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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 蓬萊客 4313 字 5個月前

我大虞若絲毫沒有表態,未免不妥。不如趁機談和,亦是為民造福。”

“我已向妹夫發去詔書。若無朝廷後令,命他不可輕易言戰。”她說道。

“此亦為朝臣之共識。”

她又說道。

洛神猛地站了起來,和她對望了片刻。

“阿姊所慮,不無道理。但敢問阿姊,倘若此為慕容替的詭計。一旦我大虞放鬆警惕,他便撕毀盟約,另有所圖,到時該當如何?”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倘若日後他當真食言使詐,到時我大虞早也厲兵秣馬,發兵滅之,光複失地便是。但如今,為生民之計,倘若能夠息兵罷戰,自然是以和為上。”

高雍容的語氣,慢條斯理。

月光從亭頂一角照入,映得她臉孔半明半暗。

她亦慢慢地站了起來,柔聲道:“阿彌,我聽說你時常一人居住於此,未免孤單。我有些放心不下。不如你這就隨我一道住進宮中吧。想你我從小便關係親近,如今卻多久未曾促膝談心了?你入宮,阿姊也能有個伴。等妹夫回來,他再接你出宮。”

洛神道:“阿姊,我想留在這裡,等郎君回。”

高雍容道:“阿姊是為你好。這裡四麵環水,總歸空曠了些,雖說有護衛,但比不過皇宮安全。”

“倘若我隻想留在這裡呢?”洛神一字一字的問。

高雍容臉上依然帶著笑容:“阿彌,阿姊如今還記得你小時候的模樣,你一向最聽阿姊的話了。還是隨我入宮為好,莫教我再為你擔心。”

她牽住了洛神的胳膊,耐心地哄著,仿佛此刻在她麵前的洛神,真的還隻是從前的那個小女孩。

洛神定定地望著麵前的高雍容,看著她眉眼間的笑意和唇間的細碎念叨,腦海裡忽然又掠過了小時候的許多片段。

雖然很早以前,她就知道,如今的阿姊,她再不是自己從前記憶裡的那個阿姊了。在她的心底裡,也早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但每次,當她看到高雍容麵對自己時的笑意和那些流露出來的關切,又總會叫她在心底左右搖擺,暗暗期盼。期盼一切都隻是多心而已。

上天知道,一直以來,她是何等地珍視和阿姐之間的這種姐妹之情。

她是自己的家人。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這種情分,一輩子都能夠如此保有下去。

甚至,就在片刻之前,當她驟然聽到李協告訴自己的那句話時,她的第一感覺,不是輕鬆,而是驚悚。

驚悚於李穆,她的郎君,心機深沉到了如此地步,何以竟想到早早便做了如此決絕的安排。

就在這一刻,她的心中難受極了,但卻又感到了一絲釋然。

那是一種終於能夠從猶疑和搖擺的折磨中解脫出來的釋然之感。

溫情脈脈的麵紗,能夠遮掩一時的喜怒,卻無法永遠地蓋住人心。

她所仰慕和摯愛的那個男子,如高山般巍然聳立,如淵水般宏博深沉,他和這整個罩著一件華麗外袍、衣下卻散發出腐朽陰黴氣味的朝廷,從一開始,就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該來的決裂,今日終於還是來臨了。

洛神站在那裡,凝視著高雍容的微笑。

“阿姊,你是要拿我當囚徒嗎?”

她問道。

“倘若我成了囚徒,為大虞裹血奮戰,北伐收地,力推新政的李穆,在你眼裡,又是何種身份?”

高雍容一怔,慢慢地鬆開了方才挽住洛神胳膊的手,臉上的笑容,漸漸也消失了。

“阿彌,你可知你方才那話,是為何意?”

她蹙了蹙眉,語氣變得有些冷硬。

“我自然知道。”洛神一笑。

“阿姊,不妨告訴你吧,我不但不去皇宮,就在今夜,我也要離開建康。”

“郎君會接我走的。”

高雍容神色一緊,迅速眺望了下四周。

三麵皆是庭院,對麵,在那看不到的黑暗的江麵陰影之中,也已布下了她的天羅地網。

她慢慢地籲了一口氣,暗笑自己,這幾年,或許真的是被人壓迫過甚,以至於此刻一聽到洛神提及,竟也差點相信了。

“阿彌,不要再胡鬨了!走吧。這就隨阿姊入宮!”

她沉下臉,用不容辯駁的語氣說道,轉身要喚跟隨自己同來的宮衛。

洛神抬起手,從袖中露出了一樣物件。

那是一塊綠玉雕成的小葫蘆,口子用一根紅色的絲繩吊著,墜在洛神的手指之下,微微晃動,月光之下,泛著盈盈的玉澤。

“阿姊,你瞧,這是何物?”洛神道。

高雍容轉頭,一看到她手中的那個玉墜,麵色遽然一變,一把奪了過來,低頭看了一眼,厲聲道:“登兒腰包上的墜子,怎會在你這裡?”

洛神望著神色瞬間轉為焦惶的高雍容,想起方才李協對自己說,大司馬很早以前就在宮中安插好人,為的,就是防範今日之變。

箭離弦,便再不回頭了。

她壓下心中湧出的那一縷不知是慶幸還是難過的心緒,慢慢地說:“阿姊,我說過的,郎君會接我走的。你不妨先回宮看看,我有沒有在騙你。”

高雍容的麵龐,在月光下看起來如同雪一般慘白。她睜著一雙充滿了怒火的眼睛,死死地盯了洛神片刻,突然掉頭,疾奔而去。

第140章

皇宮禁衛森嚴, 關卡重重,想將一個人帶出去, 絕不容易。更不用說,那人還是皇帝。

但是人卻竟就如此,真的從皇宮之中憑空消失了。

據宮人言,白天退朝之後, 小皇帝不願去禦書房讀書,到了傍晚,趁著太後忙碌, 帶了幾個平日隨行的宮人偷偷去林苑遊玩,命不許告訴太後。這也不是頭一回了,宮人自然不敢告發, 沒想到入了林苑不久,人便不見了。

高雍容還沒回到皇宮,半路之上,便遇到倉皇出宮尋她稟告消息的宮人, 確證了從洛神那裡得來的話。

方才在白鷺洲上, 雖有兒子隨身佩戴的玉墜為證,她還是有些不信。

除了不信兒子能被人從防守森嚴的皇宮中劫走, 她更不信, 李穆竟能夠搶在她的前麵下手。

這半年多來,他人一直不在建康。

也就是說, 他至少要在前次北伐之前, 甚至, 更早之前,便已在皇宮之中埋下了監視的眼。

倘若他有心,以他今日之權臣地位,想做到這一點,自然不難。

可怕的是,一切都是在毫無跡象之下發生的。何況這幾年間,吸取了從前來自於蕭道承的教訓,她對宮中之人防備極嚴。

但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她事先竟也渾然不覺。直到今天,她本想先行下手,才知道,已經被根本就不在建康的李穆給搶去了先機。

高雍容不寒而栗,又一陣急怒攻心,險些暈厥,定了定神,立刻趕往皇宮。

整個林苑的角角落落,包括皇宮裡的每一座屋子,都被翻了個遍。全城也緊急關閉城門,連夜內外四處搜索。

但她的兒子,當今大虞的皇帝,卻消失得無影無影。最後唯一查到的線索,便是天黑之後,曾有輛運送穢物的車子從皇宮側門出去。∴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穢車雖通常隻在早上收集出宮,但有時,傍晚也會出去一趟。宮衛見慣不怪,且因那惡臭,並未逐一開蓋檢查,放了出去。

而這一去,便再無車子回來的記錄。最後隻查到出了西門,不知所終。

高雍容已經完全可以肯定,她的兒子,便是如此被弄走,送出了城。

三天過去,搜索毫無進展。她的案頭之上,不過隻又多了一條繡著金龍的束帶。

這日清晨,繚繞在白鷺洲畔的淡淡薄霧還未散儘,早已收拾好簡單行裝的洛神,帶著同行之人,終於得以從被重重包圍的白鷺洲的渡口離開,登上一條西去的快船。

高雍容帶著身後幾十名朝廷官員,立於岸邊,盯著洛神,一言不發。

馮衛愁容滿麵,神色更是焦慮無比,追到船頭之前,不死心地苦苦勸著:“夫人,就算朝廷和大司馬意見相左,大司馬有所不滿,亦萬萬不可如此行事!你聽我一言,暫時留步,將陛下送回,再勸大司馬歸京,到時是戰是和,再商議也是不晚……”

人人心裡都清楚,李穆在這個當口,用這種方式強行接走他的妻子,意味著什麼。

那些這幾年間新被提拔上來的寒門官員,無不憂心忡忡,神色凝重。

侍中劉惠卻很激動,奪步上前,高聲說道:“馮公此言差矣!”

“多年以來,征戰不休,民眾苦戰已久,人心思定。如今好不容易有如此機會,太後乃是出於體恤,順應民心,這才有意罷戰談和,於國於民,無不利好!李大司馬罔顧民心,欺國主年幼,仗位高權重,一心以戰邀功也就罷了,今日竟還做出如此忤逆犯上之事,簡直目無綱紀,駭人聽聞!”

“試問,大司馬此舉,與當初的亂臣賊子許泌,又有何區彆?”

立於他身後的那些官員紛紛點頭附和。

“夫人難道忘記,你亦是高氏之女?高相公如今人雖不在朝廷,但高風亮節,何人敢忘?他若是得知大司馬今日借勢如此肆意妄為,又豈能坐視不管?”劉惠又道。

議論之聲四起。眾人衝著洛神背影,指指點點。

洛神停步,轉身說道:“我父親如今若在朝廷,諸公難道以為,他會無視鮮卑人對長安之公然挑釁,如在場諸公一般,欣然去和慕容替議什麼和,講什麼南北治?”

她神色如常,但話裡的譏嘲之意,撲麵而來。

劉惠和身後那些大臣無不愣住,相互對望了一眼,麵上露出不滿之色。

一個須發皆白的大夫指著洛神,顫巍巍駭然道:“我與你父從前也常相互往來,乃是見你長大的。你身為高氏女,閨儀閫則,含章發秀,一向為世人所範。今日大司馬公然挑釁朝廷,你不加勸阻,一味盲從也就罷了,怎竟如此說話?”

這老大夫博綜藝術,善屬文賦,乃當世名士。那年許泌攻打建康,他隨帝後逃亡曲阿,事後受驚過度,歸來當即告老,這幾年,本已不見他在朝廷露麵了。

今日卻也被高雍容請來。

除了要向自己施壓,想來,她更是要用這種方式,叫天下人人都知,是李穆大逆不道,背叛朝廷在先。

洛神應道:“老世伯不問世事,名聲垂範。侄女方才之言,怎敢針對世伯?”

十六歲嫁了李穆,流年彈指,光陰逼人,當日那個滿心不甘,在新婚夜以刀向人的懵懵懂懂的女孩兒,又怎會想到,多年之後的今日,從出生之日起始,頭上便被冠以一個南朝最高貴的姓氏的自己,竟會如此地和他們相對而立。

一尺之水,卻如一道再也無法跨越的巨鴻深淵,橫亙在了她和建康這座皇城的中間。

她的心中,無限感慨。

就在這一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