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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 蓬萊客 4258 字 5個月前

城方便,而是為了保護你們,也為他到時迎敵,能夠毫無牽掛,全力以赴!”

她的兩道目光,掠過麵前那一張張的麵孔。

“就在你們來此鬨事的今夜這刻,叛軍正從幾個方向而來,行於攻打建康的路上!而我的夫君,正在為了禦敵,殫精竭慮,奔波部署!他不能向你們保證,一定能替你們守住城池,但我卻可以明明白白地代他叫你們知道,不到最後一刻,他絕不會放棄此城!”

門外靜悄悄的,聽不到半分的聲息。

如此多的人聚在一起,卻宛如成了一個無人之境。

蕭永嘉慢慢地吸了一口氣,提高聲量,又道:“亂起至今,這些時日,高相公一直在外奔波,連我都未曾見過他幾麵。你們對他不滿,聚到這裡,便是將門砸爛,也是見不到他的。他前幾日剛打完溧陽大戰,今日確實回了建康。但此刻,人卻不在家中擁被高眠,而在備戰即將到來的護城之戰!”

門外起了一片低低的議論之聲,眾人麵上片刻前的那些失望和不滿,慢慢地消失了。

“全都散了!快些回去收拾,早到高相公替你們安排好的地方,還能占個好位置!晚了,可就沒處落腳了!”

高七見狀,急忙來到門口,高聲勸退。

唏噓歎氣之聲,不絕於耳。

擠在外頭的人堆,終於慢慢地鬆動了。

人群漸漸散去。

高嶠匆匆趕回,行到通往自家的那條街口,恰遇到聞訊帶了人,手中高舉火把,正趕了過來的李協。

李協舉目,見通往高家大門的前方路上,烏鴉鴉一片全部是人。近旁的仿佛看到了高嶠,口中喊著“高相公來了”,紛紛跑來。唯恐衝撞高嶠,神色立刻變得緊張,回頭道:“高相公恕罪!方才下官正帶著兄弟們在城東執事,來晚了!高相公快走,這裡交給下官處置!”說完,命人護著高嶠立刻離開。

高嶠擔心蕭永嘉受驚,怎肯如此離開?擺手正要拒絕,叫他吃驚的一幕發生了。

那些衝到了他麵前的民眾,將他圍了起來,方才被推出來帶頭來此想和高嶠對話的一個年長老者,分開人群過來,朝他跪了下去,高聲道:“高相公,小人們錯了!先前是小人們誤會高相公。方才聽了長公主之言,才知高相公的用心良苦!懇請恕罪!高相公留下護城,我們也願出力!”

“是,是!我們也願出力!”

周圍人群裡響起一片呼應之聲。呼啦啦地,眾人全都跪了下去。

片刻後,那條街上,便隻剩下高嶠和尚有些反應不過來的李協以及身後士兵還站著,不明所以。

高嶠一愣,隨即快步上前,扶起那個老者,命眾人起身。

李協也很快回過了神,立刻道:“護城乃我等武士之任,高相公不需你們出力!你們隻需遵照他的命令,儘快離開建康,便是在為護城出力了!”

老者被高嶠扶起,見高嶠含笑向著自己點頭,含淚轉頭,對著眾人高聲喊道:“你們都聽見了?照了高相公的吩咐,回去立刻收拾東西,全都出城!”

眾人向著高嶠磕頭,隨即起身,抹淚各自散去。

當夜東城門大開,許多民眾連夜開始出城,李協領著前後左右四都衛軍在城中維持秩序,忙而不亂。

一夜天明,次日,更多的人開始出城。那條東去道上,到處走著滿麵愁容攜家帶口的民眾,密密麻麻,猶如一條長龍,迤邐延伸,一眼望去,看不到儘頭。

第121章

四更, 夜色漆黑,建康宮裡通宵未滅的殘燈餘火, 照出宮人們熬了大半夜的滿是疲倦的一張張臉。

這一刻,這座宮室數千的富麗堂皇的建康宮,也再見不到半分它往日的莊嚴和肅穆了。

裡頭的人,挽著包袱, 抬著箱籠,急匆匆地進進出出,甚至因為不小心, 還相互撞在一起。

再片刻,帝後便要擺駕出宮,在官員的隨駕之下, 離開建康了。

高雍容一夜沒睡。

疲倦和惡劣的心情,讓她臉色發灰,雙眼浮腫。

壞消息一個接一個地傳來。

武昌郡已被荊州方向來的叛軍攻破,叛軍正在向著高嶠布防的望江郡而來。一旦望江郡也被攻破, 建康徹底失去西向屏障, 叛軍打來,便是指日之事。

不止這樣, 原本已被壓製住了滾雪球般的膨脹勢頭的天師教亂兵, 借著朝廷軍被調離,防備減弱的機會, 又趁機反撲。

剛剛送來的消息, 東南重要大郡會稽郡也失陷了。郡守在逃走的路上被抓, 殺頭於城牆之上。

更可怕的是,傳言天師教首吳倉和宣城叛軍已經勾結在了一起,不待荊州叛軍到來,便已蠢蠢欲動,約定合兵,不日再次攻打建康。

大虞的軍隊,分中軍、外軍和各地的州郡兵三種。

中軍便是建康的宿衛軍和都衛軍,歸皇帝指揮,如今人數比起興平帝時有所添擴,但兩軍加起來,也不到一萬。各地的州郡兵,比重也很小,幾乎不頂什麼用。

整個朝廷,靠的,就是廣陵軍、叛亂前的荊州兵等這些被掌在士族和權臣手中的外軍。

而如今,大虞的可用之兵,幾乎就隻剩下高嶠的廣陵一軍了。

殿外傳來一陣通報之聲,百官已到宮外,恭請帝後出行。

高雍容將落在殿外黑漆漆夜空中的目光收回,定了定神,正要出去,一個親信宮人急匆匆地走來,低聲道:“皇後,牢婆傳話,高相公命獄官將囚犯轉入石頭城。邵氏求告,請貴人將她釋放……”

宮人看了了下左右,附到高雍容耳畔,低低地道了幾聲。

高雍容眼底掠過一絲厭躁,冷冷地道:“你傳話,告訴她,她那個兄弟,我已叫人從流放半道弄了回來!叫她如今給我老老實實在裡頭待著!非常時期,不能出任何岔子!等這一關過了,日後需用之時,我自會將她解出!”

宮人應是,匆匆離去。

高雍容看了一眼身後的宮殿,邁步而出。

高嶠和馮衛帶著隨同百官,看到帝後帶著太子一行人從宮中擺駕而出,跪地迎接。

皇帝昨夜受涼生病,人懨懨的,滿臉的疲色,出來便被迎上馬車安置了下去。

高雍容並未直接登上馬車,而是來到高嶠麵前,說道:“伯父,陛下憂思過甚以致病倒,精神不濟,叫侄女代他向伯父傳話,建康交給伯父,一切仰仗伯父了!”

高嶠道:“此為臣之本分。”

高雍容將他從地上扶起,叫其餘也平身,隨即轉頭,看了眼遠處列隊待發的宿衛軍,又道:“伯父,陛下與我商議了,雖不能留下與建康共進退,但宿衛軍卻不必全部跟去那裡。隻消帶左右二營便足夠,其餘人馬全部留下,助伯父抵禦叛軍,衛我皇城!”

大臣們相互望著。高嶠立刻道:“不可!都衛軍已留,宿衛軍本就肩負護衛陛下安危之責,何況此次又是移駕。萬萬不可!”

高雍容道:“侄女知這留下的人馬,不過杯水車薪,於伯父禦敵,並無大用,但卻是陛下與侄女的一番心意,請伯父務必收編,聽憑調用!”說著命人去向宿衛軍傳達聖旨。

高嶠望著自己的侄女,眼底掠過一縷難言的暗色,終於道:“如此,臣便替建康民眾謝過陛下與殿下了。請皇後殿下上車,預備啟駕。”

高雍容頷首,轉身登上了自己車。

……⑤思⑤兔⑤網⑤

城西郊外,兵丁押解著一隊囚徒,行走在去往石頭城的路上。

女囚人數不多,隻有十來個,本就行在後,其中一個仿佛走不動路了,越走越慢,落下前頭一段距離。

這女囚便是邵玉娘。專門負責看守她的牢婆不耐煩,在邊上不停催促。

邵玉娘舉著戴了鐐銬鎖鏈的雙手,哀求道:“嬤嬤行行好,替我解開鎖鏈可好?這太重了,奴走不動路。”

她的一張臉,因為長久不見天日,麵色蒼白,說一句話,也氣喘籲籲。模樣看著,確實可憐巴巴。

牢婆冷冷道:“旁人還戴腳鐐,獄官讓你兩腳空著,已是優待了,哪裡來的羅嗦話如此多?快些!”

邵玉娘無奈,咬牙又追了段路,漸漸走到一處長了茂密野草的路邊,停了下來,手抱著肚子說要方便。

牢婆呶嘴,叫她蹲過去。

邵玉娘陪笑道:“好嬤嬤,我昨晚上吃了牢裡壞飯,今早肚子不好,你也知道的。不是小恭,是大恭,手捆著不便,萬一弄臭了,嬤嬤早晚都在我身邊,怕熏到了嬤嬤。勞煩替我開開鎖,好了我便戴回去。”

牢婆知她早上確實鬨了肚子,眉頭緊鎖,看了下左右,一片平坦,並無可逃匿藏身之處,怕她真的沾了穢物熏到自己,皺著眉,摸出鑰匙,替她開了一隻手的鎖。

邵玉娘千恩萬謝,一手掛著鐵鏈,一手捂著肚子,摸到野地裡頭的一叢野草之後,蹲了下去。

牢婆跟了幾步停住,等了許久,催了幾次,始終不見她起身,氣呼呼走了過去,卻見她倒在地上,雙目緊閉,竟是暈了過去,一驚,蹲下去掐她人中,見她沒有反應,正要起身高聲呼叫前頭的人,冷不防地上的邵玉娘睜開眼睛,抓起掛在自己一隻手腕上的鐵索,掄了一圈,套住,一收,鎖鏈便勒住了脖子。

牢婆身材高大,被邵玉娘在身後死死勒住脖頸,竟無法掙脫,一屁股癱在地上,雙腿亂蹬,喉嚨裡嗚嗚個不停。起先雙手還在拚命抓著鐵鏈,試圖掙脫。

邵玉娘咬緊牙關,越勒越緊,鐵鏈深深入肉。

慢慢地,婆子手腳鬆弛,整個人一動不動,活活竟就如此被勒斷了氣。

邵玉娘鬆開鐵鏈,坐在地上,喘了幾口氣,拿來牢婆的鑰匙,開了自己手上的另隻鐐銬,又將婆子屍體拖到一道土溝裡,拿草埋了下,看了下四周,朝著建康的方向,快步而去。

……

頒布疏散令的第三日,帝後和伴駕的群臣已是去了曲阿,城中居民,也已走了過半。

天才蒙蒙亮。薄薄的晨霧,宛若一片薄紗,籠罩著建康東郊遠處的那片丘陵和田野,勾勒出一道晨曦裡的若隱若現的曲線。

眼前的田野,是如此的寧靜。如果不是不分日夜的猶如雪片般飛來的各地戰報,很難想象,不久的將來,眼前的這一切,或許也要被兵亂給打破了。

城門下發出一陣嘈雜聲,出來了一隊剛剛離城的民眾,男女老幼,拖家帶口。走在後的一個男子推了輛獨輪車,車上坐了個懷抱著吃奶的娃娃的婦人。婦人眼神呆滯,手邊是個包袱。

高嶠不再看了,轉頭下了城頭,回到家中。

蕭永嘉已做好準備,帶了太醫、產婆、阿菊,選出來的的另外四五個服侍的人,正在家中等著。

高嶠接了妻子,安置在一輛鋪了厚墊的普通的青氈馬車裡,一行人馬,悄悄地出了南城門,朝著句容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