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暫時留在那裡,先不要回建康。”
高胤答非所問。
“出了何事?”洛神想起方才岸上那一支匆匆走過的軍隊,又想起那些船家議論,心一下提了起來。
“難道真是天師教要打過來了?”
高胤搖頭,神色凝重。
“不是天師教。比天師教更要麻煩些。許泌造反了。非常時期,通往建康的水陸兩道,我已下令,全部封閉,不予通行!”
洛神吃了一驚:“什麼?許泌也造反了?”
高胤點頭:“數日前的消息。許泌糾合了數路人馬,不下十萬,從上遊和宣城兩個方向,西、南兩路,同時發兵,正向建康打來……”
他頓了一頓,眉頭緊鎖。
“建康沒有可以憑靠的地勢,加上天師教太過猖獗,是個極大的掣肘。伯父怕萬一有變,叫我傳信給你,先不要回建康,就留在京口。京口在建康之下,如今反比建康要安全。日後真若再有變故,也方便送你渡江去廣陵避亂。”
倘若說,方才還隻是吃驚的話,那麼此刻,當從阿兄口中聽到父親對自己竟做了如何的安排,洛神已是變得震驚無比了。
廣陵軍駐於江北,直麵北夏,身負扼守長江下遊門戶的重任,不可能將全部人馬都調撥過江。
對付各地洶湧而起的那幾十萬天師教眾,本就有些左支右絀了,如今再加十萬都是經曆過戰場的訓練有素的許泌叛軍,毫無疑問,局勢雪上加霜。
難怪父親不讓自己回建康。
“阿娘呢?她一切可好?”
洛神臉色微微蒼白,立刻發問。
“叛軍再快,也不可能這麼快就打過來的。伯父一得到消息,便在趕回建康的路上。他回去,便是為了安頓城防,還有安排伯母。伯父會顧好她的。你放心,自己先回吧。你代我傳令範望,要他加倍小心。我這裡再撥些人,由樊成帶著,和你一道回京口。”
洛神愣怔了片刻,想起高胤方才行色匆匆的樣子,顯然是有緊急軍務在身。
她眺望了眼前頭江麵之上那些積得已經一眼看不到頭的船隻,心知倘若不是局勢真的嚴峻,父親也絕不至於會對自己做出如此的安排。
母親那裡,料父親一定也會安排好的。
就像阿兄說的,非常時刻,她若不聽,強行回去,說不定反倒會成累贅。
“我明白了,我這就回京口。”
高胤見她答應回去了,鬆了口氣,又安慰道:“伯父如此考慮,也隻是防患於未然而已。阿妹不必過於擔心。”
洛神點頭。看著他上岸,叫來一個副將,點了一隊人馬交給樊成,叮囑了一番。
“阿兄,我郎君!你叫阿耶快些給他傳信!他知道建康情勢緊急,一定會帶兵回來幫阿耶的!”
洛神探身出去,衝著岸上的高胤喊道。
高胤回頭頷首。
“還有,秦淮旁有間秦樓,裡頭有個名叫綠娘的女子!萬一建康若是出事,阿兄記得叫人護她周全!”
高胤一愣,但也沒多問,隻向洛神拂了拂手,表示自己記下了,示意她回艙中去,隨即上馬,帶了人離去。
正如他片刻前匆匆趕來,此刻又匆匆地離去了。很快,他那一行人馬的身影,消失在了江岸的儘頭。
洛神按捺下紛亂的心緒,叫樊成安排掉頭,回往京口。
回程順流,速度很快,沒兩日,船便又回了京口。
京口和洛神離開之前,看起來並無兩樣,除了軍渡附近那幾百守軍的身影,從船上往岸邊望去,景象平和,絲毫感覺不到半點緊張的氣氛。
船漸漸靠岸,洛神正預備上岸,忽然,聽到岸邊有人高聲呼叫自己。
來人是範望的一個親隨。洛神那日召範望時,這人也在,故認得他。
那人一口氣奔到碼頭,不等船停穩,縱身跳上船頭,向著洛神下跪,說是範將軍正有事要尋她,昨夜已經派人去追了,沒想到今日她自己回來了。
原來昨夜,範望收到了一封信,信中說有人要對李老夫人不利,叫多加防備。此外彆無多話,也無落款,那送信人遞了信,當時便也走了。範望一時沒頭沒腦,既不知詳情到底如何,更不知是何人想要對老夫人不利,但既收了警示,昨夜立刻派兵先將李家守好,隨後又派了人,連夜往建康去,將這消息轉給洛神。
洛神心下咯噔一跳。
她的第一反應,便是許泌要拿阿家威脅李穆。立刻上了岸,匆匆趕到家中,見到盧氏,見她安然無恙,鬆了口氣,隨即召來範望和京口令,將自己在路上和高胤相遇,得知許泌日前起兵造反事說了,又向範望轉了高胤要他守好渡口的命令。
範望、京口令和樊成幾人隨後匆匆離開,部署應對。
洛神和盧氏商議了下,決定搬到莊園裡去。那裡門戶堅固,占地也大,即便真的有事,也有能夠轉寰的餘地。
盧氏無不應允。於是當日,東西收拾了,上下人等,一起全都住了進去。此後,除了日夜安排守衛之外,軍隊出身的樊成,如同備戰,還帶人在莊園周圍挖設壕溝,布下擂石,以防萬一。
暫時安頓下來,洛神便開始了焦心的等待。
那日阿兄的話,雖然讓她感到憂心忡忡,但是下意識地,她依然還是盼望著,那些都隻是父親的過慮。
建康作為大虞南渡以來的國都,發展到了如今,東西南北各四十餘裡,城郭莊嚴,宮闕壯麗,城中有二十餘萬戶,人煙稠密,山溫水軟,更是她從生出起便長大生活的地方。
她真的不願看到,如今它竟要遭受戰火的無情摧殘。
但是壞的消息,還是很快就傳了過來。從最近京口渡那一撥又一撥的連綿不絕的廣陵軍的南調,便也可以猜到,父親如今正在麵對著如何一個巨大的困境。
不過十來天,從荊州而來的那支軍隊,沿著長江東進,連續攻下了守軍不足的洞庭、夏口、如今已經推到武昌郡一帶了。
武昌郡守是高嶠的門生,如今正領著郡兵,借著堅固的城池,還在苦苦守城。
而距離建康更近的位於下遊的那支發自宣城的叛軍,更是借助著天師教的瘋狂作亂,伺機撲向建康,才十來天,便打到了溧陽一帶。
倘若溧陽城破,叛軍暢通無阻,用不了七八天,便能抵達建康。
建康岌岌可危。
高嶠已經從廣陵調來了能用的全部兵力,隻剩最後兩萬兵馬,由高允統領,勉強抵禦北夏之兵。
麵對來勢洶洶的宣城叛軍,他不得不收縮戰線,放棄了對部分郡縣的天師教的撲剿,命高胤死守布在建康東南方向的那道三角防線,不能有失,將其餘兵力,全部投入溧陽。
高嶠親自奔赴來到溧陽,坐鎮指揮,一場血戰,擊潰了宣城叛軍,叛軍被打得魂飛喪膽,一口氣後退了數百裡,再不敢輕易進犯,商議過後,決定等著上遊軍隊到來,再一同進攻建康。
此戰,高嶠之所以調來大軍,還親自從建康趕來坐鎮,目的,就是為了徹底打掉宣城叛軍的氣焰,叫叛軍在短時間內再不敢輕舉妄動,以便在這密集如雨的戰事中間,獲得一個安排下一步計劃的暫時喘熄的機會。
目的達成,他留下守軍,命部下牢牢守住溧陽,顧不得休息,當夜,連夜便又往建康趕去。
建康城裡,等著他的事情,還有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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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從溧陽回往建康, 數百裡路,沿途經過的大小郡縣、村落, 早已沒了往日的祥和與寧靜。
天師教和許泌叛亂引發的實際戰亂,因為軍隊的阻擋,還沒有蔓延到靠近都城的這片地方,但這裡的人的原本的平靜生活, 卻早已被打破了。
道路兩邊的田地,一望無際,還不是農閒, 卻隻有零零星星在裡勞作的人。城門口,巷陌間,田間, 村頭,全是聚在一起議論時局的人,人人愁眉苦臉,長籲短歎。路上, 甚至已經到處可見帶著家當, 拖兒帶女往建康方向逃去的人的隊伍了——在他們的眼裡,那座住著皇帝的城池, 應當必定是牢不可破的。
早在天師教剛生亂時, 便傳言不斷,說天師教眾有護體, 戰無不勝, 無往不利。所經之處, 如同蝗過,但凡有點餘糧家財的人,稍有不從,便被開膛剖腹。本就人心惶惶,如今又加上許泌亂軍,到處傳著不日便要打過來的傳言,更是火上澆油。
越近建康,這樣的傳言和隨之而生的恐懼與動蕩,便越是蔓延。
路人變得敏[gǎn]無比,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叫他們膽戰心驚。
這一路上,高嶠已經無數次看到因了遇到自己這一行人而恐懼四散奔逃的路人,在終於認出疾行而來的軍中人是朝廷軍之後,才終於停下倉皇腳步的一幕。
他的心情,沉痛萬分。
從地理而言,建康向北,長江是為天塹,但遇到如今這樣的內亂,便成了三麵平坦,無勢可守。
先天的不足,決定了一旦有強敵沿江而下,或是從腹地進犯,它便徹底失去防禦的價值。
從兵力上說,哪怕加上了先前歸入的陸氏軍隊,如今也是完全處於下風。
作亂的天師教眾,據地方上報,揚州一州,已經涉及的十六郡七十多縣,便有二十多萬亂眾,這些人如同中蠱,被煽動著攻城略地,狀若瘋狂。和派去圍剿的朝廷軍遭遇作戰時,論殘忍不要命的程度,連高嶠手下幾個久經沙場的老將,見了也是為之心驚。
人數還在滾雪球般地擴大,更不用說,如今又多了許泌這支叛軍。
宣城叛軍的攻勢,雖然已經暫時被打壓了下去,給建康獲得了一個喘熄的機會。但這僅僅也隻是一個喘熄之機而已。
高嶠心裡明白,自己接下來要麵臨的,是一場更加艱難的作戰。
麵對荊州而來的那支叛軍,武昌郡是守不了多久的。這個方向,他能分去援守的兵力也是有限。全部布防,是個根本不現實的幻想。
他擇在更下遊的望江郡一帶布了重防,以期利用堅固的城防和地勢,最大可能地阻擋叛軍攻向建康的腳步。
關於建康,他也已經做出了一個決定。
做出如此決定,於他而言,是個極其艱難的過程。
但他心裡明白,在許泌叛軍和天師教相互呼應的前提下,以廣陵軍目下陷入的被動情況來看,這樣的安排,是完全有必要的。
在明知建康完全無險可守的前提下,與其抱著僥幸之念不動,萬一到了最後不可收拾,不如提早計劃,以退為進,為這場不可避免的保衛之戰,獲得更多的時間和機會。
他更不可能會將希望,完全寄托在援軍之上。
儘管在得知許泌也趁亂來打建康的第一時間,他意識到了形式的嚴峻,當時就給如今還遠在隴西的李穆發去了急召。
但李穆會不會立刻應召而歸,他並不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