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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 蓬萊客 4310 字 5個月前

是方才的周旋和最後刺出去的那一刀,已是用儘了她全身的力氣。刀又好似被肋骨夾住,卡著,一時竟拔不出來。

她從床上爬了下去,扶著牆,朝外奔去。

邵玉娘的慘叫之聲,很快便引來了在外的邵奉之,他站在門口,手裡提著劍,吃驚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幕,腳步定住了。

“給我殺了她……”

邵玉娘趴在地上,神色痛楚,對著自己的弟弟下令。

邵奉之的視線,落到蕭永嘉的身上,和她對望。

蕭永嘉慢慢地直起身體,盯著對麵之人。

她臉色蒼白,情境狼狽,但這一刻,當她站直身體,雙目直視對方之時,仿佛散發自骨子裡的那種令人無法企及的高高在上,竟叫邵奉之避開了她的視線。垂下眼睛,不敢和她對望。

“你還愣著做甚?還不動手——”

為了博取高嶠信任,先前她故意病了許久,又在牢中關著,殺死牢婆逃出來後,連日的跟蹤、潛伏和精神的高度集中,已是透支了她本就變得虛弱不堪的身體。

方才的那一刀,仿佛吃走了她渾身的氣力。

她張著嘴,吃力地喘熄,逼迫著自己的兄弟。

蕭永嘉冷冷地道:“邵奉之,你敢殺我?”

邵奉之的手微微顫唞。

“快動手!”

邵玉娘厲聲叱道。

邵奉之的手抖得愈發厲害,在邵玉娘的逼迫之下,吃力地抬起劍,對著蕭永嘉的%e8%83%b8口,繼續抖了片刻,突然“叮”的一聲,那劍墜地,他亦跟著腿腳發軟,噗通跪在了地上,哀求道:“阿姊,我不敢殺她……咱們收手吧……趁還能逃,逃得遠遠的……我不想報仇了……我想活著……”

“你這沒用的東西——”

邵玉娘再次變得狂怒,試著從地上爬了起來,才起身,身體一晃,又倒了下去。

邵奉之趴在地上,瑟瑟發抖,不敢抬頭。

蕭永嘉奔了出去,從倒在地上的自己的仆婦、侍衛身邊經過,奔到一道矮崗前,小腹再次抽痛,再也走不動一步了,抱住肚子,慢慢地蹲在了地上。

豆大的汗,從額頭滾落。

她感到一股熱流,沿著自己大腿的內側,汩汩而下。

……

儘管高嶠已是全力,但當他趕到這裡之時,也是當天傍晚了。

他被眼前看到的一幕給驚呆了。

村落裡的人,全部陷入了昏睡,而蕭永嘉卻不見了!

西路,望江郡的守軍正在和荊州叛軍苦苦激戰。而他也收到了確切的消息,宣城叛軍和天師教勾結在了一起,二十萬的人,再次向著建康襲來。

這些天,他一直忙著調兵遣將,構築防線,萬萬沒有想到,這裡竟然會出如此的事。

他發現了地上倒著的阿菊。

她還苦苦提著微弱的一口氣,終於等到高嶠,喃喃地道了一句“邵玉娘……”再也支撐不住,昏了過去。

第122章

很快, 高嶠就在附近不遠的一道矮崗之前,找到了邵奉之的屍體。

他被人割喉殺死, 地上流了大灘的血,早已氣絕多時。

高嶠和人在附近四處搜索,卻沒有蕭永嘉的下落。

天黑了下來,尋找在繼續。到了半夜, 李協也聞訊趕來,帶了許多的人手,一道加入了尋找的行列。

次日, 附近方圓數十裡,都被找過,還是沒有她的消息。

搜索範圍又繼續擴大。

三天過去了, 高嶠不眠不休,雙眼熬得幾乎滴出血來。

但是蕭永嘉,就仿佛一滴水,徹底地消失在了日頭之下, 無影無蹤。

……

情勢變得愈發嚴峻了。

西線望江郡的戰況告急。荊州叛軍勢如破竹。短短幾天, 守軍不斷地請求增援,但建康, 已經再也分不出多餘的兵力了。

此前, 高嶠手中所有能用的軍隊,已被迫拆分成了四支。望江郡一支, 建康一支, 守句容、曲阿、毗陵這道三角防線的一支, 還有一支,活動於腹地。

揚州東南一帶的郡縣,幾乎全部落入了天師教的手裡。這支軍隊原本機動於中部地帶,用以阻擋天師教那如瘟疫般繼續擴向大虞中部的勢頭,但如今,迫於來自宣城方向的再一次的嚴峻威脅,權衡之下,高嶠隻能暫時放棄這個計劃,命鄱陽、豫章、臨川、建安等毗鄰東南的中部各郡組織郡兵自行抵禦,於昨日,將這支軍隊調了回來。

軍隊沒有被派去西線。即便此刻奔赴過去,於大局也無多少改變。

荊州叛軍雖然在此前的北伐中铩羽而歸,當時遭創,但底子還在。對於這支軍隊的實力,高嶠再了解不過。在沒有足夠兵力用以對抗的前提下,先前他之所以布防望江郡,目的,原本也隻是為了延緩叛軍沿江而下的速度,以便為建康獲得更多的時間。

此次,這支調回的軍隊,被並入了建康和三角防線。防線之後,是帝後、百官、從建康被疏散出來的幾十萬民眾和大虞東南各郡先前那些因了天師教亂逃來避難的無數難民。萬不能有失。

高胤就是這道防線的最高指揮者。

帝後所在的曲阿,地處三角防線最內的位置,又有堅固城防可憑,高胤將它交托給了守孝中聞訊而來的陸柬之。這些天,自己一直奔走於句容和毗陵之間。

這日傍晚,他剛收編了一支大約一千人的軍隊,從句容連夜去往毗陵,經過一個逃得隻剩小半村民的村落近旁,看見一個騎馬士兵抓著隻咯咯啼叫的蘆花雞和顯然不屬於他的包袱,翻身上馬逃走,其後,追趕了個白發蒼蒼的老嫗。

這士兵雖已去了兜鍪,但衣服仍一眼能夠認出,便是從廣陵軍裡出來的。老嫗腿跛,又怎追得上如此一個壯年騎兵?眼見被甩得越來越遠,摔倒在地,傷心嚎啕。那士兵頭也不回,快馬加鞭,一溜煙地朝著野地深處逃去。

高氏的廣陵軍,這些年雖累立功勳,軍紀比之南朝彆的外軍,亦要嚴明許多。但高胤也知,不少依著高氏的次等士族出身的軍中中高級將領,雖然作戰勇猛,但身上,卻帶著一些士族無法避免的通病。上行下效,並非每一支軍隊都能遵循軍規。

便是他的叔父高允,雖驍勇善戰,勞苦功高,但卻脾氣暴躁,喜聽奉承,性情驕傲,即便高嶠時常提醒,他有時難免亦會放縱部下的擾民之舉。

伯父高嶠對這些,不是不知。從前也試著去整肅軍紀。但士族之間,那些世代盤根錯節的人情關係,早已是根深蒂固,猶如沉屙頑疾,想要連根拔除,談何容易?往往是高嶠整肅,眾人聽之約束。等整肅過後,漸漸又故態重萌,周而複始。

伯父對此,亦是無可奈何。

這些,高胤早也看在眼裡。但連伯父都無法治根,他又能如何?平日能做的,也隻是約束自己的部下而已。

當此國難之際,竟然還有廣陵軍士兵如此作踐百姓,且不用說,一看就是個逃兵。

高胤大怒,立刻停下行程,命人追了上去,將那個竄逃的士兵圍堵住,抓了回來,老母雞和包袱還給老嫗,等老嫗止泣,擦了眼淚,千恩萬謝地走了,轉個身,馬鞭劈頭蓋臉朝那士兵抽了過去。怒極,又命當場砍下這逃兵的腦袋。

士兵在地上打滾,懷裡掉出了金創藥,又哭爹喊娘地求饒,辯說自己是個傳令兵,並非有意逃營,而是事出有因。

道,年過三十,還未曾有過女人,前日送信歸來,為抄近路,走了野地,偶然遇到一個受了重傷的女子,奄奄一息,女子以身相許,求他相救,他一時糊塗,開了小差,將那女子藏了起來。今日出來,便是替她尋金創藥,方才路過看見村莊,裡頭似還有人家,一時起了邪念,這才進去搶了東西。の思の兔の網の文の檔の共の享の與の在の線の閱の讀の

士兵痛哭流涕,不停地磕頭求饒。又再三保證,說隻要饒他性命,立刻便轉回兵營,再不做逃兵了。

戰事一觸即發,高胤何來空閒聽他說這些,下令將他拉去砍了,突然想起一事,神色微微一動,叫停,問明那受傷女子的年齡、形貌,所受的傷,遇到的地點,心中便隱隱覺得對上了人,立刻命人隨這士兵過去,將那女子抓來。

此地距離建康不過半日快馬的路程,高胤見過,立刻派人回去傳訊。

次日清早,晨光熹微,那條展至建康方向的道上,伴著一陣越來越清晰的馬蹄之聲,高嶠連夜趕至了。

高胤也是昨日去了建康,見了高嶠,才知數日之前伯母臨產之際遇襲失蹤的消息。當時伯父苦苦尋了幾天,杳無音訊,戰事又催逼得緊,他隻能留人繼續尋找,自己先行歸來。

昨日見到伯父,見他精神尚好,但才短短幾日,便暴瘦了下去,憔悴得令高胤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知他分明心中傷痛到了極致,大戰將至,卻也隻能將事暫時放下,全力應對來敵,當時自己心中,亦是難過無比。

離去之前,私下裡,高嶠將邵氏的形貌體狀說給他聽,道此婦應知道長公主的下落,他正命人四處搜尋,叮囑他若得空,亦多留意著些。

昨日聽那逃兵描述,他當時便聯想到了邵氏,這才連夜通知高嶠,見人趕到,匆匆迎了上來。

“伯父,侄兒疑心那婦人應就是邵氏。隻是侄兒無論如何問,她一律不答。本想將她送去建康,又怕她傷重,萬一路上死了,這才喚來伯父……”

高胤將高嶠帶到村口一間破屋之前,指道:“便在裡頭,伯父可去看。”

高嶠盯著那扇門,大步向前,一把推開了門。

昏暗的靠牆角落裡,蜷縮著一個女子。脖頸歪靠在牆邊,衣衫道道刮破撕裂,%e8%83%b8`前一片乾涸的血跡。露在外的臉、手,處處是被刮傷的痕跡,麵色如紙,神色委頓,雙目微闔,半死不活,沒有半分的元氣。

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女子慢慢地睜眼,視線落到來人的臉上,眼睛裡突然放出光彩,整個人仿佛在瞬間便活了過來。

她飛快地坐了起來,抬手去捋自己的鬢發,好讓自己看起來模樣齊整些。

“高……”

“惡婦!長公主人在哪裡?你將她怎樣了?”

高嶠雙目在她臉上定了一定,一個箭步入內,喝問。

他額頭兩側的青筋在隱隱勃動,嗓音嘶啞得像是一張被扯裂了的鼙鼓。

投來的目光裡,那種隱忍而深刻的厭惡和恨意,更是她前所未見。

邵玉娘何嘗不知,失去了當年那個的絕佳機會,以高嶠地位之尊,自己之卑賤,這一輩子,她也是再不可能有機會能夠侍奉在他身邊了。

也正是因為如此,所有她才更恨蕭永嘉。

但是她卻依舊不肯死心。總還是懷了那麼一點期望。

就是在這一刻,她忽地明白了,徹底地絕望了。

……

那日,邵玉娘見蕭永嘉逃了出去,撐著爬了起來追了幾步,以再無退路痛罵邵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