製圖紙,向當時的北夏官府提交建議,懇求在這一帶修建堤堰,水枯蓄水,水滿放水,以杜絕從前的水患。但北夏朝廷不予理睬,他無可奈何。沒想到新來到北燕皇帝竟要修築堤堰,也知道他的名字,竟將他請去主持修建。王五歡欣不已,帶著全村男丁奔赴到了河口,領著民夫,開始工事建造。前前後後,克服了諸多困難,曆時兩年多,就在數月之前,這座依靠地勢的自然高低而調節水位的堤堰終於修成。

就在王五等人為之鼓舞,附近民眾也對北燕皇帝慕容替感恩戴德之時,噩夢發生了。

最近大雨不斷。從七八天前開始,洛水水麵漸漸慢漲,村中積水。王五放心不下,帶著一群工匠,想上堤堰察看情況,意外地發現,堤堰竟被一支軍隊給占領了。

這就罷了,最令他吃驚的,還是對堤堰的操作。

本就是黃河的豐水期,加上連日大雨,本該泄洪,保證河水暢順通過那道折口,他卻萬萬沒有想到,堤堰竟是合攏的。非但沒有幫助泄洪,反而如同在這河道之上,強行橫加了一道阻攔水勢的堤壩。

上遊雨汛,黃河之水,滔滔而來,在這裡被大壩所阻,強行拐道,被迫倒灌入了洛水,洛水又挾上遊洪水下來,兩峰相遇,巨浪滔天,水位更是不斷上漲,衝擊著兩旁的河道。

河堤一旦被撕開口子,瞬間便是千裡崩潰,到時河水倒灌,首當其衝的洛陽和其餘郡縣,將會發生如何慘絕人寰的可怕之事,王五再清楚不過。

他大驚失色,加以阻攔,卻遭到鮮卑士兵的毆打和驅趕。同行村民裡,幾人更是被打得傷重吐血,被迫返回,又是驚恐,又是不解,實在不懂,耗費了巨大人力物力,又曆時兩年才建成的這座原本應當造福於民的堤堰,如今士兵為何要做如此之事。直到當天深夜,一個平日和他有所往來的主管河道的小官偷偷尋他,道自己就要跑了,叫他也趁早快些帶著家人逃走,他這才知道,原來北燕皇帝慕容替,竟存了水淹洛陽的念頭。

隨即,又有消息傳開,說他之所以做出如此的計劃,目的,是為了阻擋南朝李穆的北伐大軍。

水位繼續在上漲。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很快,附近十裡八鄉的人全都知道了。

河道一旦全線崩塌,洛陽和彆的那些郡縣固然要被倒灌的滔天洪水所吞沒,但這裡,更是會在第一時間就被夷成平地。

世代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怎肯如此放棄家園?許多人衝去和鮮卑士兵理論,理論隨即變成一場殺戮。

王五的幾個族親,當時就被殺死。

消息如同瘟疫般散開。無可奈何的人,隻能揮淚收拾家當,逃往附近任何一個能夠容納自己暫時停留的地勢高的山地之上。

眼見耗費了自己無數心血而建成的堤堰,最後竟變成毀滅家園的罪魁禍首,王五痛心萬分,絕望之下,想到了前些時日傳得沸沸揚揚的據說就要打到洛陽的南朝人李穆,抱著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