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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 蓬萊客 4276 字 5個月前

句容近旁,有座名氣不顯的青龍山,青龍山的半山,藏了一處默默無聞的道觀,知道的人不多,觀主是高嶠早年偶然結識繼而相交至今的老友。

高嶠將蕭永嘉送到這裡待產。

行了半日,那地方便到了。通往山上的青石台階,被藏在了山木的茂密冠蓋之下,極是隱蔽,如果不是走到近前,很難能夠發現。更妙的是,去往道觀,還要走一段修於兩座山崗之間的棧道。即便山下有何意外,最後關頭,隻要毀去棧道,通道便斷,可謂天然屏障,固若金湯。

觀主來接蕭永嘉,迎上山去。

道觀不大,環境清幽,蕭永嘉被安置在後頭的一間院子裡。高嶠留了一隊足夠人手的護衛,命分彆把守山下路口、棧道和道觀,有事到建康來通報,安頓好了,便和妻子辭彆。

蕭永嘉催他回:“這裡很好,我極是滿意。你事多,已在我這裡過了大半日,快回吧,不必記掛我。”

高嶠舍不得去,又知建康城裡等著自己的事情千頭萬緒,不得不走。握了握妻子的手,叮囑阿菊等人照顧好她,叫生孩子時來告訴自己,又說自己有空也會來看她,說完,轉身而去。

他跨出門,卻聽蕭永嘉在身後說道:“等一下。”便停了,見她走了過來,含笑替自己整了整衣襟,低聲說:“接下來不管多難,記得自己一定要好好的。我和孩兒等著你。”

高嶠心中一暖。

他性格內斂,加上自持身份,無論是年輕時還是如今,哪怕和蕭永嘉關起門再恩愛,人前也不會有什麼親昵舉動。

但此刻,卻不由自主,當著阿菊等下人的麵,將她摟入懷中,用力抱了一抱,以此作為回應,這才鬆開,轉身匆匆離去。

蕭永嘉靠在門邊,目送丈夫背影離去,扶著腰,被阿菊接住,轉回屋中。

山中日子清淨,和此刻外頭的兵荒馬亂相比,猶如身在夢境。

蕭永嘉在這裡住了七八天,高嶠沒有來看過她。

她心知一定是時局緊張。隻能勉強壓下焦慮,白天在道觀裡走走,晚上早早睡覺,等著產期到來。

沒有想到的是,這個下半夜,山火竟燒了起來。

發現起火的,是一個守夜的衛兵。看到火點,立刻叫醒了道觀裡的人。

時至初冬,山中本就遍地黃草枯枝,容易引燃,又已多日放晴,火一起,加上山風助勢,很快便大麵積蔓延,根本無法撲救。

道觀所在的位置又是下風口。眼見火勢越逼越近,人在屋裡,不但能感覺到陣陣熱氣,耳畔甚至仿佛都能聽到山火燒過樹木枝葉發出的嗶嗶啵啵之聲。

道觀很快就會被這大火吞沒。

整個道觀裡的人,觀主、幾個徒弟,蕭永嘉身邊的,加上護衛,不得不從山上撤了下來。

山下附近沒有可以落腳的地方。所幸,觀主說附近十裡之處有個野村,住了幾戶人家,可以過去。侍衛用方才帶下來的肩輿抬了蕭永嘉,一路尋了過去。

村子確實如那觀主所說,隻住了幾戶人家。屋子稀稀落落,沿著地勢而布,平日靠種幾畝山田和打獵維生,無不淳樸。因兩地靠得近,都認識這觀主。見他領來了一行人,女子大腹便便,其餘人看著都像是她的隨從,雖境況見窘,但必有來頭,肅然起敬,立刻騰出了一間帶了院子的最大的屋。

阿菊領著仆婦收拾了地方,終於勉強安頓了下來。此時,那山火的熊熊火舌已經吞沒了幾乎半個山頭,發出的火光,將附近照得如同白晝,連在這裡,都能看到火光。

眾人遠遠眺望,無不心驚肉跳。

蕭永嘉被阿菊扶著,在獵戶家的簡陋的臥榻之上,歇了下來。

她知道丈夫必定事多。距離自己上山,又這麼七八天過去了,外頭局勢也不知變得如何,原本沒打算拿生孩子的事去攪擾他,但今夜實在不巧,出了這樣的事,沒辦法,打發人回建康去向高嶠報告消息。

此時天已亮了。

折騰了半宿,她自己還好,見其餘人都麵露倦色,便叫人去向村民先借些吃的。幾戶人家送來存糧,是些小米和野菜。仆婦燒了一大鍋子的菜粥,招呼眾人來吃。

護衛們忙碌了半夜,又是從火場出來的,無不口焦難耐。見附近有口村民用的小水井,方才都已紛紛去喝了水,此刻正感饑腸轆轆,恰好送來粥,站在那裡幾口喝完,領隊便將人分班,命一半人暫歇,剩下的人繼續站崗,等著建康那邊的消息。

蕭永嘉見太醫、產婆,仆婦,個個也都熬得眼睛枯澀,讓吃些東西,先去歇了。

阿菊不顧自己饑渴,先端了粥,配了一碟蒸臘味,進屋,坐到蕭永嘉的麵前,一邊替她輕輕吹涼,一邊低聲道:“委屈長公主了,眼見就要生了,誰知竟會遇到如此之事……”

蕭永嘉見她眼睛泛紅,知她心疼自己,笑了,正想開口,忽然感到一陣隱隱腹痛傳來,用手按了按,道:“好似是要生了。”

竟比預計的日子,提早了幾天!

阿菊跳了起來,立刻出屋,去喚躺下去還沒一會兒的的產婆太醫和仆婦等人。誰知眾人睡得死死,叫也叫不醒。

阿菊不解,又叫了幾聲,見眾人就是不醒,這才覺得不對,慌忙跑出柴門,要喚護衛。

這才發現,門外護衛,竟都也已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了。

阿菊大驚失色,正要張口大呼對麵崗坡上的那戶人家,眼角風看見近旁有人晃了一晃,轉頭,還沒反應過來,%e8%83%b8口涼痛,一柄匕首,已是紮了進來。

她猛地睜大眼睛,盯著對麵這人。

瞳睛裡,映出一張哪怕過了將近二十年,哪怕燒成了灰,她也能認出的臉。

邵玉娘的臉!

邵玉娘農婦裝扮,蓬頭垢麵,一張臉白得像鬼,眼睛裡閃爍著飄忽不定的光芒,嘴角帶著涼笑,將她一把推倒在地,瞧也不瞧,轉頭命臉色有點發白的邵奉之替自己望著風,轉身,邁著急促的碎步,飄一般地朝裡而去。

蕭永嘉等了片刻,不見阿菊帶人進來,感到不對勁,按住肚子,等那陣陣痛過去了,喚了一聲,還是不見人,便扶著榻沿,吃力地下了床,正要出去,聽到門口傳來一陣細碎腳步聲,抬起頭,看見走進來一個女子,一時愣住。

邵玉娘一看到蕭永嘉,雙目便直勾勾地落在她的身上,從她的臉,慢慢地往下,最後落到她的肚子上,死死地盯著,眼皮子跳動,神色極是詭異。

蕭永嘉喃喃地道:“邵玉娘……是你……你怎會來此……”

話音未落,忽然抱住肚子,麵露痛楚之色,跌回在了床榻之上。

因為疼痛,她的身體,很快便蜷縮成一團。隨即喊著阿菊的名字,聲音顫唞。

邵玉娘的視線終於離開她的肚子,落回到她的臉上。

她盯著蕭永嘉這張和自己分明年歲相仿,看起來卻依舊年輕美貌的麵龐。

即便身懷六甲,即將臨盆,身處如此一間破屋,也絲毫無損於她的動人,這是脂粉堆砌不出的因為經年的尊優和受寵而養出來的一種氣質。

“蕭永嘉,你不會想到,你也有今日吧?你道昨夜那場山火何來?便是我放的!你那地方藏得真好啊,要不是我一把火燒山,怎麼可能把你逼下來……”

她的眼底放射出兩道充滿嫉恨的目光,嗬嗬地笑了起來,笑聲得意。

蕭永嘉腹痛得愈發厲害,連身子都微微抖動了起來。

“他們呢……你把他們如何了……”

邵玉娘哼了一聲:“你可真是貴人多忘事。難道你忘記了?我家中傳醫,從前我就是獻藥才救了高郎君的,何況天師教最擅用藥控人。我想弄點藥,還不容易?算她們運氣好。我本想在井裡下毒,再一想,倘若萬一把你也一並毒死,豈不是便宜了你?這才改了,叫他們睡個一天一夜管夠!”

也不知是疼痛還是氣憤,蕭永嘉的身子顫唞得更厲害了,勉力呼了一聲高嶠。⑩思⑩兔⑩網⑩

邵玉娘哈哈大笑:“你叫啊,莫說高郎君了,就是這整個村的人,也全都被我一井水給蒙倒了,我看你能叫來誰!”

“邵玉娘,你到底要乾什麼……當年你遇害的事,和我無關……不是我叫人去追殺你的……”

蕭永嘉抖抖索索地道,抱住肚子痛苦呻.%e5%90%9f。

“你給我住口!”

邵玉娘臉上的得意之笑驟然消失,眉梢眼底,爬上了憤怒的神色。

“就算不是你派人追殺我的,那又如何?倘若不是你當初百般阻撓,高郎君會不要我?倘若不是你逼我離開,我會遇到那種事?全都是你害的,你這個蛇蠍毒婦!”

她咬牙切齒,原本秀美的麵容,亦為之猙獰變形。閉目,長長地呼吸了一口氣,仿佛極力平定下了心中的怒氣,才又慢慢睜開眼睛,盯著因為腹痛蜷縮,模樣狼狽的蕭永嘉,不慌不忙地坐到了她的對麵,笑%e5%90%9f%e5%90%9f地道:“方才你問我想乾什麼?”

“你聽好。我叫你再痛一會兒,你要是還生不下來,我就幫你把肚子切開,把你和高郎君的孩兒取出來,往後當成自己孩兒撫養。我就不信,高郎君日後他敢不聽我的話……”

她笑個不停,仿佛被自己想出的這個計劃給感染了,眸光裡閃爍著異樣的神采。

蕭永嘉喃喃地道:“邵玉娘,你彆做夢了。你不知道吧,郎君當年就對我說,你是個無恥之人,妄圖勾引他。在他眼中,你不過就是個下賤之人。他怎可能會聽你的話……”

她的聲音有氣無力,口齒卻很清楚,一字一句,清晰地飄入了邵玉娘的耳中。

仿佛被針刺了一下,她猛地跳了起來,雙眉皺在一起,眼睛露出憤怒之色,立刻朝著蕭永嘉逼了過來,逼到床榻之前,打了蕭永嘉一記耳光,厲聲道:“蕭永嘉,你這個賤人!你再給我胡說八道試試?當年在江北,他受傷,得我照料,我感覺的到,他分明對我有情!倘若不是你從中作梗,他早要了我!便說如今!倘若不是他對我舊情不忘,我犯了事,他怎會饒我,還叫我住在獨牢裡……”

“你這個賤人,叫你胡說……”

她神色激怒,抓住蕭永嘉的兩隻肩膀,不停地用力搖晃著。

蕭永嘉臉色蒼白,被她搖得長發散亂,沒有反抗。

狂怒中的邵玉娘,絲毫也沒有留意,蕭永嘉的一隻手,卻正悄悄地探向枕下。

“我這就切你的肚子……”

她鬆開了蕭永嘉,作勢轉身要去尋刀,就在這個瞬間,蕭永嘉的手,觸摸到了枕下的硬|物。

那是一把匕刃。出來後,為防萬一,她一直貼身攜帶,方才壓於枕下。

她抓住,抽了出來,向著毫無防備的邵玉娘,用儘全力,狠狠地刺了過去。

邵玉娘發出一聲慘叫,捂住肚子,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痛苦的神色,身體慢慢地佝僂了下去。

蕭永嘉想拔出匕首。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