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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 蓬萊客 4240 字 5個月前

勢必兩敗俱傷,故一心求和。隻要大虞允諾日後不再過界侵犯,燕國不但立刻止兵,而且願意將自己先前從羯夏那裡奪來的汝陽也歸還給大虞,以示求和之誠意。不但如此,他還願意正式派遣使團南下,以屬國身份,向大虞納貢,世代稱臣,以修邊寧。

這封囯書,在大虞的朝廷之上,掀起了軒然大波。

這一日,洛神人雖在白鷺洲,但很快也得知了消息,當即打發人,往馮衛那裡送了封手函。

當天晚上,馮衛便匆匆上了島。洛神聽到他來了,忙到前堂相見。

馮衛麵容凝重,並未入坐,在堂中踱來踱去,顯得有點心神不寧,看到洛神出來,疾步趨前,向她問安:“有些時日未遇夫人了,夫人玉體安康。”

無論從輩份還是年齡來說,馮衛都比洛神要長。但這幾年,在她麵前,他一向很是恭謹。

今日她給他去手函,沒想到他這麼快就親自登島。

這自然是因了李穆的緣故,洛神心知肚明,替他讓座,說道:“馮公尊長,為了侄女一函,竟親自蒞臨,不勝感激,快快請坐。”等他入座,開口問白天之事。

馮衛入座,說道:“今日燕使去了驛館去後,為那囯書,朝臣爭論不休。朝會散時,也未爭出個結果。”

他頓了一頓。

“實不相瞞,在我看來,慕容替狡詐,言不足信。他稱他此次陳兵潼關,是為我大虞守軍越境在先。此言分明強詞奪理!我亦據理力爭。隻是……”

他皺眉,搖了搖頭:“劉惠等人卻稱窮寇莫追。且慕容替兵強馬壯,倘若開打,戰事必定曠日持久,耗空國帑,引發民怨不說,萬一戰敗,局麵便不可收拾,南朝如今好不容易得來的大好局麵,恐怕一去不返。倘若對方真的有意求和,不如趁這機會,就此承認南北鼎立,劃地而治,以求長治久安,這也是民心所向。”

馮衛口中的劉惠,便是當初取代陸光官職,在建康亂時又不願留下,聲稱自己護著帝後去往曲阿的那位征虜將軍,如今官居侍中,是這兩年朝中新起的門閥大家。

洛神聽了,一時沉默。

她心裡清楚,以劉惠為首的那些門閥士族,這兩年,表麵上噤若寒蟬,對李穆畢恭畢敬,莫不敢從,但在心裡,對他一定是恨之入骨。最直接的起因,應當便是去年初,李穆推行的一係列新政。

大虞南渡之後,多年下來,各地門閥士族和豪強地主,將山川澤湖幾乎全部瓜分占有,普通民眾除了要向官府繳納稅賦之外,連日常的砍柴打獵,撒網捕魚,也要向這些占了林澤的士族地主額外納稅。重重壓榨之下,即便遇到豐年,所得也不夠全家飽食,生活過得異常艱辛,以至於寧願失去自由,投靠莊園以求庇護。而各地依附於門閥士族的大大小小的莊園隱匿大量普通人口做莊丁為自己謀利,則導致朝廷無兵可征、無稅可收,無餉養戰。亂象叢生,惡性循環。

畸重的賦稅,丁口的流失,這兩個相互作用又直接影響南朝命脈的巨大弊端,過去高嶠不是沒有糾正過。但在士族當政的這個朝廷裡,法令到了下麵,形同一紙空文,屢禁不止,愈演愈烈。

洛神至今還記得,李穆當時為了推行新政,境況何等艱難。就連馮衛,當時表麵十分讚成,對朝廷的這些弊端,說起來也是憤慨不已,但真落實到具體實施之上,便加以推諉,不願協助。除他不願得罪人外,來自馮氏族人的壓力,也是一個重要的原因。

畢竟,在朝廷做官的這些士族大家,誰家沒有幾分山林湖澤,誰又不曾收過下頭那些莊園的供奉?倘若新政真的執行開來,馮氏的利益,必定也會受到損害。

就是在那種舉步維艱的情況之下,洛神去尋了當時已經借病退隱的叔父高允,向他陳述利弊,懇求他帶頭釋出他名下莊園裡所有該上戶冊,卻隱瞞下來的莊丁。

叔父當時很是不快。但最後還是被洛神給勸服了,勉強報上了曆年來隱在莊園裡的全部八百多名丁口。

在高氏成為士族第一個響應新政的家族之後,李穆便再無顧忌,下令殺了當時影響極其惡劣的一個莊園裡就藏有三千多人、公然帶頭抗命的會稽郡守劉琞。一刀下去,滿朝噤聲,再無人膽敢推諉,新政這才終於得以推行,民眾歡欣,才一年多的時間,效果便已開始顯現。

而當日那個被拿來祭旗的劉琞,便是劉惠的族親。

“不知大司馬如今領兵到了何處,更不知他何日才能收到消息。”

洛神沉思之際,聽到一旁的馮衛歎了口氣。

“今日倘若大司馬在,便可一錘定音,戰或是和,朝臣也不至於爭執到了如此地步。”

洛神抬起眼眸,望著馮衛,說道:“馮公,大司馬人雖不在建康,但馮公此疑,我卻可以代他回你。”

“人心思定。倘若慕容替真心休兵,大司馬縱然一心想要光複洛陽,也絕不至於一意孤行,冒天下之大不韙而爭戰不休。但慕容替如今分明是在顛倒是非。沒有大司馬之命,我不信我阿弟會擅自越境攻擊燕人。他的囯書必定有詐,居心更是可疑。劉惠那些人,對大司馬心懷不滿,平日又何等苟且偷安,馮公心裡應當清楚。大司馬沒有回訊之前,我求馮公,朝論之時,千萬莫要退讓!”

“侄女先行謝過馮公!”

洛神向他深深行了一個致謝之禮。

“啊呀!夫人快莫如此!此為國事,非同小可,便是沒有夫人囑托,未得大司馬的話前,我也不敢拿這事當兒戲!夫人放心,我定會據理力爭,勸太後勿要輕信!”

洛神送走了人,獨自又坐了良久,心思重重,信步沿著庭院,再次來到那片江畔,立在江邊。

今夜無潮,江水平靜,從她腳下的江石之畔澹澹而過。

她眺望著對麵那片黑漆漆的夜空,出神之際,忽然聽到不遠之外,一處江畔的水邊發出一道輕微的撥水之聲,仿佛有人從水裡鑽了出來。

“何人,膽敢擅闖禁地?”

白鷺洲上的四周,幾乎幾步一個崗哨,日夜巡邏不停。附近的守衛立刻被這異動吸引了注意力,迅速聚了過來,擋在洛神身前,拔刀喝道。

一個男子從江水裡露出了頭,抹了把濕漉漉的臉。

洛神認了出來,竟是許久未見的都衛李協,急忙命人退開。

“是我!”

李協上了岸,飛快來到洛神的麵前,恭敬地低聲說道:“夫人,附近渡口有耳目,故我潛水而至。我奉了大司馬之命而來,儘快安排護送夫人出建康。”

洛神也漸漸覺察到了,這半年間,從李穆離開建康之後,自己無論是在白鷺洲還是在城中,無論去哪裡,附近似乎都有眼睛在盯著。心中一沉,還沒應話,身後忽然傳來腳步之聲,回頭,一個仆婦奔了過來,口中道:“太後來了!請夫人敘話!”

第139章

李協立刻附耳到洛神耳畔, 道了幾句話,在洛神震驚萬分的注目之下, 將一樣物件放到她的手中,隨即迅速跳入江中,隱匿不見。

洛神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東西,一時心跳如狂, 幾乎躍出喉嚨。定了定神,轉頭看去。

循著庭院通往江畔的步道之上,已是過來了一行人。

雖然還隔了些路, 但借著月光,她看得清清楚楚,最前的被那群宮衛和宮人簇擁著來的那人, 正是自己的堂姐,當朝太後高雍容。

來不及多想什麼,她立刻將手中東西藏入袖中,向護衛低低叮囑了一聲, 隨即轉身, 向著正往江畔而來的高雍容走去,漸漸近了, 跪於路上行禮。

高雍容加快腳步, 上前將她扶起,口中責備道:“阿姊和你說了多少回了, 私下見麵, 不必行如此禮節, 你怎就是不聽?”

洛神微笑道:“雖說無外人在旁,但份位有彆,該有的禮節,還是不能少的。何況,承阿姊的情,對我一向已是足夠縱肆了。”┆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高雍容笑:“誰叫我隻有你這麼一個親妹妹呢,我不疼你,疼誰?”

“我知道阿姊對我好。如此晚了,阿姊怎不休息,還出宮來我這裡?”

高雍容命身後之人離遠些,環顧了一眼四周。

江波淼淼,倒映孤月,江畔一塊青黑色的岩石上係了一條扁舟,小舟在夜風中輕輕晃蕩,顯得愈發空蕩孤寂。

高雍容望了洛神一眼,帶著她來到那座涼亭裡,坐了下去:“如此晚了,怎的你也未睡,竟一個人在這裡吹風?”

洛神微笑:“我睡不著,便出來透透氣。”

高雍容道:“可是在想妹夫?”

不待洛神回答,她微微點頭:“你不說我也知道。這幾年,到處不太平,妹夫四處奔波,你夫婦二人聚少離多。他上次一走,轉眼竟又過去了半年。原本還以為這些時日就能回了,不想北邊竟又出事,害得你們夫婦至今不能見麵。”

她的語氣裡,滿是唏噓。

“阿姊既提及郎君,我便也不相瞞,今日朝廷之事,我也聽說了,因與郎君乾係重大,本想詢於阿姊。但知阿姊一向席不暇暖,今日更有燕國來使到來,怕攪擾了阿姊,便先向馮公打聽了幾句。馮公也是剛走不久。”

她注視著高雍容。

“馮公言,朝臣似乎多有納北燕囯書之言?但不知阿姊如何做想?”

高雍容的臉上,並沒有露出半點驚訝的神色。隻是方才那縷唏噓慢慢消失,兩道目光投到了洛神的臉上。

“阿彌,妹夫此次滅了夏羯,獻俘京師,為我南朝再立汗馬功勞。你可知道,阿姊打算對他如何封賞?”

她慢慢地應,卻答非所問,隨即又接著道:“阿姊當時得知妹夫大勝的消息,便就想好了,這回須封妹夫為王,從今往後,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讚拜不名。你意下如何?”

洛神道:“郎君領兵禦敵,絕非希圖封賞。何況先前所得已是足夠,不敢再受朝廷如此厚封。請阿姊收回。”

“以妹夫之功,再如何封賞,阿姊亦覺不夠。你不必推脫。”

她拍了拍洛神的手,安撫似地道:“如今總算好了。待妹夫不日歸來,天下便也太平了。往後你們應當能夠好好相聚了,再不必一個東,一個西,名為夫婦,卻經年也難得在一起幾日了。”

洛神望著她,沉默了片刻,道:“阿姊,你是要受那慕容替的囯書了?”

高雍容臉上依然帶著微笑:“大虞這幾年雖風調雨順,國庫比起往年,也算寬裕了些,但戰事一直未停,民眾也是怨聲載道,急需休養生息。北伐固然重要,但阿姊也慎重考慮過了,剛打完羯人,實在不宜又去打燕人。何況燕人和羯人也有所不同。羯人是日暮西山,那燕國卻勢頭正起,一時想勝,恐怕也沒那麼容易,倘若如此打下去,於國於民,絕非利好。如今他既主動示弱,又有意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