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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 蓬萊客 4234 字 5個月前

比。

火光映得此處亮如白晝,將壇前每一個人的麵孔都照得須發纖悉,一目了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個站在神壇前的人的身上。

許氏家主,曾曆任侍郎、司徒、又被朝廷從荊州刺史改任為江州刺史的許泌,今夜,一改之前萎靡病態,雙目炯炯,精神抖擻。

他和眾人相對而立,目光從麵前那幾十個軍府將領的臉上逐一掃過,沉聲說道:“朝廷無道,奸佞得勢,迫害忠良,以致天怨人怒,引發民亂。非但不思過整改,反而對我一再逼迫,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不過是為自保而已!我許泌今夜在此,和諸位歃血發誓,今後若得天助,富貴共享,如有違背,天誅地滅。諸位願叢我者,便我共飲此酒!”

他聲音鏗鏘,說完,從近旁一個副將手中接過匕首,劃破自己手指,往神案前的一隻酒缸裡滴入一滴血。隨後眾人紛紛效仿,逐一上前,各自破手滴血,最後分倒入碗,一齊將這血酒喝入腹中,完畢,再齊齊摔碗。

在幾十隻碗同時落地發出的砰砰摔裂聲中,許泌意氣風發,哈哈大笑,目光再次睃巡了一遍堂中之人。

眾人議論著不日發兵征討建康的大計,群情踴躍,無不激揚,獨有一人,顯得與眾格格不入。

他的視線,落到了立於一角的楊宣身上,定了片刻。

楊宣獨自站在那裡,神色凝重,一語不發。

許泌不動聲色,朝他走了過去,笑道:“楊將軍,所思為何?可與我說否?”

楊宣立刻道無,要向他見禮,不料許泌竟伸手過來,順勢將他引到了神壇前,叫他和自己一同麵向眾人,高聲道:“諸位,我荊襄能有今日局麵,楊將軍是為首功,我平日一向將他視為手足,早就有了這個念頭,趁著今日神壇在前,我許泌,和楊將軍結為異性兄弟,我為兄,他為弟,從今往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說著,再次叫人取酒,自己親手斟了,送到麵露吃驚之色的楊宣麵前,遞了過去。

不僅是楊宣,便是大堂中的那些軍府將領,也無不吃驚,紛紛看了過來。

當日許氏大軍戰敗,潰退回了南陽南,隨後撤退回到荊襄,南陽也落回到了北夏的手中,先前已經取得的北伐勝果化為烏有不說,陽翟一戰,更是損兵折將,損失慘重。許泌當時被新安王排擠,不能自安,以養病為名離開建康,回了宣城,當時楊宣前來請罪。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許泌會降罪於楊宣,即便留他腦袋,必也會少不了一番懲戒痛斥之時,他的反應,叫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楊宣當時在他室外跪了一夜,天明,許泌出來,雙目通紅,神色憔悴。他親手扶起楊宣,終於說話。開口第一句,非但沒有責怪於他,竟是下令,將自己的兒子許綽推出去,在軍前斬殺,以告慰那些枉死的將士之靈。

誰人不知,許泌雖兒子不少,但對許綽一向看重?無不吃驚。他麵前的親信和軍中將官,紛紛苦勸。楊宣更是不敢起身,請求饒過許綽,道自己當時退讓,未能保好帥印,罪責更大。

就在眾人以為許泌不過隻是做個樣子,好叫事情揭過之時,他接下來的舉動,才真正叫人震驚。

他竟不顧眾人求情,真的下令捉來許綽,當場要於轅門之外斬殺。

許綽這才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哭泣求饒,辯說當時是怕陸柬之先取城池,壓了自己這邊,為了和他競功,才一時糊塗,做了錯事,請求父親饒過,保證下回再不敢了。楊宣更是苦苦求情。

許泌涕淚交加,卻不肯饒他,最後還是斬了許綽。

這事雖然已經過去有些久了,但眾人無不記憶猶新。今夜見許泌竟又要和楊宣結拜兄弟,無數道目光,頓時落在了他的身上。

許泌見楊宣怔定,並未立刻接自己的酒,盯他道:“怎的,莫非楊老弟看不上我這個長兄,不願和我結拜?”

楊宣回了神,立刻下跪:“許刺史願結拜於我,乃我福分,隻是末將身份卑賤,絕不敢有半分肖想。懇請刺史收回成命。刺史好意,末將心領,感激不儘。”

許泌順勢將他托起,把酒遞到他的麵前,大笑:“楊將軍怎和我如此見外?既不棄,那便與我結拜,往後你我以手足互待,豈不快哉?”

在許泌和周圍目光的注視之下,楊宣終於強作笑顏,接酒飲下。

許泌大喜,握住他手,稱他“賢弟”,其餘眾人亦是反應了過來,無不豔羨,上前爭相恭賀。

楊宣終於回了自己的住處,臉上方才一直掛著的笑意,倏然消失了。

離天亮,沒多久了。

很快,他也將不得不帶領軍隊,從這裡出發,沿江往下。

目標,便是建康。

天師教作亂,短短不過一個月的時間,亂便已經波及南朝腹地各郡,人數竟多達數十萬之眾。

高嶠正調軍全力鎮壓。

許泌終於按捺不住,在等了一個月後,暗中聯合了竟陵、江夏兩地的郡守姚耽和馮顯,決定趁著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起兵沿江而下,放手一搏。

身為許氏將領,楊宣不得不從。

曾經他也暗中懷了期待,盼望許泌能因陽翟之敗降罪於他,哪怕殺頭,如此,他便也能有了一個能夠和舊主徹底決裂的理由。

但從許泌揮淚斬殺許綽的那一天開始,他原本暗懷著的那點希望,便徹底破滅了。

他豈又不知,許泌一改從前的態度,先殺兒子,今夜甚至紆尊降貴,願意和他結拜兄弟,目的為何。

其實,即便沒有許泌今夜的這一場戲,他也未曾動過背叛之念。

他隻能奉命領軍東進,沒有旁的選擇。

這幾日,叫他感到憂心忡忡的,並非是否應該聽從許泌之命領兵起事,而是另一件事。

許泌並不懼高嶠。

南朝之中,他唯一忌憚的,是如今還遠在隴西的李穆。

他知道許泌瞞著自己,已派人悄悄潛去京口,意圖伺機將李穆之母盧氏掠來,以便日後,萬一李穆回兵之時,手中能有威脅之利。

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發了。

他猶豫了良久,最後終於下定決心,悄悄喚來心腹,叮囑了一番。

目送那道消失在了夜色中的離去背影,這些日來,一直壓在他心頭的那塊巨石,終於稍稍鬆去了些。

對這場即將發動的叛亂,以他一己之力,無力改變什麼。

他能做的,隻是如此。

第118章 $$思$$兔$$網$$

洛神在京口伴侍阿家, 轉眼已是數月。這日盧氏將她喚到麵前,說道:“阿彌, 你阿娘應是快要生了,高相公又要平亂,阿家這裡一切都好,你不必再留我左右, 早些回去,侍奉你的阿娘,我方可安心。”

阿娘的產期, 應也就在這個月底了。洛神這幾日,都在想著這事,正想尋個機會向盧氏說明, 不想沒等自己開口,她先便想到,主動叫自己回去,心裡很是感動, 答應了, 又道:“阿家,不如你也和我一道去建康, 如何?”

盧氏笑道:“京口太平, 阿家便不去那裡給你們添麻煩了,你自己回吧。等長公主生產了, 記得傳個信給阿家。”

天師教亂從三吳開始, 短短時間之內, 席卷開來,遍及江南腹地,據說亂眾竟多達數十萬。

大虞立國以來,雖然內亂不斷,但如此聲勢的動.亂,還是前所未有。

建康作為國都,地勢平坦,周邊無險可據。高嶠為防教亂波及建康,派高胤領兵駐於建康東南一帶的毗陵、曲阿、句容等地,構築出一道嚴密的三角軍事防線,以阻斷天師教亂波及國都的可能。

京口不但就在這道軍事防線之內,作為素來用以連通江北和建康的最重要的一個渡口,最近因頻頻要從廣陵調兵南下應對各地叛亂,高嶠在此處,也駐紮了一支大約五百人的軍隊,用以保護渡口。加上從前,京口令和李穆將這裡的天師教勢力已經驅得一乾二淨,所以如今,外頭雖然已經亂得翻天覆地,這裡卻依然很是太平。街頭巷尾,除了到處可聞民眾議論教亂之外,日子和從前一樣,並無什麼兩樣。

洛神便也不勉強。隻是考慮到外頭畢竟亂著,臨行前,特意召來那個奉了父親之命駐在此處的名叫範望的廣陵兵副將,交代了一番。範望自然一口答應。洛神這才放心,到了次日清早,辭彆了盧氏和阿停,在樊成的護送之下,登船回往建康。

京口在建康的下遊,回程本就是逆水行船,加上今日風向不好,水手雖全力劃槳,走得也是不快,一天下來,隻不過出了幾十裡的水路,照這速度,至少也要六七日才能抵達建康。

洛神知道父親如今人不在建康,母親又快生了,心裡記掛,隻想早些抵達。接下來的幾日,天不亮便行船,天黑透才落帆,如此走了兩日,風向轉好,終於能夠加快速度了,又行船了一日,行程過半之時,卻發現水道似乎堵塞,前船越走越慢,漸漸堆積,最後完全停了下來,根本無法前行。

江麵之上,停滿了了大大小小的各種被阻滯下來的船隻。岸上有支軍隊正調撥路過,騎著馬的軍中信使來回不停,穿梭其間,氣氛顯得很不尋常。

周圍的船家紛紛來到船頭,相互之間打聽,有人說前頭傳來消息,江道被軍隊截斷了,除了漕船,其餘船隻,一概不予放行,命立刻全部掉頭離開。

這些船隻,多為滿載貨物的商船,從上遊而來,已經行了多日,眼見沒兩日就能抵達建康了,突然獲悉這個消息,頓時嘩然,極為不滿,有罵的,有頓腳的,也有相互議論著剛打聽來的內情的。據說是朝廷軍打不過天師教,那些人有神仙佑體,穿牆過壁,刀槍不入,眼見就要打來建康了,這才封鎖道路不讓通行。於是罵聲四起,紛紛痛罵朝廷軍的無能。

洛神心焦,打發樊成上岸去問個究竟,沒多久,聽到岸邊傳來一陣馬蹄之聲。

洛神從艙窗裡看出去,見岸邊建康的方向,朝著這裡疾馳來了一行軍中人馬,皆披盔覆甲,前頭那人,竟是高胤。

高胤此前一直在廣陵駐軍,月前,因爆發天師教亂,他帶兵從廣陵渡江而回,經過京口時,曾和洛神短暫見過一麵,沒想到此刻,又在這裡遇到。

洛神立刻出艙相迎。

高胤停馬在岸,翻身而下。

附近船隻上的人,見岸邊來了一個看似地位不低的青年軍官,麵容嚴峻,朝著那艘大船疾步而來,猜到前頭水道應當就是被他下令所斷,很是不滿,又不敢高聲抗議,便對他指指點點,低聲議論。

高胤視若不見,徑直上了洛神的船。兄妹見麵,來不及寒暄,洛神立刻問:“阿兄,我阿娘快要生產了,我要回建康,今日行到此處,前頭為何不讓通行?”

“伯父以為你還在京口。剛前日,叫我派人給你傳信,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