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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 蓬萊客 4290 字 5個月前

亂。

就是那一次等同於死裡得生的經曆,李穆所展現出來的非凡的魄力,深深地震撼到他,就此也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

他知這回建康凶險,早下定決心,誓死追隨高嶠,和他共進同退。

他已經做好了陣亡的準備。

他父母皆亡,從前怕受約束,向來露水姻緣,不肯娶妻,可謂無牽無掛,戰死本也無妨。

隻是不知為何,想到若是就此死了,心底又似有點牽絆。

眼前不禁再次浮現出那女子的樣子。

原本似她那樣的出身,就算早已不再納客,自己若是看上了,直接養起也就是了。

他的官職地位,不能和京師的士族門第相比,但要她如此出身的一個女子,卻是輕而易舉,料她也是不敢反抗。

卻不知為何,這回自己竟也假扮斯文,對她輕易不敢冒犯。

李協再次扭頭,看了眼秦樓的方向,悵然正要離去,忽見一個手下跑來說道:“李都衛,有個女子在南城門口,要進來,被攔住了,便道尋你有事。”

李協心微微一跳,調轉馬頭,立刻往城門趕去。

他一口氣趕到,下了馬,奔出城門,張望左右,一眼看到不遠之外,一處人少些的路邊,停了一輛小騾車,車旁一個女子。

她穿著一身灰撲撲的布衣,青絲被頭帕包住,手上挽了一個包袱,靜靜地立在那裡。兩人四目相望,她眼睛一亮,朝他招手。

李協感到心跳有點加快,急忙跑了過去,停在她的麵前。

“不是說你已被接走了嗎?怎的又回了?”

綠娘笑道:“是。隻是我走到半路,又想起件事,趁著還沒開始打仗,回來了。方才本想進城尋你的,但他們說上頭下令,隻出不進,我隻好請人將你叫了出來。你不會怪我擾你做事吧?”

“怎會!”李協忙道。

“你尋我何事?”

“先前我見你的衣裳刮破也未補,想著無事,幫你做了身衣裳,走時卻忘了給你。沒量過你的尺寸,隻是估摸著大小胡亂做的,你莫嫌棄。”

綠娘將手中包袱遞了過來。

李協緩緩地接過,望著她,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綠娘凝視著他:“無彆事了,我先走了。戰事凶險,刀槍無眼,你小心些。”

“……等事情過去,這趟回來,李都衛若是不嫌棄我,我願做你洗腳婢。”

她低低地道完,垂下眼眸,轉身朝著騾車走去。

李協看著她爬上車子,坐了進去,門簾兒放下,那趕車的籲了一聲,就要催騾之時,終於反應了過來,追上去攔住,一把撩開車簾,探身進去道:“綠娘,你且等著,我日後定要替你掙下個誥命!”

他望著她驀然放出神采的一雙眼眸,毫不猶豫地抓住了她的手,用力地握了一握,這才鬆開,替她閉好門簾兒,叮囑趕車的小心。

他立在路邊,目送著這輛小騾車朝著東去的方向漸漸遠去了,眺望南方。

那個方向,穀馬礪兵,煙塵滾滾,一場爭奪和保衛京師的大戰,即將來臨。

……

十二月初,在洛神回到京口差不多一個月後,烽火終於還是燒到了建康的附近。

傳來的消息,宣城叛軍和天師教已經一道打向建康,她的父親高嶠,於距建康隻有不到兩日路程的曆陽,迎戰叛軍。

壞消息不止如此。西線的望江郡,也是岌岌可危。荊州叛軍隨時可能攻破這道防線,殺往建康。

一旦望江郡也失手,則建康兩麵受敵,危機可想而知。

但這,也都是七八天前的消息了。

從七八天前開始,她便沒再收到來自外頭的隻言片語,也不知戰況如何了。

因為京口,也陷入了包圍。

一支多達數千人的水賊竟沿江而下,繞過建康,直撲京口。

這群水賊,原本活動於鄱陽湖一帶,在上遊橫行多年,占澤稱王。他們借著大虞內亂,搶劫來往商船,又靠著對地形和水勢的熟悉,來無影,去無蹤,勢力最大之時,人數一度過萬。也是到了前幾年,高嶠派出重兵,數次圍剿,這才被刹住了勢頭,有所收斂。

沒有想到,這支水賊如今竟會趁亂傾巢而出,前來攻打京口。

水賊抵達之時,正是深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占了渡口,隨後登陸,直奔京口鎮而來。幸而京口防範嚴密,被守衛發覺,發出警示,一千守軍立刻投入戰鬥。

雖然京口鎮上的青壯大部分都已隨了李穆投軍,但剩下的鎮民,亦毫無懼色,操著家夥,隨守軍一道加入作戰。激戰了一夜,終於打退了水賊。

這群水賊,無不是窮凶惡極的江洋大盜,又熟悉水戰,圍了出入京口的幾條通道,不讓傳訊出去搬運救兵,仗著人多器利,歇息過後,次日再次攻打。

洛神當時便聯想到了許泌。

鄱陽毗鄰長江拐口,和荊州遙遙相望。水賊當初之所以勢頭如此凶猛,朝廷屢剿不滅,據說就是得了許泌的暗中首肯,水賊將所得和他分成,他便睜隻眼閉隻眼,任水賊在大江上遊活動,甚至朝廷組織圍剿之時,還予以通風報訊。

極有可能,便是許泌前次想抓阿家不成,這回索性來明的,勾結水賊,出其不意地從水路強攻京口。

洛神立刻將盧氏護了起來。又考慮到萬一樊成和範望他們守不住,被水賊打了進來,便隻能巷戰。

倘若真到了那個地步,至少莊園還能庇護一二。

次日,樊成等人率領守軍和鎮上的青壯奮力抵抗之時,洛神開了莊園大門,叫鎮裡的婦孺老弱悉數入內,暫時躲避。

莊園占地極大,容納數千人,完全沒有問題。沈氏帶著孩子,李家附近的街坊,還有鎮上許許多多的人,全都入了莊園。

這麼多的人,要吃飯,要睡覺,洛神領著莊園裡的仆從忙得不可開交。幸而眾人都是同仇敵愾,進來之後,無不主動爭著做事,連謝三娘也來了,領著酒樓裡的人,和沈氏等人一道,熬粥做飯,忙忙碌碌。

水賊凶悍,加上人數占優,洛神原先最擔心的事,果然還是發生了。

守軍漸漸後退。

三天之前,他們已經被迫退到了莊園的附近。幸而先前樊成在莊園周圍布下了樊屏和陣地,莊園裡也儲備了很多的糧食和弓箭、火石等戰略物資。就是憑著這些周密的準備,這才得以支撐了下去,沒被水賊攻入。

三天之前,也終於有個信使在亂戰中衝了出去,去向建康求助。

雖然這個消息,讓莊園裡的人都感到提起了希望,從那信使離開之後,便無時不刻地盼著建康救兵的到來。

但洛神的心情,卻沒法樂觀。

父親一旦收到京口有難的消息,便是再難,定也會派兵來救。這一點她深信無疑。

她擔心的,是已經十幾天沒有消息的建康,如今是不是也是身陷危機。

她亦擔心,莊園裡的弓箭和火石儲備,正一天天地減少。

一旦用完,莊園恐怕也就危險了。

又三天過去了。倘若順利的話,救兵應該差不多到了。

但是外頭,卻沒有絲毫的動靜。

莊園裡的婦人們,原本燃著希望的目光,漸漸變成了憂慮和擔心。

救兵沒有如期而至,隻有兩種可能。或是信使在路上出了意外,或者,建康已經被圍,信無法送到父親的手裡。

這天夜裡,水賊終於停止了白天的瘋狂進攻,得以喘熄的守軍胡亂吃了些莊園裡送出的飯食,橫七豎八地靠在莊園圍牆之畔,抓緊時間休息。◤思◤兔◤網◤

人太多了,屋子不可能全部容納得下,許多人就睡在外頭臨時搭出的棚子下。

一個孩子生了病,發燒得厲害,得知消息,洛神叫侍女將那婦人和孩子帶進自己住的清輝樓裡安置歇息。

夜深了,隔壁那孩子吃了藥,終於停止了哭泣,應是睡了過去。

洛神心事重重,睡不著覺,悄悄起身,穿過那些因為讓出屋子都在自己這裡打著地鋪的仆婦和侍女們,下樓,來到庭院,坐在被月光洗得亦染上一層皎潔月華的石階之上,仰頭,望著掛在樹梢之上的那輪明月。

此情此景,叫她不禁想起了那夜,李穆尋自己到了這裡,因不給他開門,他爬樹上了屋頂,破窗闖入自己閨屋的那一幕。

分開已是如此的久。

她日思夜想的郎君啊,如今人到底在哪裡?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輕微的拐杖落地的聲音。

洛神回頭,見阿家也出來了,急忙上去,扶住了她,低聲道:“阿家,你怎出來了?”

盧氏道:“阿彌,我聽說,水賊指名要我出去,道我出去了,他們就退,是不是?”

這事是真的。

由此,洛神也愈發確定,這些水賊必定是受了許泌的指使。

他應該是不知道自己也在京口,這才將目標落在了阿家的身上。

這事洛神一直瞞著盧氏。不想還是叫她知道了,正要搖頭否認,盧氏說道:“我思前想後,不能因為我,連累了全鎮的人,不如交我出去好了……”

“不行!阿家你若出事,郎君回來,我如何和他交待?”

盧氏摸索著,慢慢地握住了她的手,說:“我會給敬臣留封信的,和他說清楚的。何況,那些人未必就會要我的命。你不必過於擔心。”

“這樣也是不行!阿家你放心,再等個一兩天,過個一兩天,建康那邊的救兵,就一定會到!”

見盧氏似乎還要開口,她又道:“阿家,你不必騙我。你當我不知道嗎?你不想連累鎮民,你也不會連累郎君。你是不是已經想好,等你出去了,那些人退兵了,你就不活了,免得他們拿你威脅郎君?”

她眼中慢慢含淚:“阿家,倘若那些水賊要的人是我,難道你肯讓我出去?即便我阿家那裡沒有收到消息,不會有救兵來,也沒關係,隻要咱們這邊能再守得久一些,郎君一定會派人來的!南朝這麼亂,他怎麼可能放下我們不管?”

盧氏沉默了良久,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微笑道:“好孩子,阿姆懂了,阿姆聽你的,等著救兵來。”

洛神這才放下了心,送盧氏回屋歇息不提。

次日,天沒亮,包圍了莊園的水賊便又試圖開始攻打莊園,樊成範望等人苦苦堅守,而建康的方向,依然還是沒有動靜。

當天晚上,吃的飯也改了粥。

雖然先前有所準備,但儲備的糧食再多,也經不住如此多的人一起張嘴。

守軍要打仗,洛神吩咐依舊保持著乾飯,莊園裡的其他人,除了年邁、身體虛弱和生病的也吃乾飯之外,其餘人,包括她自己,全都改吃粥食。

如此又過去兩天,情勢越發危及,建康那邊,依舊沒有任何動靜,而外頭的水賊,卻越發猖狂,白天之時,還點火燒了鎮子上的屋,火光連片。

又一個夜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