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頁(1 / 1)

春江花月 蓬萊客 4299 字 5個月前

穩妥起見,才做下如此安排。為的,便是可以沒有後顧之憂,放手一搏。能守,我自會儘量,若真守不住,也隻能暫時撤退,日後再奪回來。”

他用力地捏了捏妻子的手。

“你放心吧。阿彌大了,便偏心向著外人,我還要等你肚子裡的孩兒日後叫我阿耶,一心向著我呢!”

蕭永嘉在他眸底看到了一片淡淡的愉悅的光彩,這才放下了心,點頭:“好,我聽你的安排。你事情多,到時不必特意送我了,我自己過去就行。”

“這些時日我都沒陪你。我送你去吧。你叫人先收拾東西,到時候跟足人。”

高嶠的語氣,帶了點平日罕見的不容反駁的味道。

蕭永嘉輕輕地嗯了一聲,順從了丈夫的安排。

高嶠撫了撫妻子的秀發,站起了身:“你歇著,我先去下台城,有事。”

……

帝後為配合高嶠的保衛皇都的計劃,暫時撤離建康,將行宮遷至曲阿。這個消息已經在百官中迅速傳播了開來。

高嶠來到台城時,看見自己那間衙署大門的裡裡外外,站滿了聞訊而來的文武百官,眾人相互議論著,神色各異,人聲鼎沸。

這些時日,受高嶠委托代理尚書令事務的馮衛,被十幾個官員正圍著追問詳情,躲也躲不開,一額的汗,忽然聽到令官喊著相公來了,鬆了一口氣,急忙推開眾人,匆匆地迎了上去。

百官見高嶠終於現身,也慢慢地停止了議論,紛紛朝他靠了過來。

馮衛帶著眾人向高嶠見禮,等高嶠落座,便迫不及待地發問。

高嶠的兩道目光,從麵前的一張張熟悉的文武官員的麵孔上掠過,說:“確實是我的提議,陛下也已接納。事既已定,宜早不宜遲,這兩日便出宮。”

嗡嗡之聲頓時不絕於耳。許多人都暗暗地鬆了一口長氣。

一開始的天師教亂也就罷了,有高嶠頂著,建康應當無虞,但加上後來許泌叛軍揮戈向著建康打來,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高嶠雙拳難敵四手,已然陷入被動的消息,誰人不知?站在這裡的一些人,或是懼戰,或是害怕從前在許泌倒黴時曾向他落井下石,萬一這回讓他真打回來,少不了報複,憂懼也是在所難免。忽聽高嶠有這樣的安排,自然暗中欣喜。

馮衛問:“高相公,文武百官,該當如何?”

高嶠道:“願意留下與我一道狙擊叛軍的,留。不願留的,隨陛下同去曲阿。”

周圍忽然安靜了下來,無人發聲。漸漸地,眾人目光都看向立在馮衛身旁的那人,出身潁川劉氏的征虜將軍劉惠,陸光死後,以聲望被舉薦,繼任了陸光之職。

許陸兩家離朝之後,如今朝中的大家士族,除高嶠之外,便以這劉惠和擔任了多年侍中的馮衛為大了。

劉惠見眾人都看著自己,起初麵露微微尬色,隨即昂首道:“高相公,我本很是願意隨你同留,與建康共進退。隻是陛下那裡,雖有陸柬之迎奉,畢竟勢單力薄,萬一被亂賊鑽了空子,倘若有失,這如何是好?保護聖駕,亦是我等職責。故我還是護駕同隨為好。”

高嶠笑了笑:“劉征虜言之有理,你護駕也好。”

“我亦請求護駕!”

“我亦同!”

周圍起了一片附和之聲。最後願意留下的,不過寥寥五六人而已,都是地位相對低微的先前從地方提拔而上的官員。

高嶠淡淡地看了眾人一眼,轉向馮衛:“馮侍中,此事交給你了。護駕同去者,都回了吧,及早準備。”

馮衛麵孔微微脹熱,遲疑了下,道:“我留下助你!”

高嶠望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侍中乃是文官,這等打仗之事,交給武官便是。陛下行宮搬遷是件大事,我無法同行,一應事宜,還要仰仗於你。”

馮衛見同僚身居高位者,競相逃離建康,竟無一人願意留下,感到羞恥,這才開口要留。見高嶠不留自己,隻得作罷,答應了下來。

眾人見事已定,急著回家收拾財物避戰離開,紛紛告退。馮衛和高嶠議好安排帝後出行的計劃之後,也匆匆離去準備。

方才站滿了人的衙署,變得空蕩蕩了,最後隻剩下高嶠和身後立著幾個屬官。

一個屬官捧著剛撰寫的一紙公文走來,小心地奉到高嶠麵前,低聲道:“相公,公文已妥,請審閱。”

高嶠目光落在紙中墨跡之上,視線久久凝停。

他知道,這道命令一旦下發,城中二十餘萬戶民眾,便不得不離開建康了。

雖然他已下令到了各地郡守那裡,讓曲阿、丹徒、毗陵等幾個郡縣必須暫時收容這些來自建康的居民,但被迫離開家園,這些人一夜之間,便淪落成為了難民,不知何日才能歸來。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他高嶠,這個曾被他們無比信任愛戴的尚書令的無能所致。

他仿佛已經聽到了那些盈耳的載道怨聲。

高嶠舉起自己那枚大印,重重落下,在上頭蓋下了一方鮮紅的印章。

李協進來,接過文書。“相公放心,下官會和兄弟們督促百姓離城,去往安置之地。”

高嶠頷首:“有勞你了。”

李協躬身,匆匆離去。

亟待安排的事,應當已是差不多了。還剩些馮衛代他職時留下的亟待他親決的文書。

高嶠閉目,抬手揉了揉自己那脹痛得血管仿佛都在突突跳動的兩側太陽%e7%a9%b4,慢慢地吐出一口氣,睜眼取筆,視線落到案角堆著的的那冊刑司前些時日送來的待他批勾的死囚名錄,停住了。

他想起來一事,略一遲疑,吩咐了近旁一聲,那人得話離去。

沒多久,獄官匆匆趕來,向高嶠下拜。

高嶠問他:“數月之前,那邵姓女囚,如今可已流放?”

獄官忙道:“稟相公,還未曾。”說完話,見高嶠目光投來,忙解釋:“先前刑司不是有話,等她病好再走嗎?她病一直未得痊愈,故一直羈押在牢,並未離開……”

“怎的如此久了,還未痊愈?”高嶠微微皺眉。

獄官見他似乎有些不悅,陪笑道:“她這些時日,一直住著乾淨單牢,下官也有請人替她瞧病。身上的傷是好了,隻是身子卻依舊弱,也說不出是什麼病,整日昏昏沉沉的。先前相公一直未問,後來又出了亂子,下官便也不敢拿這事來打擾相公……”

“……相公可要見她一見,自己問個清楚?”

獄官一邊說,一邊偷偷打量著,見他不語,試探著又低聲問了一句。

高嶠擺了擺手:“不必了。”

獄官忙答應。遲疑了下,又問:“高相公,下官方才剛聽說全城遷空。鬥膽問一句,這邵氏和牢裡的另些囚犯,是留下不管,抑或另外處置?”

高嶠沉%e5%90%9f了下:“你將人全部發往石頭城的牢裡加以看守吧。”

石頭城位於建康之西的江畔,出去二十裡地,是座軍堡,裡有一支駐軍,用以拱衛京師。

獄官諾諾地應了,向高嶠討來手令,臨走前又道:“高相公放心,到了那邊,我亦會給她安置妥當……”語氣裡夾帶著滿滿的討好,一邊說著,一邊躬身退了出去。

高嶠已經低頭開始處置公文,聽到了,眉頭微微皺了一皺,似是想說什麼,抬起眼,見他已是退了出去。

……°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當天晚上,全城疏散的消息便擴散了開來。

正如高嶠所料的那樣,全城陷入一片混亂。已經習慣了安穩生活的民眾並不願離開,跑到外頭街上,相互打聽著消息,議論紛紛。每個人的表情裡,都帶著對朝廷的強烈的失望和不滿。

這失望和不滿,很快就轉移到了發布這道疏散令的尚書令高嶠的身上。

亥時,夜已深了,高嶠還在台城忙碌著,忽然收到一個消息,道許多民眾湧去高家,不但將前後門都堵住,連那條街,也是無法通行了。

高嶠吃了一驚,立刻中斷了和下屬的事,匆匆往回趕。

高家此刻大門緊閉,門後橫閂了一道粗木,領人守在這裡的高七聽到外頭人聲鼎沸,群情激動,命下人守好門戶,不許有失。

忽然,門口響起一陣雜亂的砰砰之聲,大門隨之微微顫唞,似是許多人一道在撞著大門,要求高嶠出來的呼聲,此起彼伏。

高七神色緊繃,不亞於那夜被蕭道承手下包圍時的緊張。立刻命家人執好武器,又召來一排弓箭手,布於大門之後,正叮囑著,忽聽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扭頭,見竟是長公主來了,慌忙迎了上去,道:“小人無用,動靜竟驚到了長公主。長公主安心回去歇息,這裡我已部署好了,定不會有失。”

蕭永嘉被阿菊扶著走了過來,身後跟了幾個仆婦。

她停在門後,側耳聽著牆外不斷傳來的噪鬨之聲,片刻後,說道:“開門。”

高七吃了一驚,忙道:“長公主,外頭那些人都已失心瘋,門萬萬不可開!你放心,我方才已經派人翻牆出去通知李都衛了。他應當很快便會帶人過來!”

蕭永嘉道:“把門打開!”語氣已是命令了。

高七不敢違抗,隻好一邊叫人除去門閂,一邊暗示弓箭手排在長公主身前,以防萬一。

蕭永嘉道:“人都讓開吧。”

高七無可奈何,隻好撤掉門後的弓箭手,改而埋在左右兩邊,自己又帶人護在她的左右,神色緊張地看著麵前那扇大門緩緩開啟。

火把如晝。門外擠滿人,一眼望去,全是人頭,連大門外蹲在左右的兩隻石獅也被人群吞沒,不見了蹤影。

因了久等沒有回應而變得情緒失控,開始推搡著用身體撞擊大門的人,忽然看到門被緩緩打開,門裡出現了一個神情嚴肅的美貌女子。雖大腹便便,卻儀容高貴,便就站在門裡,不禁愣了。

蕭永嘉推開阿菊死死地抓著自己胳膊的手,迎著門外無數道投來的目光,朝前走了幾步,停下,開口道:“我便是你們要見的高相公的妻。他不在,我代他見你們。你們何事?”

門外吵鬨之聲慢慢地安靜了。一陣沉默,人堆裡響起一個聲音:“我們要高相公給個明白話,他是不是棄了建康?我們若聽高相公的,如此走了,何日能回?”

“對!對!”周圍之人紛紛附和。

蕭永嘉道:“你們錯了!高相公今日之所頒發此道疏散令,並非是要棄城,恰恰相反,他是為了更好地替你們守住這座城池!”

她的聲音宛若敲冰戛玉,落地有聲,

“我知你們皆是不願離開,因此處是你們的家,祖輩根基所在,誰願舍棄?他亦是不願!他對此城的牽絆,絕不亞於你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但他沒有辦法!朝廷可用之兵有限,叛軍和天師亂教互為呼應,聲勢洶洶。”

“我的夫君,他原本完全可以不必如此多事,不管你們死活。之所以頒了這道命令,不是為了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