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頁(1 / 1)

春江花月 蓬萊客 4315 字 5個月前

指使那些江洋水賊公然去打京口。

他原本以為,如此應當能夠事成。

但最後傳來的消息,還是令他失望。

而更不妙的是,他也得到了消息,李穆果然如他所料的那樣,已經發軍南下。

所以他更是需要儘快打下建康。

在他的謀劃裡,建康雖然無險可守,但他隻要能在李穆回兵之前拿下建康,繼而攻占京口,牢牢控製住廣陵渡,則意味著,從上遊荊州開始,直到下遊的江東,整片江域,以及靠著大江而得的占了朝廷國帑來源很大比重的商貿和漕運,亦全部落入他手。

他掐住了南朝的命脈,再將李穆拒於江北,令他無法渡江南下。如此,日後他完全可以憑著這條大江,和李穆,和退到東南一隅的朝廷對抗,圖謀餘下。

這便是他為何要親自領兵奇襲建康的緣故。

從他利用天師教作亂的機會公然反叛之後,諸事順利。

與高嶠左支右絀,疲於應對的窘狀相比,他簡直稱得上是一帆風順心想事成,原本有些自鳴得意。

沒有想到,登陸後的第一戰,竟就中了高嶠的埋伏,敗得如此難堪。

許泌又恨又惱,在江城縣整休了兩日,獲悉新的捷報,道楊宣所領的那一支軍隊,一路戰無不勝,沿途攻城略地,勢如破竹,一些小地方的郡縣官員,甚至不作絲毫抵抗,直接打開城門投降。

軍隊已經打到了當塗一帶,離建康,不過也就三四天的路程了。

許泌大喜過望,將這消息發了下去,又以重賞激勵士兵,隨即調兵遣將,再次打向建康。

高嶠首戰獲勝之後,知許泌必會卷土重來,派江乘令崔高守衛建康北的西陵,廬江太守尚綱守衛東向的青溪,石頭城官兵守西門,自己領軍,布防在台城的南向雲龍門。

血戰三日,崔高和尚綱相繼陣亡,西陵和青溪落入許泌手中。

許泌士氣大振,乘勝推往雲龍門,高嶠親自領軍對陣,戰中,許泌被他一箭射中%e8%83%b8口,落馬墜地,近旁之人起先以為他被射死,驚慌不已,抬起他倉皇逃走,高嶠抓住機會反撲,逼得叛軍又後退了數十裡,將西陵青溪兩地,終於奪了回來。

那一箭隻是被護心鏡所擋,隻射裂了盔甲,入肉寸許,並無大礙。

雖然虛驚一場,死裡逃生,但許泌此前沒有想到,原本以為可以輕而易舉拿下的建康,竟也如此難打。不但自己險些喪命於高嶠之手,手下士兵亦傷亡慘重,疲倦不堪。想起先前,他想征發附近郡縣的民眾替自己充當軍伕,民眾又怨聲載道,紛紛逃走。一時也無心再戰,下令原地駐紮休息,焦急地等著楊宣的到來。

叛軍雖第二次被打退了,建康再次獲得了喘熄的機會,但這一仗,朝廷軍亦損失不輕。不但普通士兵,就連中等以上的將領,也傷亡了十數位,觸目驚心。

高嶠不顧疲倦,在台城雲龍門外臨時樹起的營地裡看望那些受傷士兵的時候,轅門之外,突然疾奔入內一個滿身汙血的信使,帶來了一個可怕的消息。

毗陵失守了。

負責防守毗陵的征鎮將軍鐘銘,出身士族,隨高允征戰多年,從前原本一直在廣陵駐軍,這次高嶠調軍南下,鐘銘被調了過來,聽命於高胤。

他自覺資曆深,論輩份,能和高允稱兄道弟,更是高胤的叔輩,欺他年輕,對自己被安排聽命於他,心裡不滿。但知高胤是高嶠看重的高氏下一代家主,礙於高嶠之命,明裡也不敢有所表露,被派去毗陵後,布防完畢,打退了幾次天師教眾的圍攻,心裡便輕視起來,覺得高胤如此鄭重其事,實在小題大作,天師教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不過爾爾,高胤如臨大敵,隻是因他無能而已。

就在數日之前,高胤來此巡營,等他離開之後,鐘銘竟召了幾個親信部下在帳中飲酒作樂,私下譏笑高胤膽小無能,眾人附和,無不喝得酩酊大醉。

恰好就在那夜深夜,先前遭敗的天師教糾合了十數萬之眾,在教首吳倉的親自帶領之下,朝著毗陵,發動了大規模的夜襲。

結果可想而知。

鐘銘酒醒,想要列陣對抗,已是遲了。

高胤聞訊趕來,毗陵已是失守,那鐘銘也被殺死於亂軍,頭顱高高懸於城頭。

此前布置出來的三角防線,一夜之間,被撕破了一道口子。次日,吳倉便率領弟子和教眾,馬不停蹄地朝著帝後所在的曲阿殺去。

“高相公!天師教傾巢出動,人頭不下十萬,又是那教首帶頭作戰,凶悍無比,曲阿守軍不足,已被四麵包圍。高將軍先前指揮作戰之時,被流箭所傷,陸公子正代他領軍,艱難守城,情況萬分火急!先前派出數位信使,皆出城不遠便被發覺攔殺,小人潛出,拚死逃生,終僥幸來此報信!”

信使跪地,高聲喊道。

高嶠眼前突然一黑,兩耳嗡嗡,身體微微晃動。

左右慌忙上來扶他。

他穩住身體,推開扶著自己的手,一把抓起信使送來的高胤的親筆書信,一目十行地看完,肩膀僵住了。

帳中,他的麵前,圍站了十來個神色沉重的副將,無不屏住呼吸,等著他的決定。

高嶠的身影,宛若一道石雕的柱,一動不動。

慢慢地,他的手無力地垂落,那雙布滿了血絲的眼睛裡,流露出了一片充滿了憤懣和無奈的感傷。

“天意如此,我能奈何?”

他喃喃地,自言自語般地如此道了一句,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極是怪異。

周圍靜悄悄的,無人發聲,氣氛沉重無比。

“派人傳信李協,不必死守溧陽了,叫他安排好退路,撤往曲阿。”

他定定地出神了片刻,吩咐說道。

立刻有左右得令,轉身出了營帳。

“下令吧。立刻撤了建康所有布防,安排好斷後,避免讓許泌借機追上攻擊,連夜發往曲阿。”

他對自己的部下說道。

說出這話的時候,他眉宇間的那種蕭瑟和悲涼,令此刻立在他麵前的所有的人,不無為之動容。

“高相公!”

一個從年輕時就追隨他北伐的高氏家將猛地下跪,喚了他一聲,聲音哽咽。

“請高相公領兵,儘快去往曲阿保護陛下,這裡交給末將便是!末將必定抵死守城,絕不叫那逆賊得逞!”

“末將亦願守城!”

“末將同請命!”

周圍聲音,此起彼伏,眾人紛紛下跪。

高嶠麵色慘淡,搖了搖頭。

“曲阿那裡,除了帝後,還有無數疏散過去的居民。建康可以丟,曲阿萬萬不能有失!”

“……更何況楊宣那支人馬,快則一兩天內,慢也最多不過三四日便就打來了,到時便和許泌合軍。”

“原本朝廷這些兵馬,想要應對就已不易,何況如今出了如此意外,還要拆分開來?”

他閉了閉目,複睜眸,視線從麵前這一張張多年前起便追隨在自己身邊東征西戰的家將的熟悉的臉孔之上掠過,眼底,隱隱地現出一層閃爍著的水光。

“你們都是跟隨我多年的人了。此次想必天意如此,你們也不必再為此城枉送性命了。全部聽我的令,立刻收攏各自人馬,儘快動身!”

“末將遵命!”

眾人紛紛從地上起來。有暗暗擦眼的,有神色嚴峻,議論著撤退法子的。

便在此時,突然,營房之外,那條通往南郊方向的道路的儘頭,仿佛隱隱傳來了一陣異樣的響動。

那動靜由遠及近,起先猶如極遠之境的一道平地悶雷,若有似無,聽得不大真切。待人想要側耳細聽,恍惚之間,還沒來得及覺察出什麼,竟就好似快如迅雷,轉眼便已滾滾而來,到了近前。

所有的人,在這一個瞬間,全都聽了出來。

那是大軍急速行軍而來才能發出的能叫神鬼都為之變色的震撼聲浪。

伴著那越來越清晰的,千軍萬馬正席卷而來的轟隆隆的腳步和呐喊之聲,腳下的大地,仿佛亦為之微微震顫。

荊州叛軍,竟然說到就到!

所有的人,在這個瞬間,心裡立刻蹦出了如此一個念頭。

眾人麵色一變,不約而同,猛地全都看向了高嶠。

氣氛仿佛瞬間冰凍。!思!兔!網!

高嶠的兩道目光,亦陡然沉凝。

他的雙肩之上,猶如壓了兩座泰山,從案後站了起來。

“傳令,調敢死營即刻出城,以性命阻擋!其餘軍隊立刻集結,以營號為序,速速撤離!”

他的部下得令,大步出營,各自要去安排事項之時,突然,一個斥候的身影出現在了轅門之外。

那斥候狂奔著,仿佛一道閃電,不顧一切地衝入了高嶠的營房,撲倒在了地上。

“高相公!李刺史——李刺史他帶兵到了!”

狂喜的聲音,從這斥候的口裡,傳入了每一個人的耳中。

氣氛再次陡然凝固。營帳裡,除了那報訊的斥候發出的呼哧呼哧的喘氣之聲,沒有半點彆的聲響。

但是就在下一刻,所有的人,仿佛一下活了過來,七八隻手,全都探向了地上的斥候,一下將他拎了起來。

“你再說一遍?”

斥候吞咽了一口口水。

“稟高相公,稟各位將軍,是李刺史到了!荊州叛軍在當塗時,便被李刺史從後趕到給打散了。李刺史方才領軍趕到了建康,即刻便能入城了!”

眾人相互對望了一眼,突然,也無人帶頭,不約而同,全都放聲大笑了起來。

哈哈笑聲裡,充滿了一種猶如劫後餘生般的無比狂喜和快意。

“高相公,你可聽到了?李刺史回了——”

那副將轉臉看向高嶠,見他雙目定定望著營帳帷門的方向,驀然間,放射出異樣的光芒,抬步,匆匆似要朝外走去,步伐卻有些漂浮。他覺得有些不對,正要上去扶一把,卻見他身體一晃,毫無預警地,人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第125章

當初, 在李穆最終做出回兵建康的這個決定之後,他緊接著麵臨著的一個最大的問題, 便是選擇從何處渡江南歸。

長安建康,地理一西北,一東南,即便是在朝廷南渡之前, 江淮地帶暢通無阻之時,來往兩地之間的距離最近的一條驛道,也長達兩千餘裡。

何況是如今, 那些地帶都還落在北夏手中。

他能走的通道,便是當初從義成北上攻打長安時開辟出來的那條軍道。

從長安到義成的這段路毫無問題,但過了義成, 接壤荊襄,他便麵臨何處渡江的的抉擇。

他有兩條路可行。

一是繞過許泌勢力所在的荊襄,取道江北,沿江一路東去, 在曆陽的采石渡過江, 直奔下遊建康。

二是直麵荊襄。直接就在上遊江陵渡渡江,再循江東下。

兩者各有利弊。

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