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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 蓬萊客 4221 字 5個月前

新的大好局麵。”

陸光死,許泌遭彈劾,實際半隱,受這場風波的牽連,朝廷裡一下騰出了不少空位。這些天,按照用人一貫的察舉征辟製,蕭道承擬了這份新官員的任用名單,拿來給高嶠過目。

需重新任用的官職裡,有數個位置,均在五兵、吏部等要害部門,職位也是不低,很是重要。

高嶠接過,看了一眼,見圈出的那幾個,大多他是知道的,皆為地方方伯,或有威望,或有才乾之名,瀏覽完名單,點了點頭:“我明日便看,看完上奏陛下。”

他說著,忽然想起一人。

“楊宣怎不在上頭?”

蕭道承搖了搖頭:“正想和相公說。實在可惜。相公雖數次召他,他卻不肯歸都。今日方收到的消息,他去往宣城請罪,許泌非但沒有怪他,竟還殺了兒子許綽,說是以此告慰那些死去的北伐將士的英靈。”

高嶠沉默了片刻,長長地歎息了一聲:“楊將軍分明心有大義,卻時運不濟。如此忠烈之人,不能為朝廷所用,實在叫人痛心!”

蕭道承跟著唏噓了幾聲,覷了眼高嶠,見他望著外頭的天色,笑著,又遞上另份卷宗,說:“我知相公今日急著回,好替長公主慶賀生辰,也不敢再留相公。隻有最後一事了。此為秋後問斬的死囚卷宗,請高相公查閱,若是無誤,便奏請陛下勾決,到時將這些人予以正法,一律問斬。”說著,命那隨從將卷宗呈上。

此事乾係人命,高嶠一向重視。每有死囚,報上勾決之前,他便是再忙,自己也必會瀏覽一遍卷宗,以免冤假錯案。點了點頭,翻了翻麵前厚厚一疊卷宗,道:“放著吧。我有空就看。”

蕭道承應了,又道:“這批要問斬的死囚,孤王都看過卷宗,無不是窮凶極惡之徒,死有餘辜。隻其中一人,事有特殊,孤王先在相公這裡提醒一聲,免得相公以為孤王濫用法度。”

“朝廷先前不是三令五申,天師教不得再停留建康從事活動嗎?孤王知此事乾係重大,相公先前提醒過後,孤王一直親自過問。如今那些人多已離去。其中有一女教首,據說是個香主,名叫邵玉娘,卻違抗命令,竟不肯離開,被官差抓了投牢,亦是抵死不走,狡辯說早已脫教,還留在建康,隻為尋一故人。問她故人是誰,她卻又不肯說。孤王疑心她圖謀不軌,更是為了震懾那些沉迷其中的冥頑教徒,想著殺雞儆猴,便將這女教首投了死牢,等到秋後,一並問斬。”

“我知高相公對人命一向重視,也不敢自作主張。想著還是先告訴相公,到底是否問斬,由高相你定奪。”

他翻出其中一冊卷宗,遞到高嶠的麵前。

高嶠方才一聽到這個名字,神色便動了一動,接過卷宗,迅速翻開,一目十行地瀏覽著,壓下心中湧出的無比驚詫,看向蕭道承,遲疑了下,問道:“這個邵玉娘,年歲幾何?何方人氏?”

“三十五六,不肯道來曆。但聽她口音,祖籍應在江北。據說還有個弟弟,名叫邵奉之,亦是天師教的骨乾之一。那邵奉之倒是機靈,朝廷禁令一下,人便不見了,應已早早離京……”

蕭道承的話還沒說完,高嶠便已驚呆,視線盯著手中那份卷宗,突然回過神,問道:“這個邵玉娘,如今人在死牢裡?”

蕭道承點頭:“正是……”

高嶠放下卷宗,抬腳匆匆出了衙署,一口氣趕到天牢,報出死囚姓名,徑直便被帶到了一間關著女囚的牢房之前。

牢裡暗無天日。窄得連人都躺不直的空間裡,角落被一隻泄桶占著,臭氣熏天。地上堆著雜亂稻草,蚊蠅飛舞。一個女囚蜷縮在裡麵,衣衫襤褸,身上帶著拷傷,一動不動,看起來仿佛死了似的,一張臉被亂蓬蓬的頭發遮住,看不清模樣。

隨同的獄官說道:“高相公,這女囚乃是天師教的人,公然抗命,不肯離開,新安王疑心她另有圖謀,遂打入死牢。這些時日一直病著,人都燒得糊塗了,也沒吃幾口飯下去,下官怕她死在此處,正尋思著上報……”

地上那個女囚仿佛被獄官的說話之聲給驚醒,呻.%e5%90%9f了一聲,那張被亂發遮擋住的嘴裡,發出一句有氣無力的低低嘶聲:“冤枉……”

獄官覷著身畔的高嶠。

他的視線緊緊地盯著地上的女囚,神色很是怪異。

這些年,這也不是他頭回下死牢親自提審死囚了,獄官也是見慣不怪。便厲聲喝道:“邵玉娘!你可知此為何人?他便是當朝尚書令高相公!口口聲聲冤枉,卻又不說實情,你又何來的冤屈?”

那女囚仿佛被針刺了一下,猛地抬起頭,亂發翻開,露出半張麵孔,眼睛睜開,視線落到牢門之外的高嶠的身上。

那雙原本已經看不到半分生氣的眼,如同被注入了什麼東西,驀然圓睜,定定看了高嶠片刻,掙紮著從地上爬了起來,喉嚨裡含含糊糊地嗚咽了一聲仿佛帶著哭腔的“高相公”,兩眼一翻,人又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獄官急忙打開牢門,上去探了下鼻息,又拍了幾下她臉,見她雙目緊閉,一動不動,忙道:“應是昏死過去了!”

高嶠望著地上那個雙眼緊閉的女囚,這一刻,他內心的震驚,幾乎無法用言辭來形容。

雖然已經過去了將近二十年,但就在方才,他看到她露出來的這張臉時,依然還是認了出來。

竟然真的就是當年的邵玉娘!

他原本一直以為,這個邵玉娘早就已經死在了當年去往江北的路上。做夢也不會想到,她竟活著。不但活著,還入了天師教,如今又因這身份被打入了死牢,以如此的方式,再次出現在了自己的麵前!

“高相公,怎麼辦?”獄官問他。

高嶠定了定神。“給她換個清淨的地,速召醫來!”

獄官立刻安排。來了一個身強力壯的婆子,將地上昏死過去的邵玉娘弄進上頭一間好些的囚室裡。沒片刻,郎中來了,看了病,又被婆子喂了些糖水下去,終於,人蘇醒了過來,慢慢地轉過半張臉,看著高嶠,一語不發,不停地流著眼淚。

當年高嶠北伐受傷之時,邵氏姐弟前來送藥,當時,也照顧了他一些時日,對他是有救命之恩的。後來高嶠帶這姐弟回建康,發生了那些事。並且,就是因為她的意外死亡,才直接導致了他和蕭永嘉這十幾年來的夫妻離心。

可以這麼說,在高嶠的半生裡,邵玉娘出現的時間並不長。掐頭去尾,一年也不到。

但這個女人加在他生活裡的影響,卻不可謂不大。

高嶠便是想忘,也忘記不掉。

以為早已死去的人,突然又活生生地出現了。

他此刻百感交集,無數個疑慮積在心裡。見邵玉娘蘇醒了,命人全部退出牢房,問道:“當年你既還活著,我後來沿江派人到處尋你們,你為何一直沒有露麵?又怎的加入了天師教?”

邵玉娘癡癡地望著他,哽咽道:“高郎君,當年我是出於對你的一片愛慕,一時糊塗,做了那件錯事,被你訓斥過後,當時我便羞愧萬分,下定決心,等尋到合適的落腳之地,便遠遠地走開,免得再被你瞧不起,被長公主怨怪。不曾想,我還未尋到去處,長公主便派人來,氣勢洶洶要趕我兄妹回江北。也是我做錯了事在先,無可奈何,那日隻能倉促去往渡口。”

“本想就此回了江北,往後便是死了,也是咎由自取。萬萬沒想到,長公主竟還不放過,原來她是一心想要我死,派人追殺上來。我被逼跳入江中。也算我命大,阿弟熟悉水性,落水後將我死死護住,我兄妹二人抓住一段浮木,漂了一夜,九死一生,被經過的船隻救起。…”

她落淚紛紛。!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高郎君,你本就瞧不起我,長公主又恨我入骨,一心要取我性命,我僥幸逃生之後,又怎敢再露麵……”

高嶠擺手,打斷了她的話:“你千萬莫錯怪了人。當年那些攔截之人,和長公主沒有分毫的關係!她絲毫不知。那些人是鬱林王妃朱氏所派。”

邵玉娘一愣,隨即哭道:“高郎君,朱氏可向你親口承認,當年是她派人殺我?”

高嶠搖頭。“即便沒有親口承認,也是一樣。”

“高郎君,我聽聞,鬱林王妃早已死於一場火災。人都死了,旁人便是將她沒有做過的事栽到她的頭上,她也是無法自證清白。並非是我要在你的麵前說長公主不好。而是一來,朱氏和我素不相識,無怨無仇,她為何如此恨我,要置我於死地?二來……”

她抹淚,低聲道:“當日我被追殺時,曾親耳聽到扮作盜匪的吩咐手下,說長公主發過話的,不能叫我活著離開……”

“大膽!你竟敢汙蔑!”

高嶠勃然大怒,厲聲叱道。

邵玉娘打了個哆嗦,蒼白著臉,掙紮著爬了起來,不住地磕頭,泣道:“若有半句不實,叫我不得好死!高郎君你不想聽,我便再也不說了。原本當日就是我錯在先的,我罪該萬死,誰派人來要我的命,都是一樣。”

高嶠定了定神,慢慢地吐出一口氣。

“罷了!你後來又是如何加入天師教,此次怎又不肯離開,以致入監?”

邵玉娘潸然淚下。

“當日救了我的船主,乃是天師教的一個頭目。便是因此,我才加入教中。”

“那頭目當時便覬覦我,我一個弱女子,如何反抗?想著高郎君你瞧不起我,長公主不容我存活於世,我又失了身,怎還有臉再回去尋你?隻能含恨忍辱,委身於人。這些年,我被迫無奈,也做了些錯事。但早就心生厭倦,不想再過這般日子了。奈何一入教門,又怎能輕易脫身?去年,我又被派去京口發展教眾,迫於上命,還得罪了李穆。我早就追悔莫及,一心想要退出,卻又不敢,怕教中人要對我姐弟不利。正好朝廷下令,不準天師教的人停在建康,我便偷偷留了下來,想借此躲過他們的控製。不想又被官府的人抓了,說我圖謀不軌,一番拷打,將我投入了死牢。”

“這些日,我被打得半死,又病得厲害,渾身沒有半點氣力。我原本以為,我就如此死在牢裡了。沒有想到,竟還能再見到高郎君你的麵……”

邵玉娘哀哀慟哭,整個人瑟瑟發抖,最後哭得軟倒在了地上。

高嶠望著,心煩意亂,忽然想起自己答應妻子,今日要早些回的。定了定神,道:“我知曉了。我會和人說的,將你從勾決單子裡銷去。你安心吧,先在此養著身體。我還有事,先去了。”

他轉身要走,邵玉娘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腿。見他低頭望來,慌忙縮回手,怯怯地道:“高郎君,求求你,千萬不要叫長公主知道我還活著……先前我在京口,曾和她偶遇於路上,當時我擋了她的道,我本想退讓的,奈何我當時坐於輦上,被身後教眾推著前行,身不由己